這時候，錢孫愛正在想到哪裏去補充一點乾糧，他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要走出多遠去才能找到吃的，所以發愁了。

此時夜已深，月如鈎，整個小鎮突然有了動靜。而且動靜還不算小，錢孫愛和錢三突然就聽到幾聲慘叫傳來，然後就是喊叫和兵器互相碰撞的鏗鏘生，慘叫聲越來越多了，大概就是小眼睛說的，老百姓又在互相攻殺，吞食死者的屍體了。錢三趕快把大門關緊了，退回了屋裏，這個時候出去，不是存心給人家餐桌上加菜嘛。

錢孫愛和錢三輪流睡覺，一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慘叫聲鏗鏘聲才平息了一些，大概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則吃飽了吧。

「少爺，天亮了，咱們可以出去了。」

突然，外面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和鑾鈴聲，聽上去好像有數千人馬之多，跟著就是一陣鑼鼓，立即把所有的喊殺聲都壓了下去，錢三和錢孫愛趕忙爬上牆頭去看，只見鎮上忽然來了一片手持刀搶的騎兵，打的卻是明軍的旗號。明軍不管老百姓們互相攻殺，只是有個火爆爆的嗓門，大聲喊道：「交稅啦，交稅啦，把所有的錢和糧食全都拿出來，不然就是抗旨，抗旨格殺勿論。」

那些饑民哪還顧得上這些，他們只知道要填飽肚子，於是居然沖著明軍沖了過來，一千多人的騎兵步兵啊，殺紅了眼的老百姓，根本也沒看清楚他們的字型大小，還以為來了一批「糧食」呢。

於是明軍陣中一聲令下，騎兵頓時沖了出去，戰刀一排排的出鞘，好似翻滾的白色雪浪，砍菜切瓜一般的把首先衝上來的一匹災民給滅了。這下可好了，後面的人也不往前沖了，全都爭搶地上的屍體，直接撕咬死人身上的肉，大快朵頤起來。

「你們好好吃好好喝，本將軍也懶得管這碼子閑事兒，但是等你們吃飽了喝足了，該交的稅也必須交，我剛才說了，誰敢抗旨格殺勿論，前面死的人就是榜樣。不想交稅的，乾脆也別吃了，因為你們馬上也要死，死鬼是不用吃飯的。」一個像是頭目的軍官，把瘦骨嶙峋的臉看著那些早已失去了人性的災民，哈哈大笑。一邊還在指摘，誰的飯量大一些，誰吃的比較優雅，看上去像是個讀書人啥的。

錢孫愛能說啥呢，他現在已經被恐怖的景象給驚呆了，腦子裏空空如也，又是氣憤，又是心痛，這可都是人命啊，朝廷把人逼到了人吃人的地步，還要繼續逼，饑民會變成暴民，暴民繼而就會變成沒人性的狼群。

這就是傳說中的人吃人的世界吧。

眼看著互相攻殺的百姓還有兩千多，大約真的是吃飽了，他們也就不鬧騰了，一個個嘴角淌著鮮血在地上打飽嗝，這時候，官兵開始收稅了。

他們先是把所有人都包圍起來，形成一個拉網式的箭陣，然後騎兵上前，開始按照人頭收稅。這些人窮的把自己的親人都吃光了，怎麼可能有錢交稅，所以一會兒的功夫，一顆一顆的人頭，又在士兵們的狂笑中飛上了天空。

錢孫愛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大喊了一聲：「住手。」隨即從牆頭上翻過來，出現在了明軍騎兵的面前。

剛才那個軍官，氣勢洶洶的舉起大刀，正要向一名在地上掙扎的女子砍下去，驟然發現眼前多了一個怒目圓睜的公子哥，倒是呆了一呆，戰刀也停在了半空。

「你們不能這樣殺人，他們吃人的確不對，可是你們這個時候來收稅更不對，這，這也太殘暴了，這可都是人命，你們是人，他們也是人，為什麼你們的命就那麼值錢，而他們的命就比草還賤！」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錢孫愛感覺自己這番話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完全不假思索。

那個軍官搞不清狀況了，看他穿的人五人六的，而且嗓門這麼大，底氣這麼足，倒是有點嚇住了，雖然說這個時代軍閥橫行，但畢竟朝廷還有點威信，況且他的官也不是很大，所以有些人和事還是很顧忌的。

「什麼人不人的，老子們到了戰場上不是一樣命賤嘛，我不管他們吃人，我只知道收了稅，用作軍糧，咱們就可以為朝廷效力，就可以打贏李自成那夥賊寇，你什麼都不懂，快滾開，別耽誤老子為國盡忠！」軍官獰笑道。

「你這是為國盡忠，我看你這是為國家造孽，你，你把老百姓都逼死了都殺光了，就算打贏了李自成也沒什麼好威風的，你，你們是誰的部隊，真是太無法無天了，我，我要告上朝廷。」錢孫愛虛張聲勢。

「哈哈哈哈，這位相公，我看你是個有身份的，所以才給你點面子，你要是道理聽不進去，那我們就只能硬來了，到時候，就算你告上朝廷也沒用，咱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是陝西總兵賀人龍將軍的帳下，這一次是奉調前往襄城會戰李自成，你一個書獃子能把我們怎麼樣，哼？」

「哦，你們是賀瘋子的手下，在下也有一個名頭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有？」錢孫愛大大咧咧的說道。

「哦，說來聽聽？」這個軍官名叫張吉，聽錢孫愛敢直呼賀人龍的外號，心裏就不敢造次了，也客氣了起來。

「不才區區在下，正是禮部侍郎錢謙益的公子，錢孫愛是也。」錢孫愛說道。

「什麼狗屁錢謙益，不是軍方的將領老子一律不認，不就是個老書獃子嘛，他能把老子怎麼樣，原來你就是南京城的那個大紈絝啊，哈哈哈哈，趕快滾開，你個廢物，不然老子活劈了你。」

「你娘的，我看你是找死。」錢孫愛速度快，上去就給了張吉兩個大耳光，然後輕飄飄的落在了地面上，打的張吉都蒙了，一張嘴吐出兩顆牙齒來：「娘的，我宰了你。」

「慢著！」

錢孫愛突然舉起一封書信，厲聲說：「好啊，你不給我面子，那麼左良玉將軍的面子總要給一點吧。告訴你，我爹和平賊將軍左良玉可是莫逆之交拜把子兄弟，他這趟讓我上京城，就是左叔叔讓我給皇帝送信的。」

「左將軍？」

左良玉現在湖北襄陽統兵二十餘萬，勢力早已超過了當年平起平坐的賀人龍。因為左良玉在南，錢孫愛當然不可能說是給左良玉送信，所以只能說是左良玉讓他去給皇帝送信，別說，張吉還真有點信了。

要說這個賀人龍，現在在朝廷武將裏面還真是很少有怕的人，唯一有些顧忌的楊嗣昌，還讓他和左良玉兩個人合夥給整死了，去年的時候，他連陝西總督傅宗龍的調令都敢違抗，導致傅宗龍戰死沙場，皇帝居然都沒敢責備一句，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所以說目前西北一代，賀人龍還真是個人物，不過左良玉畢竟是他的老友加競爭對手，他的面子還是要給的。這一點張吉比誰都清楚。

他也不看信，因為看了怕惹麻煩，於是就說：「錢公子，不是我不給左將軍面子，而是我們的確有難處，總不能讓兄弟們餓著肚子趕到襄城去作戰吧。沒有糧食沒有銀子，隊伍不好帶呀。」

「可是他們也沒有！」

「對，我們沒錢沒糧食，什麼也沒有，大人饒了我們吧。」人群中有人喊道。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張吉忽然凝笑了一聲說道：「那什麼，錢公子也是個讀書人是吧，你總聽說過秦宗權吧，他是我的偶像，你知道這位五代十國時期的風雲人物，他打仗靠啥，告訴你，他從來都不帶糧食，隻帶著鹽巴，殺死了敵人，那就吃唄。」

「你意思是——」錢孫愛嘆了口氣：「算了，這些吃人的人說起來也是些普通的可憐人，我錢大少就發一回善心，你不是要軍餉嘛，我可以給你兩千兩。但是你必須放過這些老百姓。」

「兩千兩……」張吉眼中大放光芒。

錢孫愛心想，糟糕，這小子沒安好心。

就在這時候，只聽張吉大喊了一聲：「呸，什麼狗屁錢公子，根本就是假冒的，來人，把他抓起來，放箭，放箭，把所有的刁民全都射死，全都射死。」他是突然看出來錢孫愛很有錢，想搶一票，然後把災民殺了滅口，這一點錢孫愛已經想到了，所以當他下令的時候，錢孫愛已經迅速的拉著錢三退回到了院子裏。

但那些明軍迅速的撲了上來，錢孫愛的武功初學乍練不說，就算真的是大高手，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對抗一千人的大軍呀，那他就不是人而是神。

所以表面上看來，錢孫愛不是逃跑，就是必死無疑。他也想跑，可是帶著錢三沒法跑，這可怎辦？

偏偏正在無可奈何的時候，忽然那些剛剛爬上牆頭的士兵們全都從牆頭上掉了下去，而且每個人的背上都還插著幾隻羽箭。

幾聲熟悉的狗叫，一個稚嫩搞怪的聲音，外加數千人馬的齊聲吶喊，頓時，錢孫愛就明白，原來是左詩魔女駕到了。暗想，難道他帶著她的吸血鬼大軍趕來了，那可糟了，這裏的人誰也別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