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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步生蓮》辦法
拓跋演挨了最後一杖後,在平城幾乎滴水成冰的天氣裡,額頭的汗水沿著臉滑落。

黃門去了勢,是殘缺的人,在宮廷中就格外的會察言觀色。太皇太后的意思已經是再明顯不過。不過不等最後,誰有知道到底是誰輸誰贏,黃門們也沒下死手。

拓跋演在褥子上躺了好一會,臀背上的傷口麻木了之後,他才試著撐起手臂從冰涼的地上起來。

殿中突然有衣料的窸窣聲,拓跋演三天水米未進,一開始又渴又餓,到了後來不渴了只是肚子燒的難受,這一餐打,他真的是有些吃不住了。

手臂一陣無力,他倒在地上。也沒有什麼力氣去看到底是誰來了。

毛奇跑的飛快,急急的奔到拓跋演身邊,「陛下!」

拓跋演聽到是毛奇的嗓音,吃力的抬起頭。

「陛下。」毛奇不敢耽誤半點時間,他從衣兜裡拿出一隻小牛皮囊還有一張胡餅。這些東西不多,但是足夠拓跋演再支撐一段時間。

「你……」拓跋演知道昭陽殿被把手,等閑是進不來的。毛奇作為他的近身內侍,一開始就被趕走,怎麼會又回來了?

「陛下支撐住。」毛奇來不及和拓跋演解釋那麼多,「奴婢聽了,如今朝堂上李尚書和尚書右僕射等重臣對東宮此事非常反對,所以東宮才會想出如此辦法,陛下千萬要撐住!」

拓跋演面色蒼白幾乎沒太多的血色,聽到毛奇這話,黝黑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芒。

毛奇看了看四周,他不能久留,和來時一樣,急匆匆走了。

拓跋演緊緊的攥住手中的食物和水,那胡餅一看就知道應該是毛奇將自己的口糧節約下來給他。

他垂下頭去咬了一口胡餅,胡餅中沒有多少肉,幾乎是素的,但是在三日沒有進食的拓跋演看來,已經是美味。

他就著水滿滿咀嚼,因為不知道還要被關多久。手裏的這點水和食物顯得格外的珍貴,他將那半張胡餅踹在懷裏,如同外面的平民一樣,看不出半點天潢貴胄的模樣。

只要能夠熬過這次,熬過了這次,他就有一絲希望。拓跋演用水潤了潤幾乎是皸裂的嘴唇。

水觸碰到唇上的裂口,疼痛難當,他卻享受著這痛楚,至少如今他還活著。

活著,一切都有可能。可是死了,就只能像阿爺那樣,什麼都做不了,甚至身後事都是被人操縱。

貓兒是被東宮從羅夫人宮殿裏接出來的,他在諸位皇子中年紀最小,但如今距離先帝駕崩也有好幾年,貓兒的年紀不大但也不小。早就和生母相處出感情,如今更是知道一旦自己真的上位,那麼母親就要被賜死,心裏更是對太皇太后厭惡了幾分,甚至心裏巴不得東宮早些駕崩。

他對太皇太后的那個侄子也很討厭,但是對方開口就把他鎮在那裏。

回去之後,他讓小黃門把史記全部搬出來,拉著侍讀將史記裡的內容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看來看去他也不知道到底要看出個什麼東西出來。

幾天過去了,史記漢書都被翻了個遍,貓兒還是沒能看出個一二三來。

「大王應當多看看史記,前人往事多有裨益。」蕭佻這話和當年教貓兒讀書的師傅差不了多少。

「都是混蛋!」貓兒賭氣的把案上的書卷拿起來一股腦的砸在地上,砸了還不解氣,還跳上去踩幾下。

服侍貓兒的小黃門看得心疼的要命,這會平常人家能有一卷書都不容易,皇宮中書籍眾多,但這麼糟蹋實在是……

貓兒坐在那裏氣呼呼的,一張臉都氣的通紅。

還說甚麼能夠救阿娘的辦法,根本就是騙他的!

「大王?」侍讀瞧著貓兒氣紅了一張臉,面面相覷。

「沒甚麼!」貓兒心中煩躁,不想和侍讀多說。他才不想要做什麼皇帝,他人小但不笨,阿兄在那個位置上,甚麼都是聽東宮的,難道他過去了就能得甚麼好了?

侍讀們聽到貓兒口氣不善,紛紛垂下頭去,唯恐自己會遷怒到。誰都知道,如今東宮有意行廢立之事,常山王在諸皇子之中最為年幼,極有可能會被推上去,但這立子殺母,要是常山王真上去了,又會是一場慘劇。

只要別是狼心狗肺的,哪個兒子能夠見到自己母親被人處死的?尤其還是小孩子。

蕭家的人果然沒幾個好心的!

貓兒氣鼓鼓的。

羅夫人這段時間被諸多變故折磨的病倒在床榻上,太醫署的醫官來了一撥又一撥,都是說鬱思過重。

胡氏更是逮到空隙就進宮陪著小姑子,免得到時候人看不開。

「菩薩保佑,佛祖保佑。」羅夫人居住的殿中供著佛,胡氏看著羅夫人喝了安神飲子睡下之後,自己跑到佛堂內對著上面的佛祖拜了又拜,甚至說話都開始胡亂起來。

如今的胡氏幾乎把能想起來的神祗在心裏求了個遍,甚至連道家的三清都沒有放過。

「一定要讓今上平安啊,別……」胡氏還知道嘴上要有個把門的,說到後面這句趕緊停下來。

胡氏坐在茵蓐上,想起當年事,重重的嘆口氣。當年那些進宮的美人都是太皇太后挑選的,羅夫人也是其中之一,進宮完全是因為點卯,至於拚個甚麼前程幾乎都沒想過。

對於后宮女子來說,最好的前程莫過於做皇后。可是做皇后,要能夠鑄成金人,而且當了皇后之後就別想有親生孩子了,至於靠著兒子做皇后。那就壓根別指望了,皇長子的母親是死定了的。

人都死了,追封一個皇后有多少意義?而且就算太子繼位,權力都是養母和保太后的,基本上就沒親舅父家什麼事。

「一定要保佑今上平安。」胡氏低低念叨著,還虔誠的磕了個頭。

只要今上平安無事,那麼自家小姑子也就保全下來了,自己一家也就保全了。

對於什麼天子舅家這麼一個名頭,胡氏是半點興趣都沒有。說不定真套上這個名頭,全家都要嚎啕了。

這邊胡氏神神叨叨的在佛像面前跪著,那邊貓兒卻被東宮的黃門接走。

如今東宮是這宮裏最大的長輩,皇太后到了東宮面前都要畢恭畢敬,和小媳婦一樣,更何況是貓兒?

貓兒來不及抗議就直接被帶走。

這段時間,太皇太后或許是想要和貓兒多相處一下,建立起些許祖孫之情。貓兒去東宮的次數加起來比過去的幾年還要多。

貓兒到了萬壽宮,正巧何太后也在。何太后知曉自己這位阿家的野心,知道太皇太后想行廢立之事之後,也是一張嘴閉緊,死活都不會給拓跋演說一句好話。

反正不管哪個皇子做皇帝,她都是皇太后,又何必去費這個力氣?

何太后看到貓兒的時候,還打趣的和太皇太后說道,「阿家孫子來了。」

貓兒向來就不喜歡何太后,何太后名義上是他的嫡母,不過宮廷和外面到底是不一樣的,何況何太后從他記事開始就一直端著架子,幾乎生來就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可到了太皇太后面前,是個什麼樣子,幾乎有眼睛的都能看見。

貓兒能對何太后提起多少恭敬才怪!

「貓兒來了?」太皇太后笑問道。

「是。」貓兒心裏有事,這個年紀又沒有拓跋演那樣的心思,就算再怎麼掩藏,面上還是露出些許僵硬來。

「坐吧。」太皇太后唇邊的笑被貓兒那一臉的僵硬給消去了大半。

「貓兒,你看看今日誰來了?」何太后見著太皇太后的笑容又淡了下來,她笑著問貓兒。

貓兒一到萬壽宮,就沒想著看別人,也看不到,結果他順著何太后指的方向抬頭一看,赫然看到兩個女孩坐在一邊。

其中一個還是他認識的!

蕭妙音今日一大早就被從暖烘烘的被子裏拖出來,帶入宮中,和她有同樣遭遇的還有蕭麗華。

蕭麗華瞧著面前六七歲小男孩,在心裏不由自主的撇嘴。這回不是她真的勢利眼!太皇太后把家中合適年紀的小娘子召進宮是個什麼用心,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蕭麗華簡直不能理解這位姑母的腦迴路,不急著培養蕭佻,讓蕭佻快些能夠挑大樑,反而巴巴的把家裏的女孩往拓跋家送是個什麼道理,難道蕭家還要吃幾輩子的女人飯?

蕭妙音看著貓兒坐在那裏一副被雷劈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微微偏過頭去。

照著太皇太后的意思,她和常山王年紀相近,更加合得來。至於二娘,年紀稍微大了點,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用。

想起家裏的那些妹妹,蕭妙音簡直是想要痛哭流涕,太皇太后這是要把家裏折騰成大老婆和小老婆集中營麽?

「瞧,阿家,貓兒之前和三娘相處過,貓兒想不想和二娘三娘玩?」何太后誘哄道。

貓兒聽到何太后這話,瞪圓了一雙眼,下意識就要說,「才……」才不是呢!

要是蕭三娘也就算了,可是蕭二娘是怎麼回事?

「……」貓兒及時住了嘴,才沒把闖禍的話說出口,他點了點頭,到底還是有些氣呼呼的。

「那麼就去吧,就在宮殿中,莫要到外面亂跑了。」太皇太后說道。

如今平城的天氣已經比較冷了,小孩子跑出去容易得風寒。

貓兒點了點頭,「謝太皇太后。」語氣生硬,也沒有一點孫兒對祖母應當有的感情。

太皇太后當年還是皇太后的時候,等到皇長子出生,便將皇長子抱過來撫養,其他的皇子並沒有太多關心。

貓兒對太皇太后行禮後從茵蓐上起來,仇大苦深的看著蕭妙音。

貓兒不認識蕭麗華,也不會沖著個不認識的小娘子發脾氣。

蕭麗華瞧見貓兒對蕭妙音那一臉的糾結神情,心裏偷笑幾聲。她站起來走在貓兒身後,而蕭妙音也走在一旁。

到了側殿內,貓兒離了太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立刻露出本性來,他鼓著一張臉瞪著蕭妙音,蕭妙音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她好像沒得罪過這位大王……吧?

旁邊的蕭麗華沒有多少打圓場的意思,她站在那裏多少帶著點兒看好戲的意思。

突然貓兒抓起蕭妙音的手,沖著內殿跑,走之前還擺出一副惡狠狠的臉對著蕭麗華,「你不準跟過來!」

蕭麗華會跟過去才怪了!

她滿臉笑容,「好好好,兒不跟去。」

心裏想著要是文帝日後知道這段事兒,不知道是一笑而過呢,還是吃一罈子的醋。照著他那個甘願被承包的架勢,說不定還是個好妒的。

夫妻兩個正好湊成一對。

蕭麗華又不是自願來宮中,更不想被太皇太后塞給小皇帝做小老婆或者是什麼王做王妃。

小皇帝的那些兄弟奇葩橫出,她可不想去試一試。

橫豎是躲不開嫁人,哪怕她想著去做女冠也是沒用。做女冠不出嫁那也要家裏的支持,不然一到道觀裏頭停了錢米,那麼真的只有老實回去的份兒。

虧得這會民風彪悍,女人們也強悍的能讓現代人把眼珠子給瞪出來,她實施起來也沒太多的阻礙。

嗯,幸好是這個時代,簡直謝天謝地。

蕭妙音被貓兒拉的一路飛跑,到了內殿裏,蕭妙音才一把把貓兒的手甩開,「大王這是要做甚?」

怎麼這麼一段時間沒見,這孩子看誰都仇大苦深吶?

「你們蕭家就沒有一個是好人。」貓兒對著熟悉的人終於不壓抑自己了,他嗚嗚哭起來,「沒一個是好人!」

後面還特意強調一下。

蕭妙音無語的抬頭看殿頂,她招誰惹誰了簡直是,這隻小貓發脾氣都要找她。

「……怎麼了?」要是太皇太后那件事的話,她是真的無能為力,連蕭斌都沒辦法勸動太皇太后,難道她還能有什麼辦法了?

「嗚嗚……」貓兒哭的滿臉都是淚,聽到蕭妙音這麼問,立即控訴起來,「太皇太后要廢阿兄……我才不要那個位置了,我要阿娘……」

小孩子哭的幾乎快背過氣去,蕭妙音只能靠著他斷斷續續的話語中知道那麼一星半點的東西。

宮廷中的事,她也聽說了。

「那個蕭大還說甚麼看史記,那些書裏頭根本就沒有救阿娘的辦法嘛……」貓兒哭的慘兮兮的。

蕭妙音瞧著他這樣,心裏也真的有些不忍,畢竟貓兒就算多淘氣,這會兒也不過是個小孩子,兩個人之間真沒什麼深仇大怨。

貓兒哭著伸手抹了抹臉,他看過來,「我是不會娶你的!」

這話說的鏗鏘有力,讓蕭妙音翻白眼。是誰第一次見面就說,娶她啊?

「我也不想嫁你。」蕭妙音道。

這麼個小孩兒等到懂事,不知道猴年馬月去了,她才不要當老婆又要當親媽呢。

兩個人對視一陣,最後是貓兒輕哼一聲轉過頭去。

「阿兄和你說史記裡有救羅夫人的辦法?」蕭妙音想起這麼方才貓兒的這麼一句話來。

「騙人……」貓兒提起這個就焉了下去。

「……」蕭妙音想了想,過了好一會她才湊到貓兒面前去,「阿兄這話沒騙大王。」

「我都把這幾卷書都翻遍了,沒有看到!」貓兒提起這個眼裏又有盈盈淚光。

「……」蕭妙音看了看四周,她附耳到貓兒耳畔,「大王應當看呂後本紀。」

說完這句話,蕭妙音簡直是恨不得把自己給打一嘴巴,她家姑媽和呂後當政其實也差不離,甚至殺皇帝這事上簡直是比呂後還強!

「?」貓兒聽不明白,傻兮兮的看著蕭妙音。

蕭妙音無奈嘆口氣,「當時頭一個少帝是怎麼對應呂後殺母的?」

如今廢立之事還沒定下來,雙方都是在拉鋸,她隻盼著小皇帝能夠挺下來。畢竟換個人對蕭家也沒好處。

其實不管哪個都沒好處啊,蕭麗華簡直想大叫,姑媽你怎麼還不做女皇!

「……你是說……」貓兒吞吞吐吐的,他好歹也是被按著讀那麼多書,被蕭妙音這麼一聽就反應過來那麼一點兒。

貓兒眨眨眼看著蕭妙音,蕭妙音伸手按在貓兒頭頂上揉了揉。

「別摸我。」貓兒抗議。

蕭妙音才不管呢,宮廷裡的孩子洗的乾乾淨淨的,還熏的香噴噴的,摸幾下也沒什麼。

貓兒頭髮軟軟的,摸起來手感也十分好。

蕭妙音摸夠了,收回手,「太皇太后忌諱甚麼,大王說就是了,不過可別說威脅到蕭家的事。」

照著蕭妙音看,太皇太后的這番作為,除非是蕭家人學王莽外戚上位,不然基本上都是死路一條。

小皇帝這會是恨死這個祖母了吧?

宮廷中具體情況怎麼樣她還不知道,但是也能想到小皇帝這會的日子絕對不好過。

日後她就縮著頭過日子吧,蕭家的局面也不知道該怎麼破。

指望皇帝的良心基本上是一件不靠譜的事,不管如今的拓跋演還是可能的下一任皇帝,恐怕都對蕭家好不到哪裏去了。

「……」貓兒看著蕭妙音站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什麼,「你幹嘛嘆氣?」

「我在想日後怎麼死才能漂亮點。」蕭妙音抬頭就是一句。

她已經能夠從呂家身上預見蕭氏的結局了。

「啊?」貓兒被她這麼一句嚇得不清。

太皇太后坐在床上聽著宮人來回話,李平板著一張臉坐在一旁。如今兩人在宮中是公開的秘密,倒是他在平城裏的家已經是幾個月都沒有回去了。

「大王說,若是日後能繼位,必定貴羅氏一族。」宮人是個老宮人,說話起來不急不緩,每個字眼都能讓上位者能夠聽清楚。

太皇太后面上無怒無喜,李平聽見一聲輕笑,「這便是你要的?」

「常山王如今七歲,這年紀已經是養不熟的了,況且和生母感情甚深。」李平轉過頭看著面前位高權重的女子。

太皇太后保養的十分好,看上去似乎是三十來歲的樣子,她垂下眼,「李郎似乎很高興?」

「我是為你好。」李平看著一旁的幔帳,幔帳是蜀錦製成,在燈光下上面流光溢彩。

「今上畢竟是由你撫養長大,在大義上你便是佔了先風,而常山王等皇子,卻與你沒有半分養育之情。」李平淡淡道。

皇后是不生孩子的,皇長子們幾乎都是有自己的生母,都已經是養不熟了,奪人之子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此時就算殺了皇子生母又如何?

能為了皇位忍氣吞聲不露半點情緒,可是之後呢,哪裏會忍一輩子?

殺母殺父,太皇太后可算是兩樣都佔全了。漢臣們多是太皇太后提拔上來的,可到時候誰又會為蕭家出力,又是十分值得玩味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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