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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謝堂前燕》第38章 繼承
王翁愛用過膳食,又沐浴了,原先身上穿的那些都被換下來拿下去洗了。穿上身的都是嶄新的,等一切弄好,她趕緊梳洗完畢去見父母。

王彬年紀已大,老人家在這時候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家中尤其子孫輩有什麼事情。見到女兒無事歸來,也放心來。

「那日是怎麼回事?」王彬問道。

王翁愛瞧著上頭坐著父母,父母下面的是兄長。這架勢光是就有些讓人在心裏犯怵。

她點了點頭,將那日大致經過說了一下。不過是自己應邀庾茗邀請前去看風景,一開始還是很和睦的大家一起在吃點心聊天,最後還上船賦詩來著。只不過到了後面釣魚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上鈎的魚實在是太沉,還是庾茗力氣太小。反正是庾茗被魚桿拖下水了,隨便還把她一道給拖下去。

這話能夠和原來別人說的能對上來。

「然後呢?」夏氏問道。家裏出了那麼多人,在附近找了一回又一回,都沒找到人。夏氏要不是自己是當家主母,還有兩個孩子,她非找上庾家不可。誰家女兒不是父母辛辛苦苦生養長大的,眼瞧著就要長到及笄之年了,結果被拖下水生死不明,哪個母親能接受的了。

「兒醒來之時,已經被桓家郎君救了。」王翁愛一點都不去抹桓四的功勞,說起來,她還不知道桓四的名字呢。

「桓郎君?」夏氏看了看王彬。

王彬問道,「是譙國桓氏?」

「是,桓郎君說他家君是萬寧縣男。」王翁愛說道。

「萬寧縣男,那不是……」夏氏看向王彬。

「嗯,就是桓廷尉。前段日子,他長子為替先父報仇,殺了仇人三子。」王彬說道。

「那倒也是孝子。」夏氏說道。為父親報仇殺人,在此時並不算犯法,更加不用提什麼殺人償命了。那三個人的命就是替他們父親去還的。

王翁愛坐在枰上,聽著父母的話,垂著頭。這會不到父母問話,她就只有乖乖坐著。

「那麼是怎麼遇上謝郎君的?」夏氏問。

「桓郎君帶著兒去找路,在路上正好遇見了謝郎君。」王翁愛答道。

謝家的那幾個郎君,都頗有名士風度。謝家三郎雖然年少,但是作風氣度和名士並無兩樣,甚至很得長者的眼緣。

聽見女兒的回答,王彬點點頭。而後便讓女兒下去休息,明日讓疾醫來給她把脈,畢竟在家中嬌養長大,一下子又是落水失蹤幾日才歸家,在外頭肯定是吃了不少苦頭,需要讓醫者看看,莫要有隱疾才好。

王翁愛被父母兄長的那一圈架勢弄得有點小心肝顫,聽見自己可以回去。立刻有些小歡悅,她還是老老實實的從坐枰上起身,給父母兄長行禮之後,才趨步退下。

夏氏看向夫君,桓家人救了自己的女兒,於情於理都應該報答的。可是這如何報答,裏頭的分寸就要細細想了。要是貿貿然叫人送去布帛錢財,萬一這桓家人是輕財的,反倒是落個埋怨。

「此事我自有想法。」王彬對年輕的妻子笑笑。

桓彝當年是因為抵抗蘇峻拒不投降而死的,這份骨氣,王彬十分欣賞。比起那些叛軍打來就驚慌失措逃竄的世家,桓彝做的好的不是一星半點。而如今始作俑者還在朝堂上試圖壓製王家,安享榮華富貴。這倒也太說不過去。

王彬轉頭看向那邊的兒子們,「待會你們與我來。」

王翁愛第二日就見著來探望的王企之,她看見弟弟很驚訝,「今日你不用去家學麽?」世家都有自己的家學,教養自家的子弟。

「今日不用去。」王企之坐在那裏,和猴兒一樣的對著姊姊瞧來瞧去的,終於再三確定姊姊沒有少什麼之後才壓低聲音,邀功一樣的和姊姊說,「阿姊,我前三日將那個庾女郎的阿弟好好打了一頓!給你出氣!」

說起這事,王企之很得意,相當得意。他沒說把那個庾小郎的一隻眼睛揍烏了,遠遠瞧著和烏眼雞一樣。世家子弟最在意自己的容貌啦,被揍成這樣,少說也有半月不能出門。

王翁愛聽後驚訝的瞪住自己弟弟,八歲的男孩子淘氣的很,湊在一起打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而且打過之後,雙方父母也不好真的追究。追究啥呢,孩子之間的打鬧,又沒出什麼要人命的事情來,大人攙和進去也不覺得自己太過氣度狹小。

因此王企之沒有被庾小郎的父母找過麻煩。孩子之間的打鬧,沒出人命也沒弄殘,一個烏雞眼而已,養個幾天就好了。帶人去鬧事?嫌棄建康的世家還沒有足夠笑話可以看?巴巴把自個送上門,何況兩家還有帳沒有算清呢。

王翁愛瞧著王企之滿眼的快來誇獎我,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說。

「……」最後她伸出手在弟弟兩個總角之間揉了又揉。

**

朝堂之上,有些莫名的提出當年在蘇峻之戰中戰死的桓彝的名字。這個名字消失在朝堂已經有好幾年了,前一次還是因為桓彝之子為父報仇殺仇人三子的事情。這會提起來,卻是因為桓彝留下來的爵位問題,那會蘇峻之亂剛過,朝廷也是百廢待興。許多事情一擁而上,掌權的世家們忙得焦頭爛額,誰也沒想起這回事情。

桓彝的爵位是男,公侯伯子男裡,男的爵位排末尾。不過就算如此,桓彝的爵位從來沒有被奪過,而且他也是為國而死,於情於理都應該讓桓彝的後人將這爵位繼承下去。

很快年少的皇帝便準了此事,各家有爵位的,想要繼承父親的爵位,還是需要皇帝的首肯。

王彬知道此事辦成,點點頭,再無其他的表示。

朝廷就是這麼一個地方。當家人不在了,若是沒有同族的人扶持,很快就沒落了下去,再無人知曉。那家中的郎君既然救了他女兒,他幫那郎君兄長繼承爵位,也算是報答了。家中兄長有爵位封地,只要家中不盡出蠢材,總會有一席之地的。

當消息傳到桓家的時候,桓家兄弟外加上老母親孔氏都是狂喜。當年父親去世的時候,正值戰亂,旁系的族人又不在,孔氏要撫養幾個兒子,此事自然是更加沒人替他們家說話。如今突然傳來消息能夠繼承爵位,怎麼不叫人狂喜?

不過來人還是含蓄提了一句,「多虧了貴家四郎君,王公才……」

王家是不會匿名做好事的,更不會做了好事還不會讓對方知道的。

桓溫聽了面上有些僵硬,這事情怎麼和四郎扯上關係了?想了又想,似乎家中四郎歸家前聽人說似乎從烏衣巷那個方向回來。

待到將人送走,他去桓秘的房中,前幾日桓秘挨了兄長的打。桓溫對這個四弟很是頭痛,說他頑劣不堪,還真沒到這個份上。但是說他十分尊重兄長,桓溫隻想把桓秘按住用竹杖再抽一次,好讓四弟長一長記性。

一進房門,一股濃厚的藥味撲面而來。桓秘趴躺在眠榻上,上身穿著的上衣已經剝下,背上的鞭笞痕跡十分醒目,少年背上條條笞痕交錯,傷口上的血跡已經結成一層深色覆在傷口上。

眠榻旁跪著一名頭髮斑白的老蒼頭,正在桓秘背上的傷口上塗抹膏藥。

原本趴著的桓秘聽見足音,從眠榻上抬頭,正好望見兄長站在面前,望著自己。這目光裡好似有些糾結?

桓秘沒有起身,他又趴回去了。好像沒有半點迎接兄長的意思。

桓溫知曉這個弟弟的臭脾氣,也懶得和他計較,真計較起來,被氣到的人是他。

「你甚麼時候和琅琊王家有關係的?」桓溫問道。

「……」桓秘趴在床上,雙目緊閉,一副睡死了的樣子。偏偏他相貌長得好,那一雙桃花眸,就是逼著,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如同沾上晨露的彩蝶翅膀。

桓溫頓時手又癢起來,恨不得拿著竹條將這眠榻上的弟弟給劈頭蓋臉的給鞭笞一翻。做這樣子給誰看呢!

不過桓秘才被兄長給打了一頓,再來一次,恐怕家中的老人家孔氏就不肯了。她有五個兒子,但是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拉來教訓的。

「為兄可以繼承阿父的爵位了。」桓溫說道。這個爵位也是當年桓彝在王敦之亂中用命掙來的。能繼承,似乎是父親被朝廷承認的感覺一樣。

「那很好。」聽到兄長的話,榻上的桓秘終於開口說話了。

「聽說王家在此事中推了一把。」桓溫想不起來自家和烏衣巷的王家有什麼牽扯,能夠讓王家在其中推了一把。

桓秘聽兄長的話,心裏其實已經猜的差不多了。他心中煩躁,眉頭蹙起,沒有多少耐心再聽兄長說下去。

「阿父當年為了朝廷忠心盡職,能有此結果,也是應該的。」趴在榻上的桓秘說道。

這話桓溫能信才有鬼,不管怎樣,這事情終究是好事。

桓秘扯了下嘴角,好好一個女郎走失山中的事情幹嘛要和長舌婦一樣的告訴兄長。他自己知道就好。

**

天氣越發煦暖了,衣衫也比之前輕薄了起來。

謝安坐在枰上,望著面前擺放的一隻小風爐,他身邊放著一隻小木盒子。裏頭打開了,碼放著整整齊齊的餅茶。最近建康興起了喝茶的風尚,他將茶餅投入燒滾的水中,水是清晨家僕們打過來的泉水,水質甘冽可口,用來煮茶再適合不過。

謝尚慵懶的半躺在不遠處的一隻榻上,今日是休沐日,他不必去丞相府。昨夜裏他喝得酒有些多,今日那雙鳳目裡還帶著沒有完全斂去的醉意,他雙眸被這股醉意染上了一層水光瀲灧動人,越發的幽深令人沉醉其中。在一旁服侍的侍女無意撞見,飛快的就紅了臉。

「三郎今日心情不錯。」謝尚一手支在頭,看著少年將茶餅投入壺中。謝安眉眼間都是一股輕鬆和笑意。這股輕鬆感染到謝尚,他心情也輕快起來。

「草長鶯飛,自然心情好。」謝安答道。他抬起頭來,漆黑的眼裏笑意淺淺。

面前擺放著茶果子,那是給人在喝茶的時候吃的點心,以消去茶葉的苦味。

謝尚隨意拿起一枚輕輕咬了口,他倒是更心儀上回在鳳台山吃到的。那回有人給謝安送果子,他隨意拿過一枚,吃過也覺得好,甜味適中,軟糯的口感也討人喜歡。不過他也就吃過那麼一回罷了,之後也沒在叔父家裏見過。看來可能是別家的了。

謝安持起竹杓,煮好的茶湯被倒進早已經用滾湯熱好的陶碗裏。

茶具不講究奢華,即使是樸素,也能有別樣的一番意境。

謝尚將謝安雙手遞過來的茶碗接過,等茶湯冷到適口的溫度,他輕輕的抿了一口。這樣的茶倒是比那些酒肉讓他更覺得舒適。

「前幾日還見你憂愁滿面。」謝尚放下茶碗說道,「今日看來,心憂之事應當沒有了吧?」

謝安持杓的手停了停,他面頰向亭外偏了偏,似乎在躲避什麼。不過謝尚還是見到少年白皙膚色下的一抹可疑的紅色。

這下他更加坐定心中的想法了,少年情懷啊。

「若是遇上心儀的淑女,可以和叔父說一說。」謝尚十分好心的給這個似乎才開竅的從弟出主意,「若是家世相當,定下也未必不可。」

世家之間的聯姻,還是多考慮兩家的門戶和前途。要說什麼兩情相悅也不可能,如今難得遇上心悅的,若是真家世相當,那就是一樁難得的美事了。

這麼多年來,少年難得的紅了臉,又聽見從兄如此好心的調侃。他猛地從枰上起身,「從兄誤會了,沒有此事。」

謝尚唇邊噙著一抹笑,戲謔的望著這位好似有些惱羞的堂弟,「哦?那你面赤做甚麼?」

「……」謝安聽聞,面上熱的更厲害。

「還不快些,小心被人捷足先登。到時候追悔莫及。」謝尚好心道。

十三四歲的少年真是敏感的時候,哪裏受得了這種調侃。

謝尚看著少年難得的不像往昔那些穩重憤憤轉身,心情舒暢的笑了起來。這個堂弟從小風神便與別熱不同,風神秀徹於他來說再合適不過,不過少年老成總是少了一份樂趣。見到族弟如此,他還是有幾分高興的。

別總像個禮法人,好生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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