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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552 上門討伐
帶著萬般不確定與不確信,她緊緊鎖住他俊朗的眉眼,張口欲言——

他的眼睛好看極了。

不知怎地,她就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初次見他之時的情形。

那是初冬城外,陰雨天,她的馬車陷在泥溝裡,他帶著劉全路過,不幸被濺了一身的泥水,事後卻差了劉全上前相幫。

彼時那個在茶棚中避雨的他尚未涉足官場,離這些陰詭旋渦遠之又遠,僅是一位似從畫中而來、夾帶著一身書卷氣的清貧少年——

她至今都還記得那雙眼睛烏黑而清亮,卻又沉靜無比,宛若黑曜石般神秘而蠱惑人心。

而今這雙注視著她的眼睛,除卻滿腔情意外,其它較之當初並無改變。

她恍然意識到,一路而來,他從未被烏瘴之氣侵染蒙蔽,初心一向未改,時至今日,他還是那個縱然藏著滿腹詭異陰謀,卻仍以最乾淨澄澈之心相付於身邊之人的和珅。

對她,更是毫無保留,寧可讓自己陷入今時今日這等險境之中,也要陪著她一起『意氣用事』,為她扛下一切艱難險阻,也從未有過半句它言。

他全然將她的事視作了自己的事。

到頭來,將這『十之一成』的責任交付到她的肩上,也是出於眼下之際再無其它選擇。

而她竟然還在怕。

這不是拖後腿呢嗎?

她是不是近來被他保護得太好,竟連這點東西也擔不起來了?

平心而論,她還沒這麼弱呢!

陡然間,馮霽雯就改了臉色,反握住了和珅的手。

「你放心,我定會爭氣的。」

她像個鼓足了勁兒的孩子一樣,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和珅滿帶笑意地將她攬進了臂彎裡。

「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她語氣鄭重。

「何事?」

「萬事以自保為先,無論如何,你都不可將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我何時不是如此了?」他笑著反問。

馮霽雯不理會,隻又催問道:「那你答應不答應?」

「答應。」

他抱著她的手臂又收緊了些,線條完美的下頜落在她柔軟的發頂,似終於有了安身之處一般,安心地闔上雙目,仍是那幅似笑非笑的模樣。

「夫人說的,我都答應。」

……

翌日,挨著半壁街的椿樹衚衕裡,出了一樁不大不小,卻被愈傳愈烈的風聞。

說是都察院禦史錢灃這廂剛下早朝歸家,猝不及防地竟被和家夫人馮霽雯堵在了家門前。

馮霽雯此番是『討伐說理』來了——

錢灃起初還算有禮,客氣詢問其身份與來因,卻被馮霽雯活生生一句「我是和珅的夫人,你便是那個先後參了我祖父與和珅的錢禦史吧——」給噎得一時無言。

馮霽雯的長相本屬清秀恬靜,可待那雙清凌凌的眼睛稍往上一弔,再抬高了下巴說話,也很有一番目中無人的姿態,雖不至於野蠻失禮,卻也有幾分囂張之感。

向來是以軟的不吃,而遇硬則更硬聞名的錢灃登時也露出了孤高輕蔑的表情來。

「是本官又如何。」

儼然一副問心無愧,敢作敢當的模樣。

馮霽雯冷笑了一聲。

「那便是了,我找的正是你。」她就這麼帶著兩名丫鬟站在錢府大門前,端正著身姿,直言質問道:「你先後上書汙衊我祖父馮英廉與和珅私通白蓮教,不知是有何證據?」

「糾核百官作風,肅清朝野風氣,此乃本官作為都察院禦史,職責所在。」錢灃板正著一張臉,道:「至於搜集罪證,非本官職責範疇之內。」

說罷,便甩袖將雙手背於身後,抬腳要往府內走去,是一副懶得與馮霽雯糾纏多言的不屑模樣。

「糾核作風,肅清朝野?」馮霽雯轉身看著他的背影,語含諷刺地道:「說得這般冠冕堂皇,反倒虛偽,倒不如直言你聽風即雨,得了旁人隻言片語的蠱惑,自認為或是一個名留青史的機遇,便是非不分地誣害忠臣!」

她此言固然有刻意激怒對方之意,但確有一類人,或不為財,不為權,但卻對『名』有著十分執拗的追求。

果然,錢灃當即轉過了頭,顴骨突出的臉上神情已是十分難看。

區區無知婦人,有何資格對他妄加評判?

「忠臣?馮英廉勾結白蓮教罪名已定,又豈是本官誣害?沒有空穴來風之事,而若他堂堂正正,也不怕本官彈劾!」他沉聲道:「倘若夫人前來是肆意胡鬧,借本官撒氣,素不奉陪!」

此時,左右已有不少途經之人駐足,又因動靜不小,左右幾戶大戶人家的守門小廝和看熱鬧的丫鬟婆子也投來了遮遮掩掩的探究視線。

「這是幹嘛呢……」有人交頭接耳地交換著說法。

「既如此,我倒有話要問一問大人!」

馮霽雯又將聲音抬高些許,道:「我祖父馮英廉自入仕以來,任河工,兼修堤壩、效力西稻田場、任正黃旗護軍統領、江南織造、征討緬甸,從未有過以權謀私之舉——數年前回京官居內務府,更是不敢馬虎懈怠,雖沒有過人的功勞,卻也勤勤懇懇,鞠躬盡瘁!便是這樣一位將畢生精力都獻於朝政、獨子英年殉職、剛過五十便兩鬢霜白的老人,竟連忠臣二字都稱不上,且偏偏要去做你口中足以株連九族的勾當?」

「你莫要混淆視聽!」錢灃怒目以示。

「還有和珅——」迎著他怒氣逼人的視線,馮霽雯毫不退讓。

「他經八旗子弟挑選侍衛入宮,得聖上賞識,妥善處置科舉禦案,自被任用以來,日日兢兢業業,滿腹心思皆用在了公事之上。熱河行宮聖上遇刺,直面白蓮教反賊,更是他與和琳以自身性命護得聖駕周全!此番征緬,亦是他身先士卒,帶兵攻下緬人城池,逼得緬人上表求和之意!他因此落下重傷,至今左腿仍留有後疾——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實實在在,拿性命換來的功勞?」

她今日前來自是別有用心,可此番說到此處,卻是忍不住真的紅了眼眶。

只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和珅所付出的遠不止這些為人所知的。

他所得來的一切都並非僥倖,他之所以能抓得住每一次機遇,皆是他比常人付出了百倍的努力所促成的。

他受之無愧!

「即便是這樣的人,竟也稱不上錢禦史口中的忠臣!」她上前一步,緊緊地盯著錢灃的眼睛,逼問道:「那麼誰才能算得上?莫不是錢禦史那位被人匿名上書彈劾其貪汙受賄,素以結黨營私而聞名朝野,無人敢犯的嶽父大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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