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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560 突發亂況
他這竟是要『說戲』?

到底沒傷人也沒鬧事,瞅著又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模樣,也不像是吃醉酒的魯莽之人,加之底下已有看客開始笑著起了哄,夥計一時也找不著理由趕人下來,隻暫時先聽著他要說什麼,倘若無甚要緊的,便由著他。

年輕的男子緩緩開口,聲音擲地有聲。

「戲中說,陳世美與糟糠之妻秦香蓮恩愛十年,然一朝進京,被招為駙馬,久貪爵祿,不念妻兒,更召人取其性命——如此只顧貪圖富貴,卑劣陰毒之人,諸位認為可恨否?該殺否?」

原來是要評戲嗎?

一眾剛聽完這出《鍘美案》的老少爺們兒正對戲中的陳世美唾棄不已,聞聽就有人也跟著高聲喊:「自是該千刀萬剮,下陰曹地府!」

「如此小人,正該得此報應!」

「沒錯兒。」

「看來諸位皆是心似明鏡之人。」只聽那年輕人重重冷笑了一聲,眼神中似帶了一絲沉澱已久的恨意:「但諸位可知,並非戲文中方才有陳世美,即是這令人惶惶不已的世間,亦不乏之——」

「可不是麽。」

「……」

有人跟著合上兩句,也有人沒弄明白這位年輕人的用意。

二樓處,王傑夫人萬般不解,此時定了神去看那戲台上的人,不由地微微皺了皺眉。

「老爺,您覺不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她邊思索著邊問王傑:「倒像是在哪裡見過似得。」

王傑早已注意到了台上的人。

他亦覺得十分眼熟。

且這種眼熟,令他心下有些怪異的動蕩。

一旁的紀昀更是特地戴了那副西洋眼鏡仔細瞧,待片刻後,不由奇得一瞪眼,喃喃著道:「這後生……不是那和珅府上的幕僚先生麽?」

和珅未被停職前,奉旨修四庫全書,紀昀身為編撰,自少不了同和珅往來,故而對錢應明也存了些大致的印象。

雖記不清其姓名,但模樣且是不會認錯的。

王傑一聽紀昀此言,臉色當即也是一變。

是了,他記起來了。

此人他確見過一面。卻是去年陪同皇上乘龍舟巡視之時,有一位自稱考場蒙冤的舉人跳入護城河內,攔龍舟告禦狀——

那匆匆一見,他沒看清對方面容,但其渾身上下的這種普通人少有的氣場,給他留下了印象。

此後聽說這錢姓的舉人被和珅招入了府中做幕僚。

可霽月園如今有重兵把守,所有人不得外出,他是如何跑到這戲樓來的?

竟敢抗旨不遵,私自出府!

且還有興緻聽戲評戲。

能的他啊。

王傑立即豎眉站起身來。

「大膽反賊府眷,抗旨出府不說,竟還在此處大肆招搖,簡直目無法紀!來人,將此人拿下,押送至衙門審訊!」

眾人正將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年輕人身上,四下倒算安靜,眼下忽然聽得王傑此言,皆大吃一驚。

「反賊……?」

「謔!」

「那不是王傑王大人嗎?」

「王傑大人也在……」

四下驚惑間,王傑身旁的兩名帶刀的隨從已快步下了樓。

樓下大堂立即閃出了一條道兒來,都是既想看這熱鬧,又恐待會兒若是動起手來,可別傷了自己。

被認了出來的錢應明卻並不顯得驚慌。

他將手中的鑼重重地摔在了腳下。

「諸位!」

他聲音高昂,且寒意逼人:「我方才所指『這惶惶世間』尚有陳世美此類小人,並非空談。旁人我不識,可近在咫尺便有一人!」

這又是什麼情況?

眾人還未能反應過來他話中之意,便見他倏然伸出手來直指二樓的方向——

他一字一頓,幾近咬牙切齒地道:「王傑,王大人!」

什麼?

「我所指便是素來以剛正不阿示人的王大人!」

錢應明緊緊盯著王傑的方向,字字猶如利刺。

對上他那雙彷彿藏著滔天恨意的眼睛,王傑心底陡然一陣陣發緊。

他既憤怒又百倍震驚。

這錢舉人究竟是何人?!

他不記得曾跟他有過任何過節!

「老爺,這……」王傑夫人也為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而慌了神。

「還不快將這瘋言瘋語之人押下去!」王傑厲聲道。

那兩名隨從連忙加快腳步,奔上戲台。

「我是不是瘋言瘋語,王傑大人當心知肚明!我私自出府,是乃抗旨,你要押我去衙門審訊,我自會束手就擒——可是,王傑大人倘若問心無愧,可敢讓我說下去嗎?」

王傑聞言大怒。

這分明是在激他。

堂中已是嘩然一片,說什麼的都有。

更甚者,有不少看熱鬧心切的人在附和著錢應明,催他往下說。

見場面這般不受控制,王傑顧不得許多,再次下令:「立即將他押去衙門候審!」

「哈哈哈哈!」錢應明兩條胳膊被製住,卻仰面大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我笑王大人做賊心虛,不打自招便原形畢露!」

「放肆……!」竟然當眾對朝廷命官出言不遜,簡直是罪加一等!

眼見那兩名護衛要將錢應明押下去,此際,卻有一道阻攔的聲音響了起來。

「王大人,俗話說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您讓他說完便是了!」同樣是二樓雅座,有一位年輕人忽然站了起來,道:「孰是孰非,大家當面對質,倘若是有什麼誤會,更理應解釋清楚——若真讓他這麼不明不白地被押了下去,任憑我等胡思亂想,到時再傳了出去,只怕要褻瀆了王大人的官聲!」

說話的人是那彥成。

作為錢應明的托兒,他的表演還算真實。

另外,他還約了一群京城裡最不嫌事兒大的紈絝子弟一同前來聽戲。

一時間,各種附和聲無數,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王傑身上。

王傑這個人比較直。

一般直性子的人,很難經得起激將法的考驗,更何況是三番兩次、成群結隊的來激他。

這根本是欺負老實人。

況且這種局面,面對如此之大的輿論壓力,他不得不順應眾意。

「讓他說完!」王傑怒道。

他倒要好好地看一看,此人葫蘆裡究竟是賣的什麼葯,又到底是有何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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