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早飯，阮玉英悶悶的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望著窗外那綿綿細細的細雨，心情很是低落，自從上次晚飯過後，李伯陽已經十二天沒有再露面，就連常來問候的杜副官都沒了人影，阮母每天都在絮叨說姑爺為什麼不來，她在心裏埋怨著，那個人該來的時候總不來。

「太太，這是你要的報紙。」傭人劉媽恭敬的遞上來一遝子報紙。

阮玉英道了聲謝，接過報紙，仔細的從每份報紙的間隙找著招聘啟事，每天她都在重複著同樣的事情，可合乎心意的工作很少，今天很幸運，報紙上刊登的招牌啟事很多，第一則是個默默無聞的雜誌社，要一個助理編輯，要求食宿在雜誌社。第二則是百貨公司的售貨員，要求貌端體健並且未婚。第三則是夜總會徵求美貌大方，會舞蹈的舞女。第四則是一所私人學校招聘一名老師。

阮玉英剪下中意的工作啟事，開始了一天的面試，洋樓外汽車準備停當，保鏢打著傘將她送上汽車，阮母在身後叮囑保鏢照顧好她，保鏢恭敬的應答稱是。

司機回頭問：「太太，去哪？」

阮玉英把一張剪報遞上去，司機瞄了眼地址，發動汽車開去。

第一個到的地方是百貨公司，這是一個霞飛路上的小百貨公司，阮玉英拿著登報啟事找到了經理室，敲敲門，裏面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售貨員瞄了阮玉英一眼跑了出去，透過門縫，只見一個大腹便便，五十多歲便脫了半頭髮的中年男子坐在裏面，正裝模作樣的拿起報紙看著，乾咳了一聲道：「進來吧。」

阮玉英讓保鏢在門外候著，進了屋子，中年男子抬起頭，懷疑的問：「儂撒擰？」

阮玉英鞠了個躬，將招聘啟事遞上去，道：「你好，這裏是不是需要女售貨員？」

「哦，是的，是的。」男子神色放鬆下來，一雙眼睛滴溜溜的在阮玉英身上打著轉，眼睛不由得一亮，熱情道：「過來坐，快過來坐。」

阮玉英坐在他面前的，顯得有些局促，男子盯著她的臉蛋，笑眯眯道：「小姑娘，儂來應聘女售貨員呀，太好了，阿拉這裏就是需要你這樣貌美端莊有氣質的女職員，來，我登記一下你的信息，把籍貫、年齡、姓名、學歷、住址說一下。」

阮玉英如實的說了，男子在紙上沙沙的寫著，等聽到她住在法租界莫利愛路的時候，驚訝的抬起頭，一推紙筆，皺眉道：「小姑娘，儂不要開玩笑了好伐，住在莫利愛路的人非富即貴，還用得著出來找工作，去，去，別來阿拉這尋開心。」

阮玉英睜大眼睛道：「在莫利愛路住著，不妨礙我找工作吧，而且找工作，我和住在哪裏沒有關係吧。」

男子冷笑道：「儂以為阿拉腦袋秀逗啦，那這些有錢家的小姐，就別來阿拉這裏體驗什麼生活了，購物歡迎到樓下，閑聊素不奉陪，請出去吧。」

阮玉英傻了眼，委屈的走出去，外面保鏢迎上來，被男子見到了，低罵了聲腦袋秀逗了，便又拿起電話，擠眉弄眼道：「紅玉，上辦公室來，阿拉和儂談談工作。」

……

找了半天的工作無果，阮玉英不想回家聽阮母嘮叨，便去學校找藍凌，藍凌見到她好不埋怨，問為何不說一聲就退了學，讓自己好不傷心難過。

阮玉英把近況說了，央求藍凌原諒，還說要請她吃中午飯作為賠禮道歉。

藍凌哼道：「想用一頓飯收買我，門都沒有。」嘴裏是這樣說，可她還是忍不住和阮玉英有說有笑起來。

來到了汽車旁，藍凌見到汽車，保鏢，張大了嘴道：「哇，玉英，你現在闊氣死了，你家那位對你不錯呀。」

說起李伯陽，阮玉英情緒低落下來，道：「我和他已經快兩個星期沒見面了。」

藍凌見她情緒不高，忙岔開話題，說起最近學校裡的趣事，又說最近家裏給她請了一位舞蹈老師，還是什麼俄國的伯爵夫人。

阮玉英羨慕道：「真好。」

藍凌揪揪她的衣服，眼巴巴道：「你現在有了錢，也和我一起學吧，咱倆又能在一起了。」

阮玉英猶豫起來，心裏卻擔心李伯陽喜不喜歡她去跳舞，可最終還是耐不住藍凌的撒嬌肯求，點頭同意了，藍凌呼喚一聲，拉著阮玉英上了汽車，毫不客氣的對司機說：「走吧，沁園村。」

司機從後視鏡瞥了一眼阮玉英，見她不反對，便一踩油門往新匣路開去。

到了新匣路，藍凌輕車熟路的指揮司機把汽車開到一處大房子前，拉著阮玉英的手來到房門，按響門鈴，很快，出來一位優雅、高傲的俄羅斯中年婦女，她穿著黑色緊身衣，只露出了漂亮而潔白的手，領口是極為暴露的深V，身材高挑迷人，十分具有女人的魅力，即便是在同時女人的阮玉英看來。

伯爵夫人微微鞠躬，和藍凌俄語交談著，阮玉英懵懂的聽著兩人咕嚕聽不懂的話，忍不住驚嘆道：「藍凌，你還會俄語呀，真了不起。」

這時藍凌已經和伯爵夫人說完了話，沖她嘻嘻一笑道：「不止會俄語，日語和法語也能說。」又道：「我和伯爵夫人講，你是一位中國將軍的夫人，她說很榮幸認識你，你的體型很美，適合跳芭蕾舞。」

阮玉英微紅著臉，說了聲謝謝。

伯爵夫人把兩人請入了屋子，又說了一串俄語，藍凌道：「她問你喝牛奶還是咖啡。」

阮玉英道：「咖啡。」

伯爵夫人為兩人倒了咖啡，待阮玉英稍坐一陣後，她看著阮玉英，做了個手勢，又說了一串俄語，阮玉英一頭霧水的看向藍凌，藍凌道：「她要你跟著做幾個芭蕾動作。」

伯爵夫人走到寬闊的客廳裡，做出了各種的舞蹈動作，阮玉英照貓畫虎學著做，她雖然是初學，可腰肢柔軟，一教就會，伯爵夫人很是滿意，讓她繼續做，為她鼓掌。

阮玉英跳的氣喘籲籲才停下來，香汗淋漓的和藍凌坐在沙發說話，問起學習舞蹈的費用，藍凌道：「每個月五十塊，只有禮拜天才可以學習。」

五十塊大洋在以前，足夠阮家大半年的花銷，而在現在，只不過是學幾天芭蕾舞的費用，阮玉英吐著舌頭說：「這麼貴啊。」

藍凌笑道：「玉英，你現在身份可和以前不一樣了，省長夫人，這才多少洋鈿，毛毛雨啦。」

阮玉英猶豫了一陣，還是抵不過對於舞蹈的喜愛，決定和伯爵夫人學習舞蹈，並付了一部分學費，隨後二人去了租界一處西菜館，這裏藍凌曾帶她來過一次，她很喜歡裏面的氛圍。

正吃著飯，藍凌忽然道：「咦，你看那想不想林楚楚嗎？」

阮玉英回頭一瞧，見門廳走進來一行男女，當中一個高挑時髦的女子挎著一個西裝革履男人的手臂走在最前面，她仔細一瞧，不由得驚喜起來：「是林楚楚，她旁邊的那個男的是《胭脂》的男主角吧。」

藍凌興奮的點頭道：「沒錯，是鄂秋隼。」

兩女低頭說話間，林楚楚一行人已經走到了她們鄰座，只聽林楚楚道：「在這座吧。」

阮玉英興奮起來，一直拿眼睛瞄著林楚楚，第一次面見女明星，她的心裏怦怦跳個不停。

……

黎民偉這次來滬，是為了商定民新影片公司遷滬的事宜，為此，他專門來滬先找到在香港相識的珠寶商李應生，提出了合股開影片公司的打算，李應生在滬上珠寶生意做的不溫不火，早就認定電影是個火爆的行業，兩人一拍即合，商定由黎民偉主管影片製作，李應生主管生意往來，並在杜美路建立了廠地，而今天，就是李應生依靠關係，請來了在中華電影公司擔任過攝影師的卜萬蒼，準備聘請他做導演。

李應生是東道主，笑著為黎民偉和樸萬蒼介紹道：「這位就是樸萬蒼先生，這是黎民偉夫婦，黎太太也就是電影明星林楚楚，你應該看過她的電影吧。」

樸萬蒼拱手笑道：「黎先生、黎太太好，久聞賢伉儷大名，黎先生當年追隨孫先生叱吒革命的事情，早就成了電影界口口傳頌的佳話了。」

黎民偉微微一笑，道：「聽說卜先生打算離開中華電影，不曉得有沒有興趣來民新合作呢？」

樸萬蒼沉吟道：「離開民新的打算是有的，不過去留與否，還的看歐陽先生的電影本子最終花落誰家。」

李應生插話道：「樸先生放心好了，我和民偉已經決議把《冰潔玉清》這個電影本子買下來，現在所缺的，就是樸先生你這個導演了。」

樸萬蒼大喜，道：「兩位先生的眼光太好了，我敢保證《冰潔玉清》一定能大賣，火遍上海灘，一炮打響民新的名氣。」

黎民偉伸手握住了樸萬蒼的手，表示合作愉快，又問道：「本子我已經看過，不知道樸先生對於演員有什麼想法？」

樸萬蒼看了一眼一直嫻靜坐著的林楚楚，笑道：「女主角自然非黎太太莫屬，在上海灘，找不出第二位比她更有影響力的女演員了。」

黎民偉大喜，雖然他心裏也是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做女主角，可話從樸萬蒼嘴裏說出又不一樣，女主角定下，接下來商量第二位重要的富家千金角色，他心裏也有了人選，笑道：「富家千金的角色，我看不如讓應生兄的女兒旦旦演，試想諸多女演員，也沒幾人是富貴人家出身，而旦旦正好，應生兄的掌上明珠，不就是千金小姐嗎，不需多做表演就能切入角色，一舉多得。」

李應生哈哈一笑，連連擺手著謙虛說：「民偉兄抬愛了，旦旦一個小丫頭，哪裏能演的了這麼重要的角色，再說角色方面，要聽導演的。」

樸萬蒼自然懂得二人的意思，猶豫了一下說：「旦旦演富家千金角色，自然是極好的，只是……去演一個頗有心計的女人，還是太年輕了些，我想旦旦小姐必定是天真可愛，卻是和這個角色不太合適。」

李應生一怔，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情，樸萬蒼誠懇的說道：「既然這是民新公司道上海後的第一部作品，又是我導演的第一部影片，受兩位先生抬愛，我必定要精益求精，不敢有絲毫大意的……」

李應生沉吟道：「萬蒼說的有道理，旦旦就不要考慮了。」

黎民偉很滿意樸萬蒼對電影的認真態度，道：「萬蒼，你有其他合適人選嗎？」

樸萬蒼早有腹案，道：「我意中的女演員是張織雲，她的演技純熟，對於這個角色得心應手。」

黎民偉眼睛一亮，張織雲是全國首屈一指的大明星，尤其在滬上的名聲最響，大喜道：「喔？你能請來張織雲，我們當然是求之不得了。」

樸萬蒼苦笑道：「實不相瞞，我與織雲是戀人，這也算以公謀私了。」

黎民偉大笑撫掌道：「這個謀私謀的好，以後還要多謀。」

李應生一臉詫異道：「萬蒼你瞞得我好苦呀，什麼時候把張織雲追到手的，厲害呀。」

樸萬蒼微紅著臉，忙擺手道：「不說這個，吃飯，吃飯。」

阮玉英和藍凌一直豎著耳朵聽著，尤其是聽到新電影要選演員，還有張織雲時，兩個女孩子的眼睛都亮了，藍凌輕拍了阮玉英的手，激動的說道：「玉英，聽到了麽，張織雲呀！」

阮玉英點著頭，憧憬的說：「藍凌，我也想當個演員。」

藍凌眼睛一亮說：「玉英，總歸你現在沒事幹，你不如去應聘吧，以你的條件，肯定沒問題的，說不定下次見你，我還得要你的簽名呢。」

阮玉英猶豫著，耐不住藍凌慫恿，鼓起勇氣走到黎民偉那一桌，怯生生的說：「你好，打擾了。」

飯桌上的人呢回頭一瞧，見是一個文靜的小姑娘，李應生狐疑道：「小姐，有何貴幹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