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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道長途》第837章 微妙的聯系
  黑暗之中,手持宰劍的景霧臻再度揮劍。

  宰劍,是負責分割祭祀犧牲的禮器,而非之前那口八面重劍一般的殺器。

  犧牲,祭祀之重也,謂之:“使太宰以祝、史帥狸姓,奉犧牲、粢盛、玉帛往獻焉,無有祈也。”

  人道曾有言:“夫取天之人,以攻天之邑,此刺殺天民,剝振神之位,傾覆社稷,攘殺其犧牲,則此上不中天之利矣。”

  這句話中,‘攘殺其犧牲’的重要性是排在“剝振神之位”和“傾覆社稷”旁邊的,可見其位之重。

  社稷,其實最開始的意思是‘神的居所’,所謂的‘神社’,也是如此,社是神的廟宇,稷則是指的五谷,也就是泛指食物,二者合起來,就是太古時期,神人雜居的時候,人與神共處的局面。

  換而言之,眼前的宰劍,所分割的就不再是現實之中的事物,而是能夠宰殺犧牲,分割權柄的力量。

  魔君們也意識到了這點。

  他們也同樣意識到了,景霧臻的武道神意並不是單純的轟殺。

  這武者,好奸詐,居然用秘法隱藏了自己的真實神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無腦莽夫,實際上粗中有細。

  她的武道神意——不是轟殺,而是‘製裁’。

  製裁,分成兩個部分。

  剛剛的暴力,是‘裁’,‘裁’有殺戮之意,所以有‘自裁’‘裁決’這麽個說法,就是說自己殺掉自己。

  以‘裁’之力,便是剛剛的狂暴轟擊,展現出無與倫比的殺力,這是製裁所必須的‘力量’,是以暴力維護神意的方式。

  但最主要的,則是另一層含義。

  製,裁也。物成有滋味,可裁斷,又曰止也,製,裁,二字實為轉注。

  而製,則有著更加深刻的含義。

  正如同宰劍所分割犧牲的權力一樣,製的力量,不止是殺戮,而是以殺戮為規范萬物。

  這甚至有一種人道的影子,因為‘製’,其實就是‘規矩’的前身,甚至本身就有‘規製’‘制度’的說法,

  不過前的有點早了,‘規製’是在人神共存之前的事情了。

  不過……誰還記得,在人神共居的時候,天下的人族在還沒有各種修行法門的時候,為了在太古時期的蠻荒之中活下來,做了許許多多的努力。(詳情見第二百五十七章)

  其中最主要的兩個措施,就是巫,和武。

  蠻荒時代,人族式微,活在各路神祇的陰影裡,有巫覡斡旋於那些友善的神祇之間,但也有武者去討伐那些不友善的神祇,武道,由此而生。

  武之一道,指的便是征伐本身,是人族與那些所謂的‘敵人’做鬥爭的方法。

  而巫道則是當時的人與友善的神祇溝通的方式。

  雖然如今一看,友善的神未必是好的,吃人的惡神也未必是壞的,但對於當時的人族而言,生存是第一的,善惡自然也就這麽分了出來。

  在後面的李啟,也微微一愣。

  景霧臻的武道神意完全展開之際,那股氣息非常的古老,古老到可以追溯到最初的,人道和巫道沒有分家時期的樣子。

  那個時候,巫覡是人族的主要領導層,就連各個人王也需要聽從巫覡的建議,畢竟巫覡是當時文化程度最高的一批人族。

  而協助巫覡的,就是當時的武人。

  當初,人道最早的那一批武者,就是巫覡們最初的‘護法’。

  而如今,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麽回事,一個武道神意直接襲承自太古的武者,外加上李啟這個正統巫覡,居然恰好的連在了一起。

  一如不知道多少億年前,巫覡和武者一起在蠻荒大地上,為了人族在天神之下討得一條活路的時候奔走的模樣。

  盡管現在不是為了天神,而是對抗魔道。

  宰劍的揮舞並不是大開大合,正相反,這種劍的揮舞非常的緩慢,非常的‘無用’。

  這完全不適合戰鬥,隻適合拿來看。

  然而,這種儀式感不是給別人看的。

  宰割犧牲的時候,儀式者要清晰的感知到,自己手中有一條生命正在消逝,這份生命是有重量的,儀式者要感知到這份重量並背負它。

  這也是最初的‘因果報應’觀念的由來,盡管殺戮不可避免,但殺戮本身依然是一種應當敬畏甚至遠離的手段。

  對遠古人族來,這種在犧牲祭禮上,用利器切割肉體所帶來的震撼劇烈,是他們對這這片天地保持敬畏的方式。

  當然,現在的人道已經不再在乎這種事情,人道不相信報應,也不認為萬物的生命都有重量,屠宰場裡流水線出來的妖獸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甚至就連巫覡們都因為自己如今的力量而產生了輕慢之心,盡管還是有鍾明樓這種巫覡,但李啟這樣的,雖然不能說他濫殺無辜,可也著實說不上對生命有什麽敬畏。

  但在景霧臻面前,卻不是這樣。

  她以認真的態度對待這次戰鬥,就好像以往的每一次戰鬥一樣,以一種近乎於虔誠的心態面對自己的敵人,將對方殺死之際,她也會為之悲哀。

  這不是偽善,這是必須。

  殺戮是這世上所必須的,必須得有人來做,這是為了維護和開辟嶄新的道路,但這並不代表殺戮是對的。

  對景霧臻而言,對魔道出手,是為了更大的良善,但這並非代表她的殺戮是正義的。

  殺戮無論如何都不是對的,只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

  於是,背負著這種罪惡,卻依然要以武道掃除某種障礙,‘製裁’這世上的某些事物,就是景霧臻武道神意所要表達的事物。

  在李啟看來,這種武道神意,非常的別扭。

  就好像是把人殺了,然後給對方的屍體磕頭謝罪一樣。

  人都已經死了,你磕頭有什麽用?

  不過,畢竟道不同,大家的價值觀也不一樣,有分歧是很正常的,互相理解理解。

  因為,這並不妨礙那製裁之劍的殺傷力。

  魔道不懼怕殺戮之劍,但對於‘宰劍’卻避之不及。

  沒別的,只是因為她的武道神意所展現出來的‘背負’,這種沉重卻克制的心境,讓魔念難以侵入。

  對戰持續了幾秒鍾,三個魔君對視一眼,然後迅速往後撤離。
    他們準備拋棄天魔魔君跑路了。

  因為李啟那邊的讀條大招已經完成了,而且看起來威力並不算小!
  對方是在祭祀諸佛,以自身體內佛門諸天之力,換來真正的佛氣降臨!

  首先可見的,便是李啟以佛門諸天的力量,加持宰劍的劍氣,對魔道形成了非同尋常的克制,宰劍本身就是克制欲念和煩惱的法門。

  魔念進入到景霧臻的心智與念頭之中。

  把耳目手足,五宮百骸,割裂破碎,逐一分項。

  然而——雖然有用,卻並沒有太大的用處。

  這也只不過是‘宰劍’踐形的工夫。

  當知,人之耳目手足,五官百骸,綜會起來,則集成了一個心。

  心固是形之主,但心亦不在形之外,人身每一官骸,每一機能,各具一可能之性。

  人若能如上述之耳聰目明般,把凡天之所以與此身者,一一盡量地發揮,一一發揮出此各各性能之最高可能而使之無不達於極,此始謂之盡性。

  其實盡性工夫也並不難,只在能“踐形”。所謂踐形者,人之一身,具一形,必具一性。人能將此天所賦與之形,一一實踐,而盡量發展出它的最高可能性。

  人同有此形,人同有此心,盡心踐形,應該人人能知亦能行。如人餓了想吃,便須吃。

  換而言之,其實就是很簡單的——

  對武者來說,身體,即是‘心’。

  魔道想要入侵眼前景霧臻的‘心’,就得破掉她的肉身。

  而眼前,她的肉身宛若須彌山!
  此時此刻,卻看見她的軀體內,佛氣升騰。

  在李啟的加持之下,但見其渾身上下十二萬九千六百穴竅盡開,每個穴竅之中都有佛門諸天氣息存在!
  功德天、辯才天、大梵天、荼吉尼天,李啟曾經在佛門所看見的那些佛門諸天的力量,湧入他的力量之中。

  在諸多魔道魔君眼中,就能夠看見景霧臻的肉體猶如靈山再現!全身穴竅之中升騰出無數的菩薩佛陀虛像!

  穴竅之中,眾相眾佛各排執事,吉祥天,頭戴花冠,身披天衣,項掛瓔珞,雍容華貴,排禦駕於中樞。

  雙手更有梵天和帝釋天降臨鎮守,二天神背後各有一座七寶山,頭頂現五色祥雲,雲端有一頭六牙白象,象鼻絞動一個瑪瑙瓶,瓶中不斷傾泄種種眾生音聲,如在耳畔。

  頭顱湧出氣血,形成辯才天幻身,六臂持物,分別拿火輪、劍、弓、箭、斧、繩索,中二臂合掌,腳下有獅、虎、狐、豺等獸。

  下身見寶光天,穴竅內駐諸菩薩。

  右手見月宮天,穴竅內皆諸真人。

  諸僧列宿,各有排次。

  背後韋馱天支撐,有六頭,十二臂,手執弓箭,騎孔雀。

  諸天氣勢之下,浮現一寶塔,塔內有毗盧遮那佛,具三面八臂,三面面相各異。

  說實話,此刻的景霧臻,在和李啟的協作之中,已經進化到了四品的魔君無法破防的程度了。

  本來武者就是最頂尖的防禦和攻擊了,此刻主動敞開人身,容納佛門諸天,更是將魔氣逼壓到幾乎無法動彈的地步。

  魔君們見勢不妙,立刻就想溜。

  他們可沒有什麽戰鬥至死的尊嚴,實際上,魔道很少正面打架,都是背後陰人,魔王子那種是例外中的例外。

  這個時候,就到了抉擇的時間了。

  景霧臻扭頭看向李啟。

  這位負責動腦子的來決定該怎麽辦吧,是留下他們,還是任由他們離去?
  留下他們,那就要付出更多代價,畢竟想要以二敵四,打贏四個魔道正統修行者,總不可能無傷,還是要留下點什麽的。

  不過,景霧臻有把握,在自己喪失戰鬥力之前,絕對能把對面三個生生打死,送入輪回。

  沒錯,送入輪回,想湮滅真靈的話……難度還是太大了,她只有三成把握能把對方形神俱滅,但有十成把握送對方進輪回。

  和這個巫覡合作,實在是太愉快了,雖然不知道對方的為人,但能夠來到魔道熱砂之地來討伐這些魔君,可見是個心胸正直的人,打起架來也算是乾脆利索。

  盡管從手段也看得出來對方其實是有點優柔寡斷的,但無所謂了,畢竟是巫覡,聽說他們都婆婆媽媽的。

  人哪有完人的。

  哦,人道那邊可能有,但那種完人……不要也罷,還是有點缺點比較好。

  景霧臻心思急轉,等待著李啟的回復。

  而李啟這邊,斟酌了一下。

  把那幾個魔君活活打死,也不是不可以,實際上,李啟一開始的確是這麽打算的。

  其實按照他的預想,一個打四個,把對面全部弄死,也是有相當的把握的,起碼有個九成勝算吧,還有一成是出了什麽特別的小意外。

  但就算有這種小意外,李啟也能保證自己肯定沒事,雖然可能會受傷,但身中神都沒了,還有什麽傷值得在意呢?
  不過,現在看來,沒必要了。

  不需要那些,完全沒有意義,反而放了對方更符合李啟之後的計劃。

  於是,李啟揮了揮手,示意停戰,讓三個魔君離開。

  見狀,景霧臻放下劍,身周氣血散去。

  一切歸於平靜。

  無盡域外依然在黑暗之中,剛剛那波及許多光年的戰鬥,以域外的廣袤面積來看,只不過是一道微弱的閃光而已。

  “李啟,魔君已經被打跑了,你身體裡那個天魔魔君,怎麽說?”景霧臻重新回到了李啟的身邊。

  “小事一樁,不必擔憂,清淨法可是佛祖所創,不是他能擺脫的。”李啟擺了擺手:“還是說別的事情吧,比如……景霧臻,你是為什麽要來對付魔道?”

  “為什麽?”景霧臻笑笑:“我定期都會來掃蕩一遍,那座城市讓我感覺很惡心,你呢?”

  “我女兒入魔了。”李啟則如此說道。

  “你看,這就是惡心的地方,所以你呢?這次戰鬥結束後,你還要去嗎?和你一起打架挺開心的。”景霧臻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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