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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四百三十九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
這天劍房有人來屋外告知陳平安,又有外鄉飛劍蒞臨青峽島,陳平安趕緊離開屋子。

不出意外,會是鍾魁的回信。

果不其然,到了那座收取四面八方各地傳信飛劍的劍房,陳平安收到了一封來自太平山的密信,只可惜鍾魁在信上說最近有急事,拔出蘿蔔帶出泥,桐葉洲山下各處,還有妖魔作祟八方,雖然比不得先前險峻,可是反而更噁心人,真可謂打殺不盡的魑魅魍魎,他暫時脫不開身,不過一有空閑,就會趕來,但是希望陳平安別抱希望,他鐘魁近期是註定無法離開桐葉洲了。

陳平安有些擔心,畢竟鍾魁如今不但已經被書院撤去君子頭銜,還成了鬼物之身,一旦遇上元嬰妖魔,沒了書院身份,就等於失去一張最大的護身符。

擔心之後,陳平安收起了密信,走出劍房,開始嘀嘀咕咕,在心裡邊笑罵鍾魁不仗義,信上說了一大通類似書簡湖邸報的消息,姚近之選秀入宮,三位大泉皇子精彩紛呈的起起伏伏,埋河水神娘娘洪福齊天,碧遊府成功升為碧游水神宮,諸如此類,一大堆都說了,偏偏連一門敕鬼出土、請靈還陽的術法都沒有寫在信上。

在陳平安離開劍房沒多久,島主劉志茂毫無徵兆地蒞臨此地,讓劍房修士一個個噤若寒蟬,這可是讓他們無法想象的稀罕事,截江真君幾乎從未走入過這座劍房,一來這位元嬰島主,自己就有收發飛劍的仙家上品小劍塚,更加隱蔽和便捷。二來劉志茂在青峽島深居簡出,除了偶爾去往顧璨所在的春庭府,就只有嫡傳弟子田湖君和藩屬島嶼的島主,才有機會面見劉志茂。

劉志茂雙手負後,彎腰低頭,仔細凝視著那把尚在劍房架上一道「馬槽」中,汲取靈氣的太平山傳訊飛劍,應該是在確認「太平山」三個字的真假。

在寶瓶洲,每一把出自大宗仙家的傳訊飛劍,往往光明正大地以獨門秘術,篆刻上自家的宗門名字,這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威懾,在寶瓶洲,例如神誥宗、風雪廟和真武山,皆會如此,除此之外,出了一個天縱奇才李摶景的風雷園,亦是如此,並且一樣可以服眾,風雷園其中半數傳訊飛劍,甚至還是寶瓶洲當之無愧的元嬰第一人李摶景,親自以本命飛劍的劍尖,篆刻上「風雷」二字。

只不過相傳李摶景已經兵解傳世,風雷園交由黃河、劉灞橋兩個年輕人坐鎮,加上死敵正陽山不可阻擋地迅猛崛起,即便黃河極其矚目,劉灞橋也屬於大道可期,可沒了李摶景的風雷園,還算是風雷園嗎?如今聲勢到底是大不如從前了。現在寶瓶洲山上修士,都在猜測那個在風雪廟神仙台上,一鳴驚人的新任園主黃河,到底何時能夠真正挑起重擔。

只要碰上了篆刻名字的飛劍,一小撮膽敢私下截取飛劍的山澤野修,他們一般只要看到名字,就會主動放歸飛劍,絕不敢擅自破開禁製,給自己惹來殺人之禍。

其餘山上仙家,都很默契,沒那臉皮做這種事情。龍泉劍宗那邊,地仙董谷曾經向阮邛提議,既然如今我們已經是宗字頭山門,那麼是否在可以傳訊飛劍上篆刻文字,一向不苟言笑卻也極少給門內弟子臉色看的阮邛,當時就臉色鐵青,嚇得董谷趕緊收回言語,阮邛當時自嘲了一句,「一個連元嬰境都沒有宗門,算什麼宗字頭山門。」

劍房主事人壯起膽子,小聲道:「島主,這把飛劍不止篆刻了『太平山』三字,另一邊劍身,猶有刻字。」

劉志茂嗯了一聲,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晃,那把懸停在劍槽之中的飛劍輕輕翻轉,顯露出「祖師堂」三字。

劉志茂眯起眼,心中嘆息,看來那個帳房先生,在桐葉洲結識了很了不起的人物啊。

之前劉志茂主動拋開架子,主動登門請罪,與陳平安雙方打開天窗說亮話,原本對於陳平安所謂「大驪還欠了他些東西」這番話,劉志茂有些將信將疑,現在依舊沒有全部相信,不過算是多信了一分,懷疑自然就少去一分。

桐葉洲第三大仙家,太平山祖師堂的傳訊飛劍。

放在九洲當中版圖最小的寶瓶洲,大致相當於出自神誥宗天君祁真之手的蓮花堂飛劍。

還是很能嚇唬人的。

早已不太將書簡湖放在眼中的宮柳島劉老成,未必在意,他當個書簡湖共主還如此坎坷的劉志茂,還是得好好掂量掂量。

跨洲飛劍,往返一趟,消耗靈氣極多,很吃神仙錢。

青峽島劍房幾位管事修士,專程為此事商討一番,除了飛劍來自「太平山」一事,必須稟報田湖君外,還要不要「順嘴」說說那幾顆小暑錢的事情。只是一番權衡,眾人咬咬牙,決定就不要用這種小事去勞煩田湖君了,最後劍房眾人便自掏腰包,將這幾顆小暑錢的開銷給對付過去,上上下下,為青峽島分點憂,共渡難關嘛。

劉志茂收回視線,轉頭問道:「這把飛劍在劍房吃掉的神仙錢,陳先生有沒有說什麼?」

劍房主事人搖頭道:「不曾,好像陳先生不太了解劍房規矩。」

劉志茂笑問道:「那你們有無暗示陳先生?規矩嘛,說一說也無妨,不然以後劍房少不得還要虧錢。」

主事人心中悚然,立即答道:「劍房絕無半點暗示!」

劉志茂自言自語道:「這個陳先生,是跟咱們青峽島越來越不見外了,嗯,其實是好事情。」

劉志茂又問道:「前兩天陳先生在你們這邊,又寄了兩封信去家鄉?」

主事人點頭道:「都是飛劍傳信去往龍泉郡,不過稍有不同,一封去往披雲山,一封去往落魄山。」

劉志茂突然問道:「你們覺得這個陳先生,好不好打交道?」

劍房諸人面面相覷,劉志茂擺擺手道:「算了,你們就根本走不到那一步。」

劉志茂一步跨出,徑直離開劍氣駁雜絮亂的劍房,返回自己那座橫波府。

先前向他親自稟報消息的田湖君一直站在原地,劉志茂說道:「就按陳平安的要求去找,不管話費多少人力物力,都作為青峽島最近的頭等事情去辦,記得別大張旗鼓,悄悄辦成就行了,回頭把人帶回青峽島。陳平安足夠聰明,又不是跟春庭府打交道,你們就沒必要畫蛇添足了。」

田湖君點頭領命,沒有一個字的廢話,反正她這個師父,從來不愛聽那些,說了一籮筐阿諛言語,都不如一件小事擺在功勞簿上,師父會看的。

劉志茂笑道:「今兒劍房難得做了件好事,主事人在內那四人,都還算聰明。你去秘檔上,銷掉他們近道:「請長公主明示。」

劉重潤站起身,身材修長的她,極有氣勢,面沉如水,咬牙道:「聰明,好人,有底線,三者兼備。以前那個小雜種如果不是被人蠱惑,故意倒行逆施,唯一的本事,就是與我作對,一個一個接連害死了廟堂和邊軍當中,所有這種人,我們豈會滅國?!」

老嬤嬤不去評點這些往事,哪怕已經離開了那座皇宮很多年了,她還是秉持宮中既定的宗旨,不去妄言、干涉朝政。

老婦人只是板著臉,說道:「長公主,說句大不敬的言語,對這麼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說那樣的話,做那樣的事,委實是太不害臊了些。」

劉重潤竟是飛奔過去,低頭彎腰,輕輕挽住老嬤嬤的胳膊,撒嬌道:「好玩嘛,就這麼一回,以後不會再有啦。」

老嬤嬤點頭道:「深閨寂寞,這是市井女子的煩憂,長公主如今已是金丹地仙,就莫要如當年少女時那般頑劣了,再者,老牛吃嫩草,不好。」

劉重潤滿臉通紅,好似賭氣,鬆開老嬤嬤胳膊,去了寶光閣不見人。

老嬤嬤等到劉重潤躲了起來,這才展顏一笑,只是瞬間就收了起來。

老婦人心知肚明,不是長公主對那年輕人真有想法,什麼一見鍾情,而是長公主如今肩頭的壓力太大,又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主心骨,難免會做出些過火的言行舉止,所以這半年來,寶光閣摔碎的珍貴瓷器有多少了?而當一絲希冀的曙光,突如其來,更是會讓人心神搖曳,陡然間大悲大喜,更能見本心本性,金丹地仙也不例外。

這位看著長大的長公主,從小就是調皮頑劣、無法無天的性情,早年宮中那些個教儀嬤嬤,管教長公主起來,簡直就是個個心肝疼。

也就是她,一直陪伴著長公主了,雙方相依為命,一直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而她的金丹腐朽、即將崩壞,又成了差點壓碎長公主心境的最後一根稻草。

眼睜睜看著身邊至親,化作一堆白骨,幾乎是每一位地仙修士都要經歷的痛苦。

多半不會是爹娘長輩了,而是師徒,或是道侶,或是傳道人和護道人。

關係越好,心魔越大。

就像當年離開宮柳島的劉老成。

不得不親手斬殺自己入魔的摯愛道侶。

傳言雖然不知真假,這是書簡湖的第一大禁忌。

但是這位老嬤嬤卻深信不疑。

————

陳平安返回青峽島,已經是暮色。

又咽下一顆水殿秘藏的丹藥,陳平安提起一支紫竹筆,呵了一口氣,開始書寫在珠釵島積攢出來的腹稿。

之所以要與劉重潤詢問、請教兩國大勢,因為這是他在書簡湖想要看到的第三條線,事情的發生,距離當下最遙遠,但是很快就有可能用得著。

之前第一條線,是顧璨和他周邊眾人,最複雜難解。

第二條是那對雲樓城重逢的父女,相對最簡單清晰。

來龍去脈。

脈絡。

這是陳平安如今自己私底下復盤藕花福地之行,得出的一個最大結論,遇見眾人萬事,我隻管單刀直入,暫時撇開一切善惡,隻去深究此人為何說此話、做此事、有此念頭。

一旦如此,哪怕所有人都如那癡心劍。

一樣可以為我所用。

但是在這個極其耗費心神的漫長過程中,他陳平安必須比以往想得更多,走得更慢!

陳平安暫時停筆,拿起手邊的養劍葫,喝了口酒就放下。

神色愈發憔悴,臉頰凹陷,臉龐上甚至還有些許的胡裡拉渣,可是當下提筆寫字,眼神熠熠光彩。

————

中土一座最為巍峨的山嶽之巔。

一位窮酸老儒士正在一邊掐指推衍,一手撚須苦著臉,絮絮叨叨,哀怨道:「這就不太善嘍。」

身形魁梧的金甲神人坐在不遠處,俯瞰著廣袤轄境,「既然形勢不妙,你又看不到具體事,為何不幹脆偷溜過去?反正你做這種勾當,沒人會感到奇怪,你又皮厚,給文廟晚輩指著鼻子罵,都不在乎。」

老秀才白眼道:「閉嘴,跟你聊天,就跟東海那老傢夥差不多德行,就是對牛彈琴。」

金甲神人不以為意。

換成任何一位飛升境之下的修士,膽敢在這座穗山上,要這位中土山嶽萬千神祇的「首尊」閉嘴,估計已經被劈了個半死了。

至於飛升境,一劍劈出穗山地界,又有何難。

老秀才隨手丟出一把石子在地上,嘀咕道:「你以為那個觀道觀的臭牛鼻子,是白送那把桐葉傘的?那三百年光陰長河,是白給我那關門弟子瞧的?可都是包藏禍心,用心險惡著呢。」

金甲神人譏諷道:「還不是你自討苦吃。」

老秀才罵娘道:「你除了有幾斤蠻力,懂個屁。」

金甲神人哦了一聲,「那你倒是離開穗山啊,亞聖不是派人來捎話,要找你去文廟談心嗎?」

老秀才搖晃肩膀,洋洋得意道:「嘿,就不就不,我就要再等等。能奈我何?」

金甲神人瞥了眼老秀才,猶豫了一下,問道:「那塊銀錠劍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之前的因果了?」

老秀才收斂神色,點點頭,「小事而已。」

金甲神人笑道:「你倒是心大。」

老秀才冷笑道:「我要是不心大,容得下這座浩然天下那麼多假的讀書人?」

金甲神人問道:「齊靜春既然全然不在了,你真不怕那個都不承認你是先生的閉關弟子,走岔了?」

老秀才猛然起身,大踏步走到盤腿而坐的金甲神人跟前,一站一坐,剛好讓他用手指敲打後者的腦袋,一戳一戳,罵道:「你可以侮辱我的學問和修為,但是不可以侮辱我收取弟子的眼光!」

金甲神人被一口氣戳了十幾下頭盔,淡然道:「你再戳一下試試看?」

老秀才果真又戳了一下,然後立即往後蹦跳後退,一本正經道:「你自己說的,怪不得我。」

金甲神人嘆了口氣,轉過頭,破天荒哀求道:「算我求你了,你趕緊從我的穗山滾蛋吧?」

老秀才沒來由大怒道:「求人有用,我需要躲在你家裡?啊?我早就去跟老頭子跪地磕頭了,給禮聖作揖鞠躬了!有用嗎?」

金甲神人轉回頭,「有火氣,別往我身上撒。」

老秀才搓手呵呵而笑,「不把你當撒氣筒,我難道真去找老頭子和禮聖撒潑啊,我又不傻。」

金甲神人已經徹底忍無可忍,緩緩起身,手中多出一把巨劍,不曾想老秀才已經倒地而睡,「哎呦喂,推衍一途,真是耗費心力,累死個人,我打個盹兒,如果我打呼嚕,你忍著點啊。」

金甲神人深呼吸一口氣,重新坐回原地,沉默許久,問道:「真就把那位大祭酒晾在穗山大門外邊喝西北風?」

老秀才背對著這尊山嶽大神,呼呼大睡,雙手掐指不斷,不忘記提醒那個大個子,「我已經睡著了,所以你問我問題,我不回答,情有可原的。」

————

雲海浩蕩。

可能比浩然天下任何一處天幕,甚至比四座天下都要更加壯闊無邊。

一位高大女子,一手撐著桐葉油紙傘,一手掌心拄劍於金橋之上。

長劍抵住金色長橋的欄杆,從劍尖處,濺射出如同大日光明的璀璨光芒。

如同一直在磨礪劍鋒。

她不是不可以走出去。

只是前些年,一位將死之人,就站在這座金色拱橋之上,與她說了一番肺腑之言。

「世間最好的磨劍石,不是斬龍台。」

「對於醇善之人,是人心最純粹部分的諸多惡念。反之亦然,皆可砥礪出最純粹的劍心。劍氣長城的萬千劍修,善惡不定,依舊劍氣如虹,就是證明。」

「在陳平安長大之前,最多最多,你只能出劍一次。一次,分寸正好。而且我希望這一次,越晚越好,最好是結丹之後,玉璞之前。再往後,就作廢了。」

「如果有第二次,就不會是某位學宮大祭酒或是文廟副教主、又或是重返浩然天下的亞聖了。」

那個雙鬢霜白的儒士,當年指了指天空,「禮聖的規矩最大,也最穩固。一旦他露面……」

「怕不怕,值不值得,並不一樣。所以懇請前輩還是要多思量,再思量。」

在這些言語之後,還有一些。

其中一句,最讓她心動。

「當初前輩選擇並無惡感也無好感的陳平安,作為新的主人,自然只是因為我齊靜春說動了前輩,去賭那個萬分之一。可是前輩當真就不想親自確定一下,陳平安到底值不值得前輩託付所有希望,此後哪怕百年千年,再過一萬年,都不會失望?!」

此後兩句話,則是讓她都有些動心,並且動容。

「前輩那個時候,肯定是不太想的。但是前輩必須知道,在陳平安內心深處,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證明自己不曾讓我齊靜春,讓你失望。」

「哪怕那個時候,陳平安已經對自己失望。」

想到這裡。

高大女子輕輕一按手中長劍,竟是劍尖連同一大截劍身,直接釘入了那座金色拱橋的欄杆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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