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為了去死，人也能做出很大的犧牲。

「需要我做什麼？還有，另一個支點是誰？」淺川歌沒有再繼續問更深層的東西，轉而開始詢問比較實際的情況了。

「另一個支點，我不能告訴你，那是機密，如果你知道了，可能會影響到最後計劃的運行，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配合，在這最後時刻，我不想強迫任何人，哪怕你的拒絕會導致計劃失敗。」源小姐說道。

「我想要的，是你們的自由，是你們所有人的自由，我被迫讓你們做了很多事情，但起碼，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希望我，還有你，我們，都是自由的，我們可以自由的選擇自己要做的事情，哪怕這選擇其實並不多。」

源小姐說道。

淺川歌看著她。

而她面對這樣的目光，則一如既往微笑以對，彬彬有禮，那薄薄的和服下面，藏著更加纖薄的身軀。

如果只看外表的話，她就是一個典型的，楚楚可憐的美人。

這樣的人，笑起來總是能引動其他人的情緒的。

只是，平時……不對，不說平時，就連幾分鐘之前，她的笑容都是從容而自然的。

可就在剛才，她說出「自由的選擇」那一番話後，她的笑容卻抑製不住的帶上了些許的苦澀和無奈。

明明連嘴角的角度都一樣，眼神也一樣，眼皮打開的幅度都一樣，但卻就是讓人能夠體會到，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

淺川歌似乎懂了什麼。

是啊，這就是「自由」。

眼前這個自稱是源的人，控制了她所有的自由，讓她在自以為「自由」的囚籠之中，不斷的朝著死亡奔行，不斷的在血淋淋的地獄裡行走，哪怕遍體鱗傷也不能停下。

然後，在死亡之前，她對自己說：「為了你的自由，現在，你選一個死法吧。」

多可笑啊，可笑到連這個叫源的人自己都綳不住了，連她自己都笑的那麼苦澀，笑的那麼難看。

「但有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那就是，只要計劃一切順利，其他人的自由，就不會那麼可笑，自你我之後，其他人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自由。」源小姐收斂起自己的笑容：「那麼，淺川小姐，做出你的選擇吧，我尊重你的所有選擇，哪怕你立刻就走，選擇獨自離開，享受死亡，我也不會阻攔你。」

事到如今，死亡已是既定事項。

沉默。

長達幾乎二十秒的沉默。

源小姐靜靜等待，而淺川歌卻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對生活報以幾乎無限的熱愛，生活回報以她無限的痛苦。

而一切痛苦的根源，就是眼前這個看似和善，看似坦誠，看似……大義凜然的，源小姐。

過了足足半分鐘，她才開口說道：「……所以，你設計了那麼多，要我做什麼？」

聽見這個回答，源小姐鬆了口氣。

淺川歌答應了。

「很簡單，接下來，東京會發生一場大戰，但這場大戰其實不會影響到現實的東京，因為這一切都是在【精神投影】之中完成的。」

「但在這裏面死去的人，會真正死去，就像是現在這樣，你看，這些黑色藤蔓，其實並不是這個世界應該有的，這些都是【精神投影】內的東西。」

「而你，熟悉一下你的力量，你現在擁有的東西，很快，你要和我一起對抗天上院家的成員，我們要對抗自己的主人，這會很痛苦，你需要堅持住。」

「作為支點之一，你要記得，無論天上院宮下達什麼命令，都需要通過你來傳達給【精神投影】，如果你不同意，他是什麼也做不了的。」

「這也是為了……自由。」

「你是武器，屬於天上院家的武器，為了你的自由，戰鬥吧。」

源小姐，如此說道。

但是她沒有說的還有一件事。

那就是……前面兩個支點，那兩個和淺川歌一樣的勇敢，堅強，善良的人。

他們做出的選擇，和淺川歌一樣。

這是挑選的時候，就有所預料的事情。

可惜的是，他們都死了。

就是因為天上院宮之前兩次嘗試性的收束，直接導致了他們兩個人的人格崩潰，從源小姐的後手，變成了真正的「支點」，真正的工具。

沒死，但和死了沒什麼區別。

這些人，正如之前所說，他們都是勇敢，堅強，善良的人，而且飽含著對生活近乎無限的熱愛。

源小姐在挑選他們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他們肯定會支持自己的，因為他們是好人。

君子可欺之以方。

坦誠，有時候是最毒的毒藥。

對好人來說，最有用的，就是「苦衷」。

尤其是這個苦衷是真的的時候。

源小姐知道，自己說的都是真的，沒有半點虛無，沒有任何吹噓，一切的一切，都是真情實感。

但真情實感，就是他們甘願赴死的原因。

也是源小姐自己願意赴死的原因。

「既然你答應了，那麼妾身就暫時離開了，淺川小姐你應該還有幾分鐘的時間，可以做些自己的事情，之後……會很困難，我由衷的希望你能撐住。」源小姐站起身，微微躬身，行禮，隨後準備離開。

「等等。」淺川歌叫住了她。

源小姐回過神來，態度依然尊敬有加，沒有半點不耐。

「我的……弟弟，還有爸爸媽媽，他們……沒事吧？你能控制我的人生，應該，也能讓他們活的好點吧？」淺川歌問道。

「我家裏……很需要我從東京寄過去的工資，那些錢對你這種人來說，應該不算什麼吧？」

源小姐點了點頭：「放心吧，淺川小姐，我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在你死後，會有七個不同的報社同時報道你的事跡，他們會把這場災難變成地震帶來的天災，而你是為了救人而死的，你會被塑造成典型，變成英雄。」

「之後，各種獎勵，撫恤金，還有很多企業的慰問都會迅速來到你的家裏，你的家庭能夠獲得階級躍升，他們會成為英雄的家人。」

源小姐如此說道，非常流利，這一切，她都安排好了。

哪怕淺川歌不問，她也會把這些事情安排的很好，畢竟她是個聰明人。

「那就好……所以，十方大師，是第四個支點，對嗎？」淺川歌繼續說道。

源小姐皺起了眉頭。

然後，她搖了搖頭：「不是，第四個支點，是保密的，除了我以外沒有人知道。」

「這樣啊……那應該是我猜錯了吧，沒事了，你去忙吧，讓我自己待這最後幾分鐘吧。」淺川歌沒有糾結，擺了擺手，示意離開。

於是，源小姐悄然消失，不知道前往何處了。

——————

與此同時，在另外一邊。

超感知層面的戰鬥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會影響到外界，就好像是，一塊畫板，正反面都有圖案，你在正面上寫寫畫畫，背面是不會出現圖案的。

當地上神國出現的時候，戰場就已經轉移到了地上神國之中。

釋懷恩的腳步被徹底拖住了。

無窮盡的天使，在那百首百口，如車輪一般羽翼的天使的吟唱之下，發起了毫無恐懼的衝鋒。

百首百口的天師，他的一百個頭，一百張口，每一個都吟誦著不同的讚美，不同的戒律，不同的頌揚，不同的懲戒。

在他的聲音之下，整個地上神國，都迸發出閃亮的光芒。

釋懷恩的清理速度很快，但敵人絲毫沒有減少。

死亡的數百，數千，甚至數萬，數十萬天使，他們的殘骸漂浮在同一片地域的時候，藉助某一個還仍然擁有堅定信念的天使靈魂作為核心，將其他所有的靈魂結合在一起，融合，扭曲所有人的意志，所誕生的混合體。

然後，這些混合體，會再度站起來作戰。

自願奉獻出意識，自我抹滅成為別人的一部分，然後再度倒下，又再度站起，他們會一直戰鬥下去，與邪惡一直抗爭，直至再次死亡，徹底灰飛煙滅，永世不存。

這個過程，非常的漫長，就連釋懷恩都難以突破這地上神國的束縛。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玉藻前也經歷了生死危機。

在釋懷恩被攔住之後，她就被天上院宮悍然出手，想要置她於死地。

天上院宮出手極其狠辣，剎那之間便是九天十地風雷齊動，想要直接鎮殺這隻母狐狸。

但玉藻前早有準備，她嘻嘻一笑，身軀如同瓷娃娃一樣碎裂，然後化作一道香風，迅速遁走。

遁去的地方非常的令人意外，她直接沖向了十方的方向。

十方根本躲不掉，這個速度已經超越他的反應極限了，他才剛剛意識到香風的方向，這玩意兒就已經衝到他的體內了。

香風撲鼻，呼吸氤氳。

然後，直接給他沖了個趔趄，隨之而來的還有天上院宮的追擊！

十方瞳孔一縮！但撲面而來的劍意已經擊中了他！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他好像被斬中了，但卻又沒有被完全斬中。

整個身體，似乎被拆分了。

劍意從身軀穿過，刺痛萬分，彷彿有針鑽入骨縫，每一根關節，每一個毛孔，都被刀尖刺進去，劇烈的疼痛幾乎讓十方差點沒有忍住，痛嚎一聲。

他是可以不打麻藥做外科手術，依然面色不改的人，但此刻的痛楚也幾乎令他也忍受不了。

但很奇異的是，他沒有受傷。

劍意與劍氣擊打在地上，地面開裂，一道峽谷被憑空撕開，深逾百丈。

但卻沒有後續的追擊。

十方本來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裏面，但他卻意外的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受傷，他的身軀只是疼痛了一下子，除此之外，一切完好無損。

他輕易的峽谷的兩壁之間彈跳一下，然後回到了街上。

就在十方疑惑不已之時，天上院宮卻驚疑不定。

「不見了？人呢？」他環顧四周，但不管用什麼辦法，都找不到玉藻前的身影。

人間蒸發！剎那之間不見了！？

什麼時候，玉藻前有這本事了？

這條狗，隱藏的很深啊。

天上院宮緊蹙眉頭，很顯然，這是一場一開始就針對他佈下的局。

可這個局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如果是想要殺他的話，那麼這一切很顯然是失敗了，而且打一開始就沒有成功的可能性。

這個老和尚……重返青春很顯然不可能持續很久，這些賤種天生就無法擺脫壽命的桎梏，他們或許能夠驚才絕艷，在短短數百年的時間內成為絕頂高手，但他們也會很快死去，就像是劃過天空的流星，一閃而逝。

哪怕是當初天上院宮願意平輩結交的李太白，或者他的大哥願意躬身禮敬的唐皇，都是如此，璀璨，但短暫。

所以，一旦重返青春的狀態結束，那個老和尚就只有死路一條。

年老力衰，氣血枯敗，和劉哲儒的陽神不一樣，這個老賤種連跑都沒得跑。

之前丟的臉，遲早都能找回來。

如果這個局的意義是為了殺他，那麼就已經失敗了，劉哲儒的陽神，這個老和尚，帶上玉藻前，就這三個也想殺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更遑論他已經呼叫了其他家人了。

要不了多久，就會有兩個家人趕過來，其他的家人還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就沒必要麻煩他們了。

三個天上院家成員，絕對安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在日本本土殺死三個天上院家的人。

所以，佈局的人到底在想什麼？如果針對的不是他，那還能針對什麼？

是針對【精神投影】嗎？幕後黑手通過這些人的牽製，打算毀掉這一武器？

可是，靠什麼毀滅？【精神投影】的建設，他全程參與，可以保證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在上面動手腳，甚至連主持這個東西的源，也已經人格潰散，成為了【精神投影】鏈接精神世界的支柱，按理來說，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夠對【精神投影】做出控制。

總之……先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精神投影】上面吧，有人設了這個局，那必然是有所圖謀的，既然圖謀的不是他的命，那整個日本，值得這種手筆的，也就只剩下【精神投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