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起來時， 客人們就很少出門了。

只有忘泉那邊熱鬧不減。恆溫泉冬暖夏涼半點不假，就算入冬，水溫依然保持在22℃左右。水面上霧氣茫茫， 猶如仙境，引得不少遊客來拍照片和小視頻。

鬱清偶爾去看看， 順便接客人。

今天的客人叫關寒，是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男青年。頭髮微長， 碎發蓋過了耳朵和脖頸，劉海也幾乎遮到了眼睛。

關寒看起來話不多， 安安靜靜的， 只是上了車後，才忍不住問：“你那兒真不冷？”

“不用烤火吧？”

“地暖？不是？那屋裡能暖和嗎……”

看來他比較怕冷， 對取暖的事特別關心。

鬱清只是道：“到了就知道了。”

今天晴天，其實院子裡和外邊看起來區別不大， 只有進去才能發現， 完全是兩個世界。

關寒在老宅裡轉了一圈， 雖然沒找到取暖的設施，但是很滿意。

“我這一路南下來， 正好遇上冷空氣，酒店空調也沒開， 房裡比室外還冷。”他一邊登記一邊感歎。

“這邊天氣是這樣，忽冷忽熱，這幾天剛好回暖了。”鬱清道，“不過不用擔心，我這兒智能恆溫。”

關寒沒放在心上， 他只要旅館沒打虛假廣告就好。這麽偏僻的地方， 還是個古建築樣式的老宅子， 哪來這麽智能化？八成是有供暖管道的吧……

他點點頭，很快就進屋去了。

沒一會又下來確認：“你們晚上不烤火的對吧？”

鬱清點點頭。

他還不放心地叮囑：“千萬要注意啊，別的客人也提醒一下，你這是木房子，烤火很危險。”

老宅高興道：“這個客人很客氣謔。其實我們樹屋是不怕火的。”

胡二便撇嘴道：“你連火都不怕，居然還怕毛蟲！”

老宅急忙聲明道：“我現在已經不怕啦，我只是討厭！討厭但是不害怕。”

鬱清道：“雖然不怕，但還是注意一點的好。”

二嬸知道他燒柴做飯，還提醒過他，用灶一定要注意把柴隔離好，別起了火。如果出遠門，那必定要澆過水，確定徹底滅了才行。這一片人家連著後山呢，別看南方的山常綠，但林下乾柴枯葉不少，要是一戶起了火，那後果真是不可想象。

鬱家的灶膛水泥砌的，做得挺高，下層的爐灰也時常清理，讓章樹拿去撒菜地裡了。但鬱清還是挺小心，還專門做了個封閉的小鐵門，不用時便扣起來。

只是新來的客人關寒見他抱柴，便忍不住警惕。“燒什麽呢？”

鬱清說燒飯，他就道：“不是有電磁爐嗎？電飯鍋也有吧。現在鄉下還能燒柴？”

鬱清點頭道：“我們這兒祖輩都燒柴。”

雖然電器已經進入了小山村普及，但家家戶戶幾乎都還保留著點燒柴的習慣，尤其是燒菜時，火候更好掌握，灶灰也還有別的用處。村裡樹多，後山更是個寶庫，落葉和乾柴取之不盡，更別說每年還有各種農作物秸稈。對農家來說，這是很自然的事。

關寒的臉色有點不好，嘀咕著煙熏火燎的，容易汙染空氣和房子，還有失火什麽的。

鬱清就笑道：“你覺得這兒空氣不好嗎？”

關寒就語塞了。他確實無法否認這邊的空氣質量。別說這院子了，就是村裡，也能感覺得出和城市不一樣。青山綠水，綠樹環繞，天然氧吧一樣。但是……

他也不知說什麽好，只能道：“用火還是要小心點。”

鬱清道：“當然的。”

關寒就自己悶悶出門去了。

胡二看著他背影，道：“這人怪怪的。”

鬱清鍋裡燉了雞，還得去洗點別的，便讓他來幫看個火。

胡二不樂意。“不要！我不喜歡靠近火。萬一把我尾巴燒了怎辦呐。”

鬱清道：“你現在又不是狐狸。”

胡二眼珠子一轉：“那……我要是不小心把雞吃掉了怎辦。”

鬱清服氣了。狐狸只要不想乾活，就總有借口。但沒辦法，誰讓這是他家的狐狸呢，誰讓他還想rua人家大尾巴呢。

“那你去小竹林弄點落葉回來。”他說。

這個季節竹子雖然還是青的，但葉子落得比夏季時要多，厚厚一層，跟蓋被子一樣。村民們大多不缺引火的材料，有時還得掃起來堆一塊燒掉。

胡二倒是沒拒絕這差事，拎起麻袋，摸出了零錢包哼著小曲出去。鬱清估計他準是又順便去小賣部買零食了。

只是沒多久，胡二就跑回來了。

“小關和人吵起來了。”他說。

鬱清有點好奇。

關寒看著脾氣還是挺好的，怎麽會跟人吵架？

他到了那兒，發現關寒在小竹林，正在和兩個中年男人大聲理論。

“你扔的煙頭沒有踩滅，這裡那麽多樹，起火了你負責嗎？”

“你管得著？這你家嗎？我愛扔哪不行，老子在市裡一樣扔。”中年大漢不屑地說。

“我就問一句你負責嗎？！”

“有病啊你……”中年漢子凶起來，但是被同伴拉了一把，路過的村民也勸了幾句，便惡狠狠瞪他一眼，走了。

關寒眼底陰沉，撿起了地上的煙頭，到河邊弄濕了，然後塞進了塑料袋裡。

鬱清真是很少見到這麽環保的客人。

關寒不抽煙，而且對煙頭特別敏感，只要見著誰抽煙隨手把煙頭扔了，一定上去補踩幾腳，確定滅了才罷休。村民見著都說他是個怪人。

鬱清後來才明白，他這毛病和煙沒關系。

他怕火。

晚上燒烤，關寒就特別驚恐，死都不肯下來，第二天確定鬱清把炭清理了，才敢出來。

胡二故意問：“昨晚我送過去的烤肉好吃嗎？”

關寒下意識點頭：“好吃。”

胡二：“那我們今晚繼續燒烤叭！”

關寒：“……”

他又一副想上樓閉關的樣子。

鬱清道：“他逗你呢。”

關寒才不走了，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鬱清坐過去問：“你是不是經歷過火災？”

關寒點點頭，喃喃道：“不過我從小就挺怕的。”

他從小就怕鞭炮的火光。別人怕響，他怕炮火。

後來他一直不敢用打火機，因為火苗竄起時讓他感到害怕。

他不抽煙，因為點著的煙頭，讓他覺得不舒服。

同理，他也從不敢用煤氣灶。

“很可笑吧，我說出去都沒人信。”他自嘲地道。他也從不說給人，就怕別人說他膽小。

但如此小心的他，還是在鄰居家失火時被波及了。他燒得不嚴重，只是胳膊腿上有點傷。但心裡的陰影更重了。

鬱清想了想道：“我小的時候也怕煤氣灶。因為那時還不會用，覺得很危險。”

關寒搖搖頭。“你這很正常。人都知道躲避危險，但是只要學會使用，知道怎麽規避，就不會怕了。我是看著也不行，總有一種強迫症想滅掉。”

胡二立即舉手道：“我也怕火！不會劃火柴！不喜歡烤火！不喜歡用火……”

關寒驚奇地看著他。

胡二繼續痛心地說：“我漂亮的毛毛就被燒過一次，難看死了。”

但他想到美味的燒烤，哼哼道：“我現在也就看看，不喜歡。”

關寒大概找到了個有點共同語言的人，接下來常常和胡二在一起。

鬱清覺得這大概也不算什麽壞處，就沒管。畢竟現在電器普及了，生活中其實很少見到火。就算真的有，怕火反而能讓他遠離危險。

但關寒還是擔憂地道：“電器也危險啊，萬一出問題，起火防不勝防。”

他開始盯著老宅裡的各種插座和電器了。

幸好，他沒發現小水池裡的異常。火氣小魚平靜時，也沒有火焰。否則這家夥會馬上退房的吧？鬱清心想，漸漸習慣了他的奇怪舉動。

相比之下，他覺得更奇怪的是，關寒怕火的毛病一直沒好。

直到那天他去做飯，不知為什麽灶裡就是點不著火，用竹葉引的火也很快就滅了。

章樹去點一樣沒用，二嬸來了也沒招。

他把柴曬了一天，依然老樣子。

就在鬱清快要放棄用柴的時候，586回來了。

“點不著？”地獄系統從來不信邪，琢磨道，“不然我們用點地獄火吧？比鬼火強，應該能點著。”

鬱清實在是沒辦法了，只能讓他試。

586就扔了一把地獄火進去。

能將靈魂焚燒不滅，但痛不欲生的地獄火平靜地包裹柴枝，鑽進所有縫隙裡，然後……

不見了！

586震驚道：“宿主！你這兒有小偷！”

鬱清：“？？”

586控訴道：“你的小人偷了我的地獄火！”

鬱清：“小人？！“

他蹲在灶前，把柴都抽出來，終於在黑乎乎的灶膛裡，看到了一點紅光。

那是個指頭大小的火紅小人。它躲在拐角處探出頭，身上是淡藍色的火焰，很平靜的樣子。被人發現了，它的火焰便抖一下，好像要熄滅一樣，努力縮小，仿佛想減小自己的存在感，最後變成了一顆火星。

鬱清：“……”

老宅被他叫過來了。

“謔，這是火時小人！”老宅欣喜地說，忽然發出了一種奇怪的囈語音。

灶膛裡的火星就漸漸壯大起來，恢復了原來的大小，警惕地看著外邊的兩個人。

“它以火為食，一點不可怕的。”老宅親切地朝火時小人伸出了樹枝，把它引出來。

“看謔，它的火焰也一點不燙。”老宅把它放到了鬱清手裡。

鬱清說不出那種感覺，像是抓著風一樣的柔軟。小人卻很快跳走了。

“但是它生氣的話，就會變得很燙。”老宅提醒說。“不過放心謔，它很愛惜它的火焰，不會舍得用火燒其他東西的。在我們的世界，最初就是因為一場大火，毀掉了小人族賴以生存的森林，所以催生出了它們。火時小人會被火吸引，吞食一切看到的火。”

難怪他怎麽也點不著柴，敢情都被火時小人吞光了……鬱清哭笑不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