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來的時候， 鳥兒已經在枝頭嘰嘰喳喳叫。

鬱清發現大家居然都起晚了，才知道昨晚呼呼小人玩了許久。

好在客人們來這兒大都是休假的，不存在上班遲到的問題。許意最近也已經離開，只有周末才會過來一趟。

“你這兒住得舒服， 比做養生項目還省錢有效果， 我以後也這麽來。”羅林開玩笑道。

這倒是真的。鬱清心想，這世上恐怕再也沒有老宅一樣靠譜的房子了。要不是怕被客人發現動靜嚇一跳， 它恐怕連家務都要包了呢。

“早啊……”凌依打著呵欠出來道。懷裡的抱枕忽然翻了個身， 她就定住了。

“啊啊啊小二哥它又自己動了！”

不但如此，現在那隻騰空的腳(角)丫還動了動， 看起來就像是夢裡忽然想撓癢癢，但它的腳太短了，撓不到。

胡二道：“我看看。”

凌依不舍地還給了他， 想問今晚還能不能借， 不知為什麽話到嘴邊，沒問出口。

胡二撓了撓那一角， 再翻來覆去看，沒發現什麽異常。呼呼小人不需要吃東西， 當然也不會排出奇怪的東西。

他就放心地繼續抱著， 一本正經地學著鬱清平時的樣子道：“沒什麽， 它可能是被吵到了。這是睡眠模式， 噪音會激活它的翻身程序。”

凌依就更不敢說了。

但她憋不住！要她不說話簡直比不吃飯還難受。於是她決定……小小聲地說！

她也識趣了，只要別人表現出一點不耐煩， 就會不好意思地走開。那天剛來時也許是太興奮了， 所以她才一下子沒管住話匣子。

現在好了， 她可以跟在章樹後邊說一整天也不會被嫌棄， 回到客廳， 還可以找586和狐狸。

“小二哥真的不討厭我嗎？”凌依問。

她其實也挺苦惱的。有什麽辦法，就像有的人天生不愛說話一樣，她就是天生喜歡說啊，一刻不說悶得慌。

“不討厭啊。”胡二懶洋洋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凌依驚奇得很，雖然旅館的三個員工裡，胡二是最能說會道的了，但和她聊天，也僅僅能說上幾句。

當然，也許就像姐姐常常抱怨的，因為她總是一直說，讓別人根本沒有插話的機會。

“好啊。”她接過胡二給的瓜子，開始嗑。

“從前有一隻狐狸精，他認識一隻麻雀。那隻麻雀特別喜歡說話，說起來沒完。狐狸生怕自己哪天受不了吃掉它，就常常準備一些谷子，那樣麻雀就會暫停一下吃東西，不會一直嘰嘰喳喳。狐狸也就不會吃掉它，可以繼續做朋友了。”

“……”凌依嗑瓜子的動作滯了一下，才弱弱地問，“後來呢，那隻麻雀，就和狐狸he了嗎？”

“he是什麽？”

“就是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哦。沒有，它死了。”胡二鬱悶地說，“麻雀的壽命太短了，比人類還短。”

凌依：“……”

她為這個結局默哀了一陣，忽然道：“狐狸的壽命也不長呀。”

胡二哼道：“那是一隻狐狸精，精怪的壽命，是不循常理的。”

“……”凌依歪頭沉思道，“那樣的話，他是不是只能不停看著其他的狐狸死去啊。成精的狐狸那麽少，如果找不到一樣壽命的伴侶，在他漫長的生命裡，就沒人能陪他走到最後了吧。”

胡二沉默了好久，才歎氣道：“所以他才不想和多嘴的麻雀計較啊。小一，你真的很不會說話。”

反正他有很多時間可以傾聽。他也明白，那隻麻雀死後，就不會再有那麽不怕他、會一路飛追著和他聊天的麻雀了。

凌依：QAQ！

“我、我姐也經常那麽說我。”她可憐巴巴地說，“她說我話太多，還分不清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然後她低頭道：“我沒有特別好的朋友。”

胡二涼涼道：“我借給你心愛的抱枕，還請你吃零食，原來還算不上好朋友啊。”

凌依猛地抬頭：“！！算的！”

胡二便狡黠一笑：“那以後我去找你，你也會請我吃東西嗎？”

“請請請！”

胡二滿足了。

……

鬱清不知道他們在屋裡聊的什麽悄悄話，收了菜剝下外層，正打算拿出去喂牛呢，迎面就遇上個女人，她和凌依長得很像，一看就知道是姐姐。

“不好意思，我妹妹沒給你們添麻煩吧。”她說。

鬱清便叫凌依出來。

小姑娘還挺不情願的。“不是讓你別來了嗎我又不是沒腿會自己回去的啊。我都二十多的人了自己玩兒自己住哪還能怎麽的……”

姐姐不客氣打斷道：“我就過來吃個農家樂，順路的。”

凌依：“騙誰呢？”

姐姐：“你什麽時候回去？”

凌依：“不回，我多說兩句你都嫌煩，動不動叫我別說話。”

“別人打電話的時候，旁人安靜點不是常識嗎？”

“那你就不能等我說完了再打？”

“你什麽時候能說完？在家就算了，一路上嘴巴就沒停過，車上就你一個人說個不停，我能不煩嗎？你睡著了都還能說夢話呢。”

“我沒有！我不說夢話！”

“我都聽到了！”

兩人間的硝煙味濃了，鬱清趕緊端出茶水，好讓他們降降火。

凌依氣衝衝地回房裡去了，百無聊賴地看窗外。

這裡的景色很好，窗外邊是綠樹。時不時會有蝴蝶飛進來，停駐在窗台，靠近了也不會飛走，一點不怕人的樣子。

她就喜歡搬了椅子過去坐著發呆。

但是今天沒有蝴蝶，只有一隻白色的麻雀大小的鳥兒，雪白的羽毛，粉嫩的尖嘴和小爪，在窗台上蹦來跳去。見她過來，也沒驚走，而是歪著小腦袋看她。

凌依試著伸手，它居然跳上了手，開始啄她的手指。

凌依撫摸著鳥兒，歎道：“我好討厭……”

［姐姐……］

“？？”她想說討厭姐姐的，但是剩下的半句話忽然說不出來了。

不不，她說了，只是好像聲音沒出來。

她喃喃自語：“不會吧，我是在做夢嗎？”

她只有在夢中才有過這種無法發聲的經歷。

但是她很快又發現，剛剛這句話沒問題。再說了幾句，也沒問題。

凌依松了一口氣，覺得八成是剛剛嗓子不大好。她捧起小鳥，下樓去問胡二。

白鳥兒乖乖地在她手心沒跑。

“這是麻雀吧。”胡二斷定道，“除了毛色不一樣，沒差別。”

“白化品種嗎？”鬱清也琢磨。村裡是有不少麻雀，曬谷子時常來偷吃呢。不過白色的麻雀，他還從來沒見過。

“真的嗎？”凌依遲疑道，“可是它好像不會叫。”

“沒人的時候就會叫了吧，這種鳥怕人，還經常裝死呢。”姐姐也饒有興致地說。

“我觀察過了，它不怕人，在我窗台溜達，沒叫過。”凌依堅持道。

“奇怪。它怎麽沒有麻雀的氣味。”胡二嗅嗅又說。

“氣味？”凌依便湊近聞了一下，果然並沒有任何味道。

“看來是隻愛乾淨的麻雀。”她高興地說。

姐姐便遲疑道：“你該不會想養它吧？”

“養又怎麽了？我可以照顧！又不是……”

［沒養過其他寵物再說姐姐養的狗平時也是我遛的……］

凌依不滿地說著，忽然頓住了。

又出現了！

她的後半截話沒聲了！

她愣在原地，連姐姐說想摸一摸小鳥也沒聽到。

不過，姐姐的手一靠近，那隻麻雀就撲啦飛起，盤旋一下，落在了她肩膀上。

“看來它隻認小一一個啊。”胡二道。

姐姐只能羨慕了。

於是凌依也有了一隻麻雀朋友。它除了不會說話，不吃東西，隻親近她，一切正常。

世上怎麽會有不吃東西的麻雀呢？凌依愁死了。她試過了小米、蟲子、菜葉，它都不吃。該不會是絕食了吧！

她隻好把鳥兒留下了，讓鬱清他們想辦法。

鬱清也不懂。

麻雀確實氣性大，但這隻明明不怕人啊，還會十分傲嬌地把頭撇過一邊，明確表示對眼前的食物都沒興趣的樣子……太可疑了。

“謔謔……”老宅忽然忍不住笑道，“這是食語獸，不是什麽麻雀。”

鬱清：“……那為什麽長了個不倫不類的麻雀樣？”

“也許是受到了小姑娘的潛意識影響。”老宅琢磨說，“食語獸並沒有確切的形態，它和噸噸獸一樣，全看催生的人怎麽想謔。不過，情緒之物大都以白色顯形，所以就變成了這樣。”

鬱清悟過來了。“所以它吃的是……聲音什麽的？”

“準確地說，是有聲的語言，人類的語言、鳥的語言、蟲的語言……如果沒有聲音，它是不會有反應的。如果只有聲音沒有內容，比如說走路的聲音、喇叭聲，它是不會吃的謔。”老宅解釋說，“我們樹屋有時屏蔽聲音，也像它們一樣，吸收，然後轉化。”

這其中的原理鬱清自然是搞不明白的，不過，知道怎麽喂就好。

“不喂的話，它會餓死嗎？”

“不會謔。”

鬱清就打算第二天找那隻鳥說說話……喂食。

但是沒找到。那隻食語獸飛走了。

車站裡人聲鼎沸，凌依被姐姐蠻力拉出人群，抱怨道：“姐你……”

［放手啦，拽那麽用力我手都要斷了啊……］

又來了！

姐姐淡然拿出手機，習慣性地預警道：“閉嘴！”

然而卻沒聽到凌依後邊有話，愣了，電話也忘了撥。

“我是說……我叫人來接。你剛剛想說什麽？”她訕訕說。

凌依氣鼓鼓地看著她，不想說話了！

她一路鬱悶，直到感覺有什麽落在了肩上。

是旅館裡見到的那隻白麻雀！

鳥兒的小胸脯快速起伏，劇烈喘息，仿佛飛了很遠趕來的樣子。

與此同時，凌依接到了胡二的電話。

她後來把鳥兒養了起來。不需要籠子，它會一直跟隨。不需要腳環，凌依一眼就能認出它。她每天和它說說話，誰也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