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後， 村子很快寧靜下來。

盡管586說有他在，夜行的阿飄是不會招惹人的，而且這個時候， 阿飄都忙著趕路呢。但鬱清還是決定閉門不出。

“那宿主這幾天自己小心， 我送夜遊神回去報到，馬上就回來。”586遺憾地說。

鬱清早早把舊屋的祠堂打掃了，燒了紙錢， 點上香，張羅好就吃飯。

何雪他們早些天趕回家過節去了，店裡只剩下老陶、程景和新來的客人。

老陶因為有病在身，不想路上來回折騰， 就留下來了。那位客人倒是有些奇怪，居然在七月半跑來住店。

但鬱清看他確實沒有什麽異常。大約今天人少的緣故，他算是肯下來吃飯了，還是不說話， 悶頭吃完就上了樓。

“他是做什麽的？”老陶問。

鬱清也不清楚。他很少過問客人的私事。來這兒的客人， 悶在屋裡做事的也不少， 他覺得沒什麽奇怪的。

這人看起來確實無所事事的樣子，白天有時會下樓來， 鬱清乾活時，他會默不作聲地在一邊搭把手。

他幾乎沒說過話， 鬱清說什麽是什麽， 再問就點點頭。以至於何雪她們回來時，還以為鬱清請了新員工。

“他為什麽戴著口罩？”何雪好奇地問。

鬱清隨口說：“感冒了。”

他回頭道：“是吧，韋照？”

韋照正在跟胡二看電視， 聞聲愣了一下， 然後點點頭。

他經常買零食， 也樂於分享，所以胡二最近和他好得跟班似的，整天變狐狸去跟人討零食。

這會兒一聽鬱清的話，胡二傻乎乎催促道：“感冒？這個老章拿手，你去找他拿藥，快去。”

韋照猶豫了一下，大概熬不住其他人的目光，再說章樹已經看過來了，隻好起身過去。

他打算做個樣子，打個招呼就回房好了，結果章樹還真給了一包藥膏。

“可以擦臉。”他說。

韋照內心震了一下，忍不住小聲問：“什麽？”

“擦臉、手、腳，都可以。”章樹低聲說。

韋照頓時臉色蒼白。他戴了口罩，這個人是怎麽看出他的臉有問題的！

“出門記得擦。”章樹叮囑了一句，就繼續泡他的茶水去了。

等人上樓了，鬱清悄悄把章樹拉過一邊問：“你給他什麽藥了？”

“驅蚊的。”章樹說。

鬱清：“那你搞那麽神秘……”

“新配方，暫時保密。”

“……“

不管怎麽說，韋照戴口罩的問題算是糊弄過去了。

不知為什麽，自從得了章樹的藥膏之後，他似乎心情好了很多，人也活躍多了，有時也會在村子裡走走，偶爾跟老陶釣釣魚，逗逗小孩。

然而沒一天他又故態複萌，龜縮不出了。

老陶無奈道：“那天他幫老鄉抱孩子，那孩子頑皮把他的口罩扯了，回來就這樣了。”

鬱清：“……”

看來摘掉口罩對他是件打擊不小的事情。難道是臉上有傷嗎……

他沒再追問，因為韋照下來了。

這天胡二要進山，說是搞點野蜂蜜回來，客人們也說要跟著去開開眼。胡二把他也拉上了。

鬱清特意叮囑了一番，讓他們準備好防護面罩什麽的，結果回來時，還是看到了腫成豬頭的韋照。

胡二撓頭道：“我們回來路上不小心惹了另一窩蜂，我們跑得快，他在最後，就被盯上了。”

要不是後來他用了法術，還要更慘呢。

韋照反而挺高興的樣子，咧著嘴直笑。“沒、沒關系……”

陳進納悶道：“小韋哥你這大長腿，居然跑這麽慢，比何雪還慢啊……”

韋照含糊道：“我、我跑步不行。”

幸虧有章樹在，幫他做了清洗消毒，再擦了點藥。這時候，他終於不得不摘了口罩。

何雪就道：“誒你挺帥的嘛，之前幹嘛一直戴口罩。”

陳進吐槽道：“厲害了何雪，腫成這樣你也能看出帥來。”

何雪把他瞪沒聲了。

等韋照擦了藥回去歇，她才悄悄過來，猶豫地問章樹：“他的臉不會有問題吧。”

章樹說不會。

她便放心了。

等客人都上樓了，胡二才悄悄告訴鬱清，韋照是故意跑在後邊的，也許是看到了何雪落在最後，想拉她一把……

“我就說謔，這是個好心腸的家夥。”老宅高興地說。

因為這次上山被蜂蟄了，臉還腫著，韋照已經不戴口罩了。但他看起來開朗多了，也願意聊天了，就是估計還有點過敏，話說得不清楚。他就拿了面鏡子，樂呵呵地照，顯得有點憨。

章樹說最快三天，他的臉就能恢復如初了。

他就驚道：“辣麽快？”

那語氣，仿佛對自己現在的臉更滿意一樣。

鬱清道：“腫著多難受，還是快點好吧。”

韋照呆了一下，歎氣：“臉上難受，但是心裡好受多了。”

他把鏡子放下，忽然道：“其實我之前整過容。”

鬱清明了：“……所以才戴口罩？”

“不，我戴口罩是因為燒傷。”韋照歎道。“小時候家裡意外失火，我被困了，撿了一條命出來……”

當時燒傷雖然面積不大，但恰好有在臉上，家裡沒錢給他做恢復治療。他從小就活在別人異樣的眼光中，以至於十分害怕出門，也不敢交朋友。直到後來自己工作後，掙了錢，做了整容修複，還是沒有自信，覺得臉始終怪怪的，不好看。

“每次走在路上，總覺得別人在看我，總是覺得那些眼神裡，充滿了嘲笑。就好像……如果有個路人忽然一直盯著你看，你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褲子忘了拉鏈，還是穿錯了衣服。”他鬱悶地說。

就算他戴了口罩，也還是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但是看就看吧，他覺得口罩仿佛隔了一道防線，能給他安全感。不管別人怎麽笑，他都能躲在口罩後泰然自若。

他做餐飲的，工作時還好，戴口罩挺正常，回到家才會摘下緩口氣。但是最近家裡催他找對象，他又開始害怕。害怕到無法好好工作，他就決定出來走走。但旅途中，無論走到哪，總有人奇怪地看著他……

那天他被扯了口罩之後，就恐慌得不行，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而且，孩子還哇哇哭了，他又覺得是被自己的臉嚇哭的。

鬱清琢磨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臉其實早就好了。你以為別人在看你，其實只是錯覺而已，也許他們看的是你身後的人呢？”

韋照疑惑道：“是嗎？”

鬱清詢問了一下老宅的意見，肯定道：“真的，等消腫了你再照鏡子看看。你之前多久沒照過鏡子了？”

韋照愣了一下。確實……好久了。

於是等恢復的那天，他一直沒出門，就在房裡對著鏡子照。

眼睛……好看的。他心想。幸好從前沒傷到眼睛。

鼻子……還行。

左臉，有點怪呢？他笑了一下，覺得有點僵硬，又趕緊換回了正經臉。

下巴，有痘……

他挑了自己一天毛病，始終不確定到底要不要戴口罩出門，只能睡下。

他喜歡這旅館的睡眠體驗，不會失眠，也不會做噩夢。無論昨天遭遇了什麽，想起了什麽難受的事，第二天醒來，仿佛就清零了，又回到舒心愉快的狀態。

不過他今天睡下，就覺得似乎有什麽在輕輕拍自己的臉，清清涼涼的。是藥膏的作用吧……他心想。

等他睡著了，黑暗裡才漸漸放出光的輪廓來。

小人見自己沒暴露，拍拍胸口，壓下驚，繼續拍他的臉。

［這裡拍一下，嗯嗯，美的！］

［那裡拍一下，一顆痘沒啦！好看！］

［拍拍拍……］

它一邊拍，一邊嘰嘰咕咕地念著沒人聽懂的話，轉個身，發現拍下的痘又冒了出來……不禁火大。

！！！

pia！

……

韋照一早起來餓極了，他昨天忘了吃晚飯！

結果他一下樓，就聽到清脆的拍擊聲。出去一看，原來是何雪在拍爽膚水。

“早啊……”他打了聲招呼，就見所有人都轉頭看了過來，不禁臉上開始發燙，然後下意識摸了摸臉。

糟了……他今天忘了戴口罩！

但是他好餓，腿軟跑不動了……

“你是韋照？！！”何雪驚呼道。

“你原本的聲音是這個樣子的？？”

“啊啊啊也太好聽了叭！”

“再說兩句來聽聽？？”何雪忽然激動起來，秒變迷妹，圍著他打轉。

韋照：“？？”

陳進也吃驚道：“你這聲，跟電台裡那誰一樣啊！”

鬱清也發現了，他的聲音磁性裡帶著溫潤，說話的調子也平緩舒服。再看他的臉，沒看到什麽不妥。果然，他只是自己的心理那關過不去吧……

何雪的判斷也沒錯，他本人確實帥氣。不過現在，大家忽然聽到他的聲音，便忽略了臉。

韋照的臉色漸漸放松，拘謹地回答了起來。

吃過早餐，大家各自找樂子去了，只有何雪還在和他聊，悄悄道：“謝謝你啊。”

韋照：“嗯？”

“我知道你那天想幫我。”何雪猶豫道，“你一開始就跑在最前面了，故意落後的。”

“啊，我那是摔倒了。”

“哼，你故意摔的。”

“那……不摔也沒用啊，我反正跑不過它們。”

他是有想過，女孩子如果臉腫了，一定比他從前還難過，害怕到不敢出門見人吧。

不知不覺中他們聊了很多，韋照完全忘了口罩的事情，再照鏡子時，也覺得自己的臉順眼多了。也許，以前真的是他太在意了。

……

鬱清沒聽他們聊的什麽，他總覺得眼角的余光裡有什麽跑過，又有誰在偷看似的。特別是照鏡子的時候……

他說起這個奇怪的感覺時，老宅就笑道：“那一定是鏡中小人謔。”

鬱清看了又看，確定鏡子裡並沒有人的蹤影。

“它在鏡子裡的世界，尋常是看不到的。”老宅悠悠說。“聽說有個小人族總覺得自己生得不好看。他每天照鏡子，怎麽也不滿意，發愁到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所以催生出了這種有趣的鏡中小人。

“人們照鏡子的時候，小人會被吸引過去。如果那個人對自己的臉不滿意，鏡中小人會和他一樣惶恐著急，然後想盡辦法安撫照鏡子的人。它是人們照鏡子時的情緒，所以，只有鏡子才能找到它謔。”

於是這一天鬱清都在拿著鏡子到處晃悠。

鏡子裡的世界和現實一模一樣，有草地，有菜地，有樟樹，有石頭山。

就是沒有小人。

他正準備放棄，忽然角度轉了一下，看到了坐在韋照肩頭打呵欠的鏡中小人。

但是它似乎察覺了，嚇了一跳的樣子，很快隱身。

鬱清再怎麽照，也找不到了。

不過，老宅倒是跟他要了一面小鏡子，早晨還沒人起來的時候，時常照著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