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時候， 鄉間再度歸入寧靜。鬱清站在院子裡看老宅掛燈籠，不管看多少次，他都覺得十分奇妙。

樹枝開始伸展， 纏繞著向上生長，越過了樟樹，甚至比隔壁的小樓還高。也只有老宅能夠如此清晰地展示出植物生長的進程吧……

“夠高了嗎？”老宅問。

鬱清才回過神來， 不知何時，它已經掛好了。大紅色的兩個大燈籠， 寫著“旅館”二字， 繞了一串小燈籠， 在黑夜裡挺惹眼的。

老宅也很高興。“我還可以更高謔， 這樣小鬱出門的時候，我就可以看得更遠了。”

“夠高了。”鬱清趕緊道。

他從下邊望上去， 感覺燈籠已經快和雲一樣高了。

錯覺吧？他心想，回到屋子裡， 和老宅道了晚安，很快睡下。

他很少做夢。但今天做了個軟軟的夢， 夢見天空中有雲飄過， 落在院子裡， 那朵雲放完了氣， 就變成了很小的毛球……

於是鬱清第二天起來，就一直盯著天上的雲。每飄過一朵雲， 他老懷疑是噸噸獸變的。

老宅說， 如果小家夥沒消失的話，會回來的。失去情緒依托的情緒之物， 會在消失之前， 想盡辦法回到它們的出生地。

但那家夥能飛嗎？

果然是夢吧……鬱清拍拍腦袋， 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

胡二今天又摘了點菜，跑景區門口去了，跟著李秋遊賣李子呢。

李秋遊開了家裡的小三輪出去，正好順路，還給鬱清也拿了一兜李子。

這李子小個兒，黃綠色偏酸，但這帶人特別好這口。李子洗淨了整個壓扁，撒上點糖鹽辣椒面白芝麻拌好，竹簽串起，吃起來十分酸爽，最好去這夏天的暑氣和膩味。也有那完整醃製好的，黃澄澄，酸酸甜甜格外開胃，鬱清正好下飯。

吃完了飯，他便找些竹子。章樹要編點魚簍子。七月半快到了，集體魚塘要開漁，他也得準備點家夥才行。家裡的破竹不能動，一動就叫，所以他只能去小竹林那塊找找。

村裡的竹子也是有歸屬的，每一叢哪家的分得一清二楚，可不能砍錯了。

小竹林下陰涼，還有幾塊石板枯木根，老人家們閑時就愛在這兒乘涼講古。這會兒都忙著呢，沒人聚集，但也有下地回來的老鄉暫時歇歇腳，聽聞他要砍竹子，就熱心給他指了。

鬱清砍了幾根竹子，才發現兩個中年人站在邊上，一邊抽煙一邊和老鄉閑聊，時不時偷眼瞄他。

鬱清走了半路，才發覺他們跟上來了，一直跟到了門口，才道：“哎，我就說是他準沒錯。”

這兩個男人都四十多歲年紀，一個挺著啤酒肚，另一個瘦高個。兩人一到大門口就一邊劃拉手機一邊張望，似乎在對比。

“沒錯，就是這兒了。”瘦高個說。

鬱清才知道他們是找民宿來的。

“你這兒評價很高啊。”啤酒肚一邊抽煙，一邊還在看手機，大約在看網上的評論。

“呵，住過的都說什麽煩惱都沒了，真的假的，托吧。”

瘦高個道：“住了不就知道了。”

啤酒肚便冷笑一聲，問鬱清：“我最大的煩惱就是窮，能給解決嗎？”

鬱清認真回他道：“不能。那估計得去扶貧辦。”

啤酒肚給噎了一下，轉身就想走，但瘦高個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什麽，他猛抽一口煙，扔了，不耐煩道：“行，那就住一晚上試試。”

鬱清看在眼裡，道：“麻煩不要亂扔煙頭，村長說最近搞美麗鄉村呢，不讓亂扔垃圾。”

啤酒肚臉上的肥肉便抽了一下，看起來有點惱火，瘦高個勸了他幾句，把煙頭撿了才算完。

兩人東張西望，仿佛對什麽都感興趣，甚至鬱清登記也目不轉睛盯著。

“你小心點，看著像是來找麻煩的。”等兩人上樓了，586懶懶提醒道。

鬱清從登記信息上沒看出什麽貓膩。那啤酒肚的叫高超，另一個叫郭道，看不出是什麽來頭。

唯一有點奇怪的是，這兩人都沒帶行李，就像是住在附近的人，出門溜達一圈一樣。但兩人的地址都不是本村的。

鬱清便叫老宅留意一下，可別像上次被徐暮收買的那兩人一樣，是來探老宅的秘密的。

沒一會，老宅就跟他報告：“他們在屋裡抽煙！我想咳嗽！”

鬱清：“……”

……

房間裡，高超坐在床邊翹著二郎腿，一邊享受地吞雲吐霧一邊道：“可以啊，沒想到這窮山溝裡還有人這麽大本事，不聲不響搞了這麽大工程。天然雕飾，智能家居啊。”

郭道則在到處觀察一邊記錄著什麽，一邊愁苦地道：“那怎麽辦，恐怕我們這次白來了。”

“怎麽會，咱們酒店要是引進這個，絕對火爆。”高超不抽了，把煙扔出窗外，往床上一躺，愜意地道，“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跟他談合作，吃分成。他們鄉下人懂什麽，真懂他也不會定這價格了。”

窗外，一根枝椏連忙接住了那煙蒂，然後悄悄打開了窗子。

老宅真的好想咳嗽！這味道太嗆了，還很喜歡吸附在木頭，讓它感到渾身不舒服。它要把煙趕出去！

“啊，我大概知道為什麽了。這裡原來是個鬼宅啊，你看看本市的靈異房子排行……誒，窗戶怎麽自己打開了？！”郭道一邊給同伴看搜索成果，忽然發現木窗自己動了，嚇了一跳。

高超爬起來，擺弄了一下，開關很正常。“風吹的吧。”

他嗤笑道：“小郭你不行啊，膽子這麽小。”

然後又癱回了床上。“這床太舒服了，睡下就不想起來。我現在算是知道姚家的小妞為什麽跑這兒住了。換了我也選這。”

郭道提醒他道：“高總，別忘了我們是來勸她回去的……”

然而高超躺著躺著，眼睛眯瞪一下，就睡著了。

鬱清上去提醒他們不要吸煙的時候，高超已經打起了鼾。

而郭道也還算配合，連聲道歉說他們會注意的。

鬱清也就不再多問。

除了抽煙這點不好之外，兩人也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晚上也沒下來，聽老宅說是睡著了。

但是第二天，高超早早起來，又開始抽煙了。雖然這次是在院裡，鬱清還是決定製止一下。

“院裡也不行？”高超不快地道，“你這做生意也講究太多了吧。”

鬱清耐心道：“我這兒有個哮喘病的客人。”

姚夢是真的半點煙味都受不了，別說經常抽煙的人了，就是許意身上藏個煙盒什麽的，她都能察覺出來。所以連老陶都已經戒煙了。

“我又不是在屋裡，外邊煙很快會散的。”

“風也許會吹進去。”

“讓她把窗戶關上。”

“這是我這兒的規定，您不習慣可以換個地方住。”

“我要是非得住這兒非得抽……”高超可火了。就算是他們酒店，也會給客人提供吸煙室，這鄉下那麽大地方，他抽個煙裡外都不行！

但他一眼就看到了忽然靠近的586。

這高大的青年兩指抓住滾燙的煙頭，抓在手裡，面無表情地搓了搓，煙頭就被搓成了火星和粉末。

高超目瞪口呆地看著，完全說不出話來。

“不、不抽就不抽……”他弱弱地說。

鬱清才放過了他，準備找郭道也提醒一下，不過這人似乎跟何雪認識的樣子，在聊著。

“……真的不了。”

“這跟他沒任何關系……”

“你們那邊，我會讓夢姐說一聲的。”

郭道臉上便露出遺憾的神色。

鬱清不好打擾他們，隻好先做自己的。他回頭正要洗點菜，發現高超在水龍頭那兒接了水，發呆呢。

“你這的水，從哪來的？”高超見他來了，連忙問。

“地下水。”鬱清道。

“但是和他們別家的井水不一樣啊，特別涼……”高超疑惑地說。

“當然不一樣的。”鬱清解釋道，“我裝了淨化裝置的，不然水質會很硬。”

高超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郭道過來，在他耳邊又說了些什麽。

不久後，姚夢也跟何雪出來了。

“郭經理。”姚夢道，但看了一眼高超，又有點皺眉。

郭道有點驚慌道：“我們進去說，進去說哈。”

“沒關系，就在這兒說吧。”姚夢道，“搬過來是我自己的決定，也是我疏忽了，沒跟家裡說好，讓你們為難了。”

鬱清才知道這兩人居然是忘泉酒店的負責人！因為姚夢忽然換了地方，姚家長輩以為酒店怠慢了，便找上了麻煩。酒店方面討論下來，高郭兩人隻好來當說客，順便打探一下，到底是什麽人挖了牆角，把貴客給搶走了，結果沒想到是間鄉野老宅。

“但你這設施究竟怎麽做到的……”郭道自歎不如道。他昨晚轉了一圈也沒研究明白。

鬱清滿臉都是“不可說”的笑意。

那邊高超則忽然跑過來道：“我們做個交易怎樣？”

何雪皺眉道：“高總，你不會是想買下這兒吧？”

高超訕訕道：“您兩位在，有機會也輪不到我啊。”

然後他興奮道：“我是要買這兒的水。小老板你看怎麽出價合適，我都可以！”

鬱清納悶了：“你買來做什麽？”

“喝啊。”高超說著，居然真的直接喝了兩口。“你用的什麽淨化裝置？我覺得完全可以直飲。沁人心脾啊，完全可以包裝出去賣了。這個品質的直飲水，我還沒發現有誰能做到……當然，要是你肯賣裝置最好不過了……”

鬱清知道老宅提供的水確實是可以直接喝的，但他從未告訴過客人，更沒想過賣。所以他問了一下老宅。

老宅道：“可以的謔，但是只能提供給他個人。”

這下不僅高超不解，連鬱清也奇怪。

老宅歎息道：“這個人身上，有不好的光。這個水，對他有點好處。”

鬱清明白了，高超怕是身上有病。

但他私下一問，高超卻莫名其妙。這家夥滿腦子只有酒店生意，聽說水只能賣給他一個人，十分遺憾，打算先去回復姚家那邊，再慢慢和鬱清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