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思予丟下一句話，氣呼呼地甩手而去，往電梯裡一鑽徑直上樓了。

楊有森前後為難，一邊覺得姑爺是不是受的沖擊太大了該安慰安慰，一邊又覺得自家少爺更重要。想來想去，他還是沒理睬姑爺，三步並兩步地踩著樓梯也上樓了。

顧俊澤雖然聽得一知半解，但確實大受震驚。

任董事長嘆了口氣對顧俊澤搖搖頭道︰“細聲細語哄幾句可以哄好的，讓你這麼一弄，更難辦了。

“還愣著幹嘛？快追上去啊！”

顧俊澤趕緊追上去。

小少爺發大火的時候就喜歡胡亂扔東西，扔完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任誰喊都不搭理。顧俊澤進到任思予的臥房時，楊有森正盡職盡責地在敲任思予的房門。

“少爺，少爺？少爺您別太氣著了，老爺和姑爺對你不上心，森森對你上心啊。

“您看您，從醫院做完檢查回來就一直沒吃東西。咱要不先出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墊完再繼續生氣？”

顧俊澤心想森哥你這哄騙得也太明顯了，小少爺聽了會信才奇怪吧？

“思予。”撥開楊有森，顧俊澤上前一步，咚咚敲了兩下房門，“剛才是我說重話了，我不對。我們有話好好說，別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拒絕溝通不說話，成不成？”

楊有森做了一個打住的動作，好聲好氣︰“姑爺姑爺，少爺現在正是脆弱敏感的時候，您請將語氣再放輕一點好嗎？您越是這樣說，少爺就越是不肯出來了。”

話剛說完，臥室的房門被唰地拉開，氣鼓鼓又委屈巴巴的任思予紅著一雙眼楮，看顧俊澤。

“我們有什麼可談的？你不就是覺得我任性胡鬧、對著‘長輩’亂發脾氣嘛？”

“是，我一開始確實是這麼想的。”顧俊澤不打迷糊，老實承認，“但在你說過那一番話之後，我突然意識到，我的角度錯了。”

“噢？”任小少爺推開楊有森遞過來的手帕，倔強地吸了吸紅紅鼻子，“你說啊，你的什麼角度錯了？”

“我……”顧俊澤咽了口唾沫，說不出個確切的所以然來，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任思予剛才那番話震到他了，“我是在剛才那一瞬間才猛地醒悟過來，你其實是很在乎你身邊的人。”

“那你覺得我的行為很可笑嗎？”任思予有百般委屈，但關鍵對線的時刻，他就是不想敗下陣來，“你也不是第一個覺得我任性無理取鬧的人，我已經習慣了，你不用委曲求全因為這點事情過來跟我低頭的。

“反正……反正肯定是Daddy喊你跟上來的吧。”

顧俊澤低了低頭︰“不完全是……”

“沒關系，我不在乎。”任思予用手背胡亂抹了抹臉，“就像你不能理解我那樣，本少爺也覺得你們難以理解。

“我想要的東西明明就沒有那麼難。我想要我能記住別人生活習慣、興趣愛好的同時，別人也能記住我的。我在這一方面上從不出錯，但當我以同樣的標準去要求別人的時候，總會得到像你一樣的指責。”

他是因為幾件尺碼選錯的衣服、和幾樣款式不合心意的首飾而發的火嗎？

當然不是。

他生氣的是那些看似華麗昂貴的禮物之下，隱藏著的種種敷衍和不走心。

“你說得沒錯，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挑選出令我滿意的禮物、不能要求所有人的行為舉止都合我心意。

“但在你責怪我不尊重長輩之前，我也希望你能知道，那個坐在輪椅上的是我的父親——我理所當然有資格怪罪他。他本該是這世上最了解我的雙親之一，卻做出了我最討厭的事情。”

別人可以對他敷衍可以對他不走心——他不在乎，他任大少爺無所謂。

但“別人”可以，他的父親、他的貼身隨從——他的未婚夫，不行！

絕對不行！

——因為是你，所以不行。

“我明白了。”顧俊澤伸長手，一把將任小少爺拉了過來，拉到懷裡，“因為我們都是你很親密很在意的人，所以不能對你敷衍、不能對你不走心，是嗎？”

“才、才不是！我也並不是這個意思！”

任思予條件反射要掙開，顧俊澤卻抱得很緊，根本不給任思予掙扎的空隙。

“你少在那邊自作多情了！不要隨便代入角色裡、自以為跟我很親密很讓我在意！

“我是、我是因為……”

楊有森見這走向不太對勁，緩緩後退，趁著姑爺和少爺貼得緊緊互訴心腸的時候，先溜一步！

“因為什麼？”

顧俊澤就知道任思予要卡住，偷香了一口小美人的臉。

“思予，你真的很口是心非，明明在意得不行，卻還是要咬緊牙關死不承認。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是因為很在乎你的Daddy、很看重他送給你的禮物，所以才會這麼生氣。”

“我、我沒有。”

顧俊澤的擁抱太過溫暖太過有安全感，一點點澆滅小少爺火氣、以溫柔攻勢讓任思予卸下防備的同時，也慢慢融化了任思予砌起的防禦冰牆。

傲嬌小少爺那層嘴硬不服輸的自我保護層被揭開後，裡面會有源源不斷的真情實意流露出來。

“我其實……其實是個很矛盾的人。

“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Daddy，我也不在乎你、不在乎森森……不在乎所有所有人。

“但很奇怪，我一邊告訴自己不要在意，我又一邊很想要得到你們的在意。所以久而久之……我也對你們越來越在意。”

任思予將臉埋了起來。

傲嬌在說真心話的時候，總是不敢正臉見人的。

“沒有人告訴過我應該怎麼做，我也不知道我這樣的情緒是對的還是錯的……

“我時常在想，如果媽媽……如果媽媽在該多好？如果她在的話，說不定就可以告訴我答案、教我處理這些情感了。”

在任思予難得的真心話傾訴中，顧俊澤終於了解到了——任家的過去。

關於任氏財團、關於任紹華董事長、關於任思予的過去。

大概二十多年以前，任家並不是現在這樣的任家。

雖然也是有名有姓的豪門貴族，但論權論財論勢，都比不上如今規模的五分之一。

當時的任家有位風流瀟灑的Alpha少爺。少爺容貌俊美身形修長，是不少豪門望族中、少爺千金們夢寐以求的結婚對象。

然而少爺的任性和風流，決定了他難成大器。他流連於少男少女的床榻之間，以不留痕跡的方式玩弄著他人的感情。一直到二十九歲之際，風流少爺才答應了聯姻，迎娶了一個書香世家的Omega小姐。

小姐愛戀少爺多日，兩人結婚後也度過了一段甜蜜美好的時光。

但少爺風流本性不改，不出一年時間就因為出軌而和書香小姐離婚，又過上了風流瀟灑、四處調情曖昧的好日子。

這樣的快活日子持續了大約半年。半年後的一個夜晚，在少爺乘車從一個情人家趕往另一個情人家的路上，出了特大車禍，雙腿因為被車子碾軋而壞死報廢，從此截肢成了不能行走的人。

——順帶，連那活兒也不能用了。

“……”聽完這個故事，顧俊澤很難不沉默。

他整整消化了半分鐘，隨後才小心翼翼開口。

“恕我……無禮一問？你剛才說的這個故事裡，這個風流少爺是……董事長麼？”

“不是他還能是誰？”任思予坐在顧俊澤一貫睡覺的沙發上，吃著楊有森剛送進來的新鮮草莓，哼哼道，“他就是那個玩弄了不少人感情的王八蛋。”

“噢……”顧俊澤恍然大悟，“難怪你一開始就說，不喜歡面泛桃花的人，原來還有這麼個原因？

“但我很好奇一點，你說董事長因為車禍雙腿截肢，然後……那地兒也廢了？”

任思予點點頭，毫無顧忌地揭渣爹的短︰“這沒什麼好回避的，挺多人都知道，他就是廢了、不行了唄。”

“倒也……也不必這樣說？畢竟董事長挺可憐的——雖然某種意義上看，這算現世報。”

顧俊澤邊說邊打量任思予的長相，心想小少爺這不跟董事長長得挺像的？

“可如果廢了的話，那你……你又是怎麼來的？你是董事長的親生兒子，沒錯吧？”

“當然，我可是他費盡心思尋回來的。”心裡話吐出來不少，又吃了甜甜的草莓，任思予現在的心情比剛才要好多啦，“他這個老狐狸，在當年傷勢養得差不多之後，就開始擔心起了自己的後代問題。”

老狐狸的狡猾是與生俱來的。雖然流連過不少人的床榻，但精心算計如他，愣是沒讓任何情人留下過他的種——他本人也小心謹慎，絕不在外隨意播種，就怕引來什麼災禍。

他的謹慎非常有效。事故之後找遍天涯海角，也始終未能找到他心心念念、做夢都想擁有的後代。在斷後危機面前，曾經的狡詐全都成了笑話。

只是，老天還是大發慈悲，沒有真的斷了老狐狸的後路。

在苦苦尋找了一個多月後無果，任紹華突然得知，他的前妻——他那個因為出軌而被離婚拋棄、卻還是對他留有感情的前妻，在和他簽訂離婚協議書時，其實是身懷有孕的！

有孕，三個多月的身孕。

“Daddy車禍的當天，Mummy傷心欲絕、動了胎氣，然後……生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