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沈明玉話音剛落， 瞬息間，洛寒霜便到了沈明玉身前。

  這時，他看了一眼軟榻上的描金矮桌。

  沈明玉會意， 沉默片刻， 他道：“仙長請坐。”

  洛寒霜在沈明玉對面坐下了。

  沈明玉也坐回了原位。

  沈明玉給洛寒霜斟了一杯茶， 奉到洛寒霜面前，這會承影仙劍忽然湊過來， 晃了晃。

  沈明玉被承影仙劍這動作逗得微微笑了， 就輕聲道：“仙劍大人，別來無恙。”

  承影仙劍頓時更歡樂了， 甚至那晃動的動作都隱約透出一點莫名的諂媚來。

  洛寒霜：……

  洛寒霜一雙劍眉一點點蹙了起來。

  洛寒霜聽到沈明玉這話， 身上的氣息驟然沉了下去。

  但接著，沈明玉又回過眼，一邊給自己輕輕斟了一杯茶，捧在手心，一邊語氣十分安和平靜地道：“可是我能感覺到殿下對我好是真的，並不是把我當什麽人的替身。”

  沈明玉啞然。

  “仙長。”沈明玉忽然靜靜打斷了洛寒霜的話。

  隻想著，若是沈明玉白日是迫於殷君衡淫威說出那些話，那找個殷君衡不在的時間再問問沈明玉的真心便是。

  哪怕，殷君衡可能只是一個npc。

  “或許殿下以前是這麽想過，但現在他又不一定是這麽想了。想修仙，未必就是想去見那個人。或許只是為了求長生不死，又或許，殿下確實就是想去見那個人，但……怎麽能說他想見那個人就一定是因為心存愛慕呢？”

  過了好一會， 他微微一笑：“承蒙仙長厚愛， 但我夫君在這，我的家也在這， 我怎麽走？”

  但他心念稍轉，倒是立刻就明白洛寒霜先前為何在通天崖下會對殷君衡提出那麽荒謬的要求。

  沈明玉心頭微震，沒想到洛寒霜也知道這件事。

  而這些心裡話，沈明玉一個字都不可能告訴洛寒霜。

  看來，洛寒霜和系統一樣，都覺得殷君衡把他當成了那位無塵仙尊的替身。

  但洛寒霜並不明白沈明玉的真實處境，自然也不會想到沈明玉選擇留在殷君衡身邊，是因為殷君衡確實對他好，而且看起來是三個主角裡情緒最不穩定的一個。

  “沒有仙根之人，修行必須借助外力，夏朝的龍脈異常鼎盛，所以只要他坐上那個位置，就能借助龍氣修煉。”

  過了許久，他說：“既然如此，那你知道太子為何會是太子麽？”

  洛寒霜臉色變了。

  洛寒霜微有不悅，但還是沒有開口。

  洛寒霜先沉吟片刻， 問道：“你白日裡說的話都是發自內心麽？你果真不願同我去天玄宗修仙？”

  所以無論怎麽選，沈明玉都不會為了自己一時的利益，拋棄殷君衡。

  “你既了解他，就該知道他其實無心權鬥，可他為何偏偏一定要坐這個位置？”

  “因為他想修仙，他想去天外天玉衡宮找無塵仙尊。但他天生沒有仙根，只能另辟蹊徑。”

  短暫的沉默。

  頓了頓， 沈明玉如實說：“殿下剛出門，仙長若是現在去追也還來得及。”

  之後， 洛寒霜道：“我也有事要問你。”

  他來之前，並未想過沈明玉對殷君衡的“感情”如此之深。

  想清楚這一點，沈明玉心中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氣，這時他淡淡一笑，就抬眼看向對面神色似乎有些凝重的洛寒霜道：“我知道。”

  可他沒想到，沈明玉的真心……就是如此。

  聽完沈明玉這一段無比“戀愛腦”的發言，洛寒霜徹底沉默了。

  但洛寒霜和辜玉樓不一樣，這兩個人，一個只是對他略有好感，一個更是隱約有些討厭他。

  一時間，氣氛微微凝滯了起來。

  半晌， 洛寒霜拂袖，將承影仙劍收入體內，就看向沈明玉道：“我是追查魔氣之事， 順便到此地。發現太子也在追查此事， 就過來看看。”

  半晌， 他抬起眼，眸光清冷銳利，隔著那一層薄薄白紗徑直看向對面溫和平靜的沈明玉道：“那你可知道，你長得很像一個人麽？”

  “只要他一日不放棄這個念頭，就證明他一日未曾放下無塵仙尊——”

  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沈明玉愕然， 倒是沒想到洛寒霜是來找殷君衡的。

  如果這個時候離開，沈明玉不知道殷君衡會多麽難受，甚至做出什麽難以挽回之事。

  沈明玉早有預感， 這會反倒很平靜：“仙長請講。”

  沈明玉緩緩握緊了手中茶杯：“仙長想說什麽，不妨直說。”

  那麽做只是出於同情。

  還是沈明玉自己先捧起茶杯，默默抿了一口，清潤甘冽，然後他就很淡地笑了一下。

  “仙長，茶很好，你要嘗嘗麽？”

  洛寒霜回過神，看了沈明玉一眼，默默拿起茶杯，嘗了一口。

  果然，茶不錯。

  沈明玉又道：“我知道仙長心地仁善，擔心我受殿下欺辱，但殿下真的對我很好。”

  洛寒霜再次沉默了很久。

  最終，他道：“所以你果真不願同我走？”

  沈明玉沒有猶豫：“是。”

  “但你要知道你體質之事很難長久瞞住，一旦暴露，太子不可能護得住你。即便如此，你也要留下？”

  沈明玉面色平靜：“嗯。”

  洛寒霜修長的眉毛微微蹙了起來。

  沉思許久，他只能再退一步，妥協道：“你是為了救我才選擇修煉的，我不能對你坐視不管。”

  “既然你不願離開，那我可以先同你結一個簡單的道侶契約。有了道侶契約，方圓千裡內，我們都能彼此感知，這樣若是有其他修士想對你出手，我也能夠知道。”

  “他們看到我跟你的契約，也至少會忌憚三分。”

  沈明玉稍有猶豫：“此事——”

  “你覺得，你的性命還不如殷君衡的面子重要？”洛寒霜語氣終於不覺有些冷冽。

  沈明玉聽出洛寒霜的不悅，啞然一笑，然後他就道：“仙長誤會了，我只是覺得，這樣是否會耽誤仙長日後找道侶？”

  洛寒霜愕然了一瞬，默默搖了搖頭：“我修煉功法與尋常不同，不會找道侶，你不必愧疚。”

  沈明玉沉吟片刻，還未答話。

  洛寒霜看了沈明玉一眼，似乎覺察出他最後一絲顧慮，眸光冷了一點，卻還是道：“如果你想保密，我不會告訴殷君衡。”

  沈明玉微微一怔，終於點了頭。

  “好。那就多謝仙長了。”

  洛寒霜：“把手給我。”

  沈明玉依言，輕輕將手放了過去。

  ·
  一股清冷的氣息如同紗幔一般在房間四周傾瀉而下，屋內瑩潤光芒緩緩亮起，但屋外卻被這道氣息隔絕，感受不到任何異樣。

  洛寒霜將沈明玉柔軟細膩的手握在掌心，便很仔細地輕輕放出一絲靈力。

  很快兩人靈力就匯合在了一處，流轉交融，如同水一般，沒有任何阻礙。

  洛寒霜微微愕然，沒想到他跟沈明玉的靈力交融也會這麽順利。

  其實他心中還稍微有些擔心兩人道侶契約不成。

  畢竟他們修為相差實在是太過懸殊了，若是尋常修士，修為相差兩個大境界以上強行結道侶契約，就會造成高境界那名修士修為損失，而低境界的可能因為承受不住對方靈力的衝擊爆體身亡。

  還有那種境界差距不大，但仙根相互排斥導致道侶契約不成的情況，總之，道侶契約也不是想結就結那麽簡單。

  但鑒於沈明玉體質特殊，洛寒霜打算試一試。

  可沒想到，天陰之體的神妙已經超乎了他的認知。

  上次他是能夠順利將沈明玉的靈力化為己用，隻覺得是因為天陰之體兼容並包的緣故，而沈明玉修為又很低，在他境界提上去之前，普通修士應該不會那麽在意。

  可現在他才發覺，沈明玉能夠完全毫無排斥的接受所有來自他的靈力，並快速融合成一體。

  甚至，完美地將兩邊的靈力互相轉換。

  洛寒霜：……

  一瞬間，倒是愈發擔憂沈明玉之後的境況了。

  這樣神奇的爐鼎體質，別說普通修士，就是那些隱世大能都很難不覬覦。

  洛寒霜雖為天玄宗掌門首徒，宗門內地位已經不低，但天玄宗在修真界所有宗門裡只能算是中上。

  天玄宗之上還有四個更厲害的大宗門，除了那些大宗門，更有許多方外大勢力，不可低估。

  比如無塵仙尊所居的，不屬於任何宗門的天外天玉衡宮，地位並不比四大宗門差，甚至更高。

  這些勢力和宗門內固然有修煉正道的，但也有專擅雙修合歡之道的。

  若沈明玉被那些修合歡之道的大能看中，後果可想而知——

  “仙長。”沈明玉忽然輕聲道。

  洛寒霜被沈明玉一喚才發覺自己居然分了心，神色微凝，他不動聲色的回過神，就繼續一點點同沈明玉將這道侶契約結成。

  很快，兩人的靈力在彼此識海中停留，融合，最後化為一個淡淡發光的靈魂印記烙在雙方識海中。

  而這印記烙下的一瞬間，洛寒霜和沈明玉都心魂微震，感覺整個人仿佛都通透明朗起來，四周一切的細微變化都放得極大。

  洛寒霜耳中驟然傳來百裡外一棵樹上枯葉墜下時那落地的輕輕細響，沈明玉則是一下子就聽到太子府中不少下人低聲交談的嗓音。

  竟是在這一刻，兩人同時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頓悟。

  睜開眼之時，四目相對，沈明玉遙遙看過去，即便是隔著一層白紗，不知為何，他仿佛就看到了洛寒霜的眼眸。

  是一雙很清冷沉潤的眼，狹長，羽睫疏淡，瞳孔卻宛如黑玉一般漂亮明淨。

  洛寒霜在此刻，也仿佛透過沈明玉那一雙純淨如水的剔透眸子看到了沈明玉的內心。

  恬靜溫潤，卻又有著一絲淺藏的憂鬱。

  兩顆心同時輕輕跳了一下。

  這道侶契約結成的感覺實在是太奇妙了。

  沈明玉以前其實不太相信靈魂伴侶這種東西，但方才和洛寒霜道侶契約的那一刻，他就感覺自己心魂仿佛和洛寒霜的心魂一起震顫共鳴了起來。

  沈明玉：難怪那些仙俠小說裡的愛情總是分外狗血，他只是結了個道侶契約就感覺自己好像心動了一下，更別說那些真心喜歡的，肯定更難放手了。

  洛寒霜這邊的反應其實更微妙。

  比起沈明玉，他更不食人間煙火些，修行這麽多年，除了劍術，極少有人和事讓他產生觸動。

  剛才的靈魂共鳴對於沈明玉來說，類似於看了一場文藝愛情電影，過了雖然偶有回味，但也還算平靜。

  但對於洛寒霜就宛如驚天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那未破冰的水面上，萬丈冰濤，夾雜著無數細碎冰塊，飛濺上天。

  他的心，已經很難再完全平靜下來了……

  還是沈明玉輕輕抽回手，道：“多謝仙長，我感覺我體內靈力又多了許多。”

  洛寒霜失去掌中柔軟，驟然回過神。

  下一秒，他眸光不覺沉了沉，但沉吟片刻，洛寒霜又還是強行壓下了心頭那莫名生出的一點遺憾和失落，淡淡道：“這些時日，你還是不要太勤於修煉，明白麽？”

  沈明玉當然明白洛寒霜是什麽意思，微微笑了一笑：“仙長請放心，我還不至於那麽不要命。”

  洛寒霜：“嗯。”

  “那仙長還有別的事麽？”

  雖然語氣溫和，但儼然有點類似逐客令的意味了。

  洛寒霜深深看了沈明玉一眼，但隔著覆目白紗，也看不出他表情，很快他又別過眼，起身道：“無事了，魔氣一事我還得去調查。”

  沈明玉也起身：“要我送送仙長麽？”

  洛寒霜：“不必，你自己小心遮掩體質就是。”

  沈明玉：“好。”

  洛寒霜正要轉身，沈明玉忽然又叫住了他。

  洛寒霜回頭看向沈明玉，沈明玉抬手，遞出一個玉瓶給洛寒霜。

  洛寒霜面露不解。

  沈明玉輕聲解釋道：“仙長宅心仁厚，幫我良多，無以為報。恰好這裡有一枚陛下賜的禦藥，據說傷重時服下可保命，請仙長收下。”

  洛寒霜微微挑眉，第一反應是拒絕，但不知為何，看著沈明玉那浸著柔軟笑意的白瓷眉眼，終於還是沒有拒絕。

  默默伸手，將那枚瓷瓶接了過來。

  接過瓷瓶時，洛寒霜指尖無意碰到沈明玉的手背。

  一點如玉的溫軟。

  觸電般，稍縱即逝。

  很快，沈明玉不動聲色地縮了縮指尖，把手收回去了。

  洛寒霜收起瓷瓶，走了。

  沈明玉就這麽目送著他消失在房中。

  系統躲在暗處看完了這一切，此時不由得哀聲歎氣。

  本以為沈明玉是個拎得清的宿主，沒想到是個散財童子，好不容易集齊三個攻攢夠的一點積分，兩枚續命藥就快造完了。

  可惜啊……

  而且，剛才氣氛那麽好，沈明玉要是釣系一點，說不定就借著結道侶契約把洛寒霜拿下了。

  “系統。”沈明玉忽然道，“你是不是在心裡罵我了？”

  系統一個激靈，頓時心虛道：“沒有，哪有。”

  沈明玉這會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道：“如果你拿假心換真心，遲早有一天會暴露的。而且這個時候對洛寒霜出手，對殷君衡不公平，對洛寒霜更不公平。”

  “他們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不想他們再在感情上被背刺。而且，我只是個做任務的人，我為什麽要為了自己的利益刻意去破壞他們本來的生活？如果我就這樣在他們的生活裡胡攪蠻纏一通再回去，他們會覺得多惡心？”

  系統聽到這，不知為何，怔了怔，莫名有點愧疚。

  它想說這兩人是NPC啊……

  但不知道怎麽，就硬是沒說出口，因為，它在這一刻不知怎麽，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想到之前那些任務者為了破局，都會做一些讓人大跌眼鏡的事，所以攻們的反應也都很恐怖。導致系統每次都像看狗血大戲一般，只知道跟任務者們一起高高在上地計算要怎麽對攻們出手。
    可沈明玉來了，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沈明玉是真的把這三個攻當人看的，而且他也有很認真地去融入這個世界的一些規則和禮儀。

  在沈明玉的這一切努力下，殷君衡自然是變化最大的，洛寒霜也看上去有了人味。

  真的，不像是程式化的NPC了。

  或許……沈明玉真的是可以改變這一切的人呢？

  系統忍不住想。

  這會，它又悄悄看了一眼沈明玉。

  沈明玉剛才見系統不說話了，也沒有多解釋的意思，這會便又坐回到軟榻的矮桌前，收拾了茶杯，捧起一本書在燈下認真看。

  他披一襲半舊的銀狐披風，黑發披散，搖曳的燭火把他溫潤如玉的側臉照出一點暖融融的光來，仿佛透明，長睫垂下，漂亮沉靜。

  只是看著，便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系統悄悄看了沈明玉很久，最終，還是沒有打擾沈明玉，就自己退下了。

  它忽然覺得：或許沈明玉真的不需要它的引導，也能把任務完成得很好呢？
  ·
  此時，夏國城郊。

  殷君衡從沒想過，居然有人會在夏國郊外豢養“魔畜”。

  “魔畜”是魔族對它們豢養魔種的宿體的稱呼，魔族在暗中抓到一些居無定所的遊民，就給他們喂下長生散，再把他們困到一個地方，像喂豬一樣，等待著長生散中的魔種在他們體內破土而出，啃噬他們的靈魂為生。

  等這些“魔畜”靈魂衰竭死亡，就再換一批。

  殷君衡只聽說修真界和魔界百年大戰前魔族就是這麽豢養“魔畜”，所以才激怒修真界的一眾大能和宗門，以無塵仙尊為首的大能們聯合出手圍剿了魔族，逼魔族退到了方丈洲之外。

  自那以後，修真界就風平浪靜了百載。

  沒想到現在這些豢養“魔畜”的魔族又出現了，還出現在了夏國城郊。

  殷君衡面如寒霜，命影騎們搗毀了幾處豢養“魔畜”的窩點，將那些“魔畜”放在用鎖靈鏈圍住的囚籠中，準備帶到安全的地方再做處理。

  可奇怪的是，這幾處豢養“魔畜”的地方，殷君衡卻遍尋不到魔族的蹤跡。

  他眉心莫名微微跳動，不知為何，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妥。

  但即便如此，殷君衡還是命影騎們護送著那些囚籠去往郊外一處深埋地底的水牢。

  魔種不同於魔氣無孔不入，在破體而出前，它們對生存的環境比較苛刻，怕水也怕火，水牢一定程度能克制這些人體內魔種的生長速度。

  這些人已經失去了意識，但他們也都是被害者，在沒有完全喪命之前，殷君衡不願動手殺他們。

  只能先關起來，再做打算。

  車隊很快就到了水牢前。

  殷君衡正欲讓影騎們下馬，可沒想到他剛一抬手，忽然，一股敏銳的氣流自他腦後滑過——

  殷君衡心頭一凜，瞬間拔刀旋身斬去！

  火星四濺，金鐵交鳴，一枝悄無聲息射來的飛箭被殷君衡的唐刀斬落在地。

  殷君衡吼道：“戒備！”

  他話音剛落，果然，又有無數飛箭鋪天蓋地的射來——

  不少影騎防備不及，倉促拔劍抵擋，但還是被擦傷不少。

  頓時，影騎中又爆出一陣憤怒的驚呼。

  “這飛箭上有毒，兄弟們小心！”

  一時間，現場亂作一鍋粥。

  殷君衡騎在馬上，眸中光芒陰沉憤怒，一邊揮刀斬落那飛來的箭矢，一邊就從懷中掏出了一枚信號彈，放了出去。

  信號彈放出，暗中射出的飛箭更多了，力道之大，密度之小，明顯是想把這裡所有人置於死地。

  至於那些原本被困在囚籠裡的“魔畜”，這時也被飛箭射中，都紛紛發出痛苦的嚎叫聲。

  月光下，淒厲不已。

  分明是要毀滅一切證據的意思。

  看到這一幕，殷君衡臉色愈發陰沉了，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可怕的事情。

  一開始，他們都沒找到魔族，隻當是那些魔族不在，可現在看來……

  豢養這些“魔畜”的或許根本就不是魔族。

  若是如此，對方能在夏朝近郊處豢養這些“魔畜”，又籌謀了多少年？到底是衝著什麽去的？
  而今日他和影騎們找到這裡，是不是本身就是一個一網打盡的陰謀？

  這些念頭從心中生出，殷君衡背心不自覺泛起一陣極寒。

  他倒不是害怕，而是意識到如果事情真像他想的那樣，恐怕他的信號彈也無用了。

  殷君衡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胸中冷冽殺意陡生。

  下一瞬，他果斷扭頭高聲道：“諸位，不必等援兵了，我們自己殺出去！”

  影騎們聞言，都紛紛了然，胸中自然憤怒不已，但也立刻不再躲閃，徑直拉起披風，縱身上馬，奮力朝皇城的方向殺去。

  而殷君衡這一聲令下，遠處的暗箭卻漸漸少了，但又有許多戴著面具的黑衣人拿著刀劍從高高的樹木中跳了出來。

  同他們廝殺到一處。

  一開始，殷君衡並不在意——畢竟論近戰，很少有人能敵得過太子府的影騎。

  但漸漸的，他發現這黑衣人裡竟然有人能熟練運用魔氣！

  影騎再厲害，也不過是凡人之軀。

  戰局大變！

  殷君衡一行被逼得且戰且退，若不是殷君衡手中唐刀並非凡物，而是無塵仙尊當年所贈，他好幾次也差點著了魔氣的道。

  但沒有靈物傍身的其他影騎就沒有殷君衡這麽好運了，傷的傷，殘的殘，可也還是在奮力拚戰。

  殷君衡見狀，牙都要咬碎了，卻又無可奈何——對方掌握魔氣的黑衣人實在是太多了，他一個人拿著唐刀也根本殺不完全部。

  眼看著，殷君衡一眾人已經逐漸被逼到了水牢旁一片大湖的邊緣。

  殷君衡胸口微微起伏，眸中血色浸染，緩緩握緊了掌中唐刀，正打算殊死一戰。

  忽然，一陣輕靈又詭異的笛聲在這偌大的郊野中響起，眾人聽到這笛聲皆是心神一震，臉色有些古怪。

  但很快，駭人的一幕就出現了。

  窸窸窣窣一陣毛骨悚然的輕響，布滿寒霜的地面上竟是就在這短短片刻，悄然出現了無數毒蛇蟲蟻！

  黑衣人們臉色變了，影騎們臉色也變了。

  唯獨殷君衡，心神微微一振——他倒是沒想到，那人會出手。

  正在黑衣人們和影騎都不明所以，提高警惕之時，那些毒蛇蟲蟻就這麽動了！

  飛躥而起，瘋狂且精準地朝著黑衣人們撲咬而去！

  黑衣人們大驚失色，影騎們也頓時振奮了起來。

  戰局就這麽悄然逆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襲青衣悄然從樹林中走出，辜玉樓面上的白玉面具在月光下瑩潤生輝，一雙紫眸更是神秘漂亮到讓人目眩。

  他手中拿著一根竹笛，看著這一地狼藉，瞥了一眼滿身血痕的殷君衡就道：“殿下這次可是結了大仇家了。”

  殷君衡從一旁的黑衣人屍體裡默默拔刀，鮮血濺了他一身，他面不改色道：“謝了。”

  辜玉樓神色淡淡：“不必客氣，不過這裡不太平了。”

  殷君衡聽出辜玉樓話中言外之意，心神微凜，正想詢問，一旁的一名影騎忽然嘶聲道：“殿下，快救救楊大哥！他被魔氣傷到了！”

  殷君衡臉色微變，不再多問，便徑直朝那邊走了過去。

  辜玉樓見狀，目光微動，也默默跟上。

  只見幾個影騎正圍著一個滿臉是血，面部已經被黑氣籠罩，渾身抽搐不已的影騎，一臉擔憂，泣不成聲。

  見到殷君衡出現，那影騎雙眸血紅，卻還是勉強啞聲道：“殿、殿下……請給我一個痛快吧。”

  殷君衡面露不忍之色。

  半晌，他正欲拔出唐刀，一旁的辜玉樓忽然淡淡道：“殿下且慢。”

  殷君衡拔刀的動作微微一頓。

  下一瞬，那原本一臉忠誠赴死的影騎驟然就面容扭曲地暴起，揚手一劍朝著殷君衡刺去！
  殷君衡瞳孔收縮，橫刀便擋，其他影騎也沒想到會發生這件事，怔了一瞬，才紛紛惱怒地拔劍刺向那名影騎。

  可誰也沒料到，捅向殷君衡的那一劍只是虛晃一招，那影騎的劍根本都沒有抵達殷君衡面前便劍鋒一轉——

  濃濃魔氣攜裹著迫人之勢，就這麽一劍刺向了殷君衡身後的辜玉樓！
  辜玉樓被殷君衡擋住視線，但也聽到風聲，步子一閃，想要躲開。

  但此刻已經遲了。

  一聲利器入肉的鈍響傳來，辜玉樓即便已經閃開了些許，卻還是被那劍氣刺中了左肩。

  頓時，魔氣彌漫，鮮血橫流。

  辜玉樓面色霎時蒼白。

  殷君衡暴怒，手起刀落，一刀砍下了那影騎手臂，其他影騎也蜂擁而上，將這名影騎刺死。

  可這時辜玉樓已經捂著左肩，慢慢跪了下去，這時他滿臉冷汗，指尖不斷溢出鮮血。

  殷君衡轉身扶他，急切問：“你沒事吧？”

  辜玉樓：……

  殷君衡看著辜玉樓的臉色，不再多話，徑直一把將人抱了起來，便扭頭對影騎們沉聲道：“速速上馬，回府！”

  ·
  子時二刻。

  沈明玉本來已經睡下了，忽然，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和議論聲。

  他遲疑著剛從被子裡鑽起來，一聲巨響——

  沈明玉震了震，連忙撩起被子起身。

  等他走到屏風前，便看到殷君衡踹開大門抱著一個人闖了進來。

  沈明玉心頭一跳，也來不及穿衣，隨手在一旁龍首架上扯了一件披風披了，就默默迎了上去。

  殷君衡這時快步疾走到軟榻前，便小心翼翼地將半邊肩膀已經被鮮血浸透的辜玉樓放在了軟榻上。

  “你先忍一忍，我去宮裡請禦醫。”

  辜玉樓滿臉冷汗地捂著受傷的左肩，眸光凜冽地看了殷君衡一眼。

  “殿下現在走，難道不怕我一個人死在這？”

  正準備起身去請禦醫的殷君衡：……

  恰好這時，沈明玉走了過來。

  他的方向正對軟榻，冷不丁就跟辜玉樓白玉面具下那雙幽紫雙眸對了個正著。

  四目相對，辜玉樓漠然挪開眼。

  倒是殷君衡，發現沈明玉來了卻微微松了一口氣，這時他起身就對沈明玉道：“辜大夫是因為我受的傷，現下我要去宮中請禦醫，明玉你替我照顧他一二。”

  頓了頓，又囑咐道：“他身份特殊，你別讓旁人進房來，知道麽？”

  沈明玉：“好，殿下放心去吧。”

  聽著沈明玉溫潤柔和的嗓音，再看著沈明玉這時無比平靜淡然的白玉側顏，殷君衡原本一直緊繃的心弦悄然放松了一點，他很淡地笑了笑，走上前撫了一下沈明玉的側臉就道：“辛苦你了。”

  殷君衡的手因為方才握刀血戰過，所以此刻冰冷，且帶著一股濃濃的血腥氣。

  沈明玉嗅到這股味道，心頭莫名難受了一下，正想問問殷君衡有沒有受傷，殷君衡就已經抽回手，轉身走了。

  沈明玉看著殷君衡離開的背影，薄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恰好這時殷君衡已經走到了門口，但忽然，似乎想起一件事，遲疑了一下就扭頭道：“明玉，你先前給我的那枚藥，還有麽？”

  沈明玉聽到殷君衡這問話，不用猜都知道殷君衡是要給辜玉樓要藥。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看了一眼辜玉樓半邊青衫都被鮮血染透的樣子，沈明玉幾乎沒有遲疑道：“有。”

  殷君衡：“那你能——”

  “我一會給辜大夫服下，殿下你放心去吧。”

  殷君衡又微微笑了：“好。”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外面逐漸下起來的紛飛大雪裡。

  沈明玉靜靜站在原地目送著殷君衡走出院子，就回過頭，關上門，走入了屋內。

  辜玉樓這會閉著眼靠在軟榻上，伸手按著被粗簡包裹的傷口，面色蒼白，薄唇抿著，也不去看進來的沈明玉。

  沈明玉見到辜玉樓忽視他的模樣，也沒有半分生氣的意思，先去倒了一杯熱茶，然後就要在系統商城兌換續命丹。

  系統見沈明玉居然又要兌換續命丹，立刻跳了出來，緊張道：“宿主，你考慮清楚哦，這枚丹藥有限額的，雖然積分要的不多，但一個人只能兌換三次，這是你最後一次了。”

  沈明玉微微一怔。

  可接著，他道：“沒關系，我兌了。”

  系統：……

  又友情提示道：“兌完這枚，你就徹底沒有積分了哦。”

  沈明玉一言不發，沒有理會系統的勸阻，就自己默默兌換了丹藥。

  在系統一陣恨鐵不成鋼的抱怨中，沈明玉靜靜拿著倒好的熱茶一起，走到辜玉樓面前。

  辜玉樓這會仍是閉著眼，不看他。

  沈明玉卻沒有再遲疑，隻抬手把茶杯和丹藥遞過去道：“辜大夫，吃藥了。”

  辜玉樓白玉面具下那雙幽紫色眸子倏然睜開。

  這會他神情冷淡地看了沈明玉一眼，又看了一眼沈明玉手中的丹藥，半晌，他帶著三分懶散十分譏諷地啞聲道：“我怎麽知道太子妃這藥沒有問題？”

  沈明玉沉默片刻，還是沒有生氣，只是抿了抿唇想了想，道：“辜大夫不信的話，我可以先嘗一口。”

  辜玉樓蒼白的薄唇邊浮出一點嘲諷。

  沈明玉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只能拿起那枚藥丸，放到唇邊，輕輕含了一口。

  沈明玉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神色很是平靜，長睫垂著，很小心翼翼地含了一下丹藥的邊緣，怕自己含多了效果不好。

  可這一切在辜玉樓看來，就是沈明玉頂著一張純真無邪的臉刻意勾引他了。

  尤其是，他分明看到沈明玉那淡粉色的溼潤舌尖還在薄紅唇邊輕輕勾了一下。

  心中譏諷之意更甚。

  直到沈明玉嘗完丹藥，遞過來，辜玉樓仍是神色淡淡，沒有張口的意思。

  沈明玉眉頭終於靜靜皺了皺：“辜大夫不肯吃藥，傷勢會加重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