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眼睛
  琴雅起床的時候，恍惚間都還能聞到那股馥鬱的香料氣息，像是將她整個人都埋了進去一般，縈繞在鼻腔久久不散。

  果然，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魅魔就是一個言而無信的種族！

  昨晚，潘蜜拉又溜進她的夢裡來了！
  甩甩頭將那荒唐的夢境甩出腦海，琴雅匆匆下床，就要去敲潘蜜拉的門。

  就像哪兒布置了眼睛似的，剛抬起手來，門就自己開了。

  琴雅原本醞釀出的一腔怒氣被一瞬間戳破，潘蜜拉穿著她那一身標志性的緊身皮甲，一門之隔，她們離得很近。

  近到令人心虛的地步。

  潘蜜拉臉上是一抹恰到好處的驚訝：“好巧，早上好，殿下。”

  “……早上好。”琴雅微微退後一步，眨眨眼睛。

  即便是獨處，潘蜜拉也聽話地收起了尾巴和魔角，因此，有那麽一個瞬間，琴雅幾乎以為自己面對的是一個人類。

  一個相貌過分耀眼的人類。

  琴雅：？
  她呆呆地接過長袍。

  或許是清晨的月光作祟，讓那頭紅發也映出了金色的光澤。

  琴雅：？
  門在她眼前關上，毫不留戀，和那個用盡手段爬她的床、入她的夢的魅魔判若兩人。

  潘蜜拉完全不按劇本出牌。

  魅魔掩唇輕輕地打了個呵欠，仿佛清晨初醒的玫瑰舒展著枝葉，懶洋洋的，接著又道：“既然您一大早就親自來了，也省得我多跑一趟。要是沒什麽別的事的話，殿下便早些出門吧，否則貝琳又要來找我的麻煩了。”

  她一時沒說出話來，於是，稍不留神就讓潘蜜拉奪去了先機。

  潘蜜拉回身掩門，竟是要送客的意思了，就連面上勾起的一抹微笑，落在琴雅眼中也滿是敷衍意味。

  本來按照琴雅的預想，潘蜜拉不可能那樣爽快地歸還衣服，加上入夢的事，她肯定還要再調侃她幾句、捉弄她幾句，說不定還又要提一些曖昧的條件……

  別的事——當然有了，昨晚為什麽……

  她都還沒來得及指責潘蜜拉擅自入夢呢！
  下意識地低頭，琴雅聞了聞手上的衣服——真的有味道嗎？像夢境裡那樣盛放的香氣，現在卻聞不到半分，好像那份香氣的的確確就是一場幻夢，讓人不禁心生疑慮。

  還是貝琳的話讓她晃過神來。

  但是沒有。

  “昨晚沒睡好，”肆意進入別人的夢境作亂的魅魔又開了口，滿臉理直氣壯的困倦，“我先再睡一會兒，反正我也沒別的事能做，不是嗎？等到您需要我的時候，再來找我吧。”

  她頓了頓：“祝您今日一切順利。”

  “您的衣服，直接穿就可以。”潘蜜拉將袍子遞過來，琴雅才發現這麽大一塊布料原來就一直掛在她手上——怎麽會看不到？本該第一時間就發現的。

  雖然她主動歸還了聖女袍，行為也難得地乖巧順從——但就是太乖巧順從了！潘蜜拉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前一天不還好好的嗎？
  穿上聖女袍的時候，那衣服上仿佛仍帶著屬於潘蜜拉的體溫，布料與肌膚相觸時，就好像隔著數小時的時空，她與她裸裎相對。

  小侍女看著琴雅那明顯心不在焉的樣子，敢怒不敢言，心中狠狠地將帳全都算到了魅魔的頭上，僵硬地道：
  “琴雅大人……羅比恩主教說今年從東方新到了一批茶葉，邀請您去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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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愉快地躺在琴雅的大床上，潘蜜拉從床的這一頭滾到了那一頭，把所有角落都打上了自己的標記。

  鳩佔鵲巢。

  但有什麽關系呢，琴雅又不會知道，再說了，她臨走前沒再布下禁製，擺明了就是邀請她上去的嘛！
    想到早上琴雅呆呆的樣子，潘蜜拉低笑出聲，這家夥本來就反應慢，一大早剛起床時更甚，沒想到百年過去，這個習慣還是沒改，被她一頓搶白，就連要說什麽都忘記了。

  也就是身處光明聖女的高位，才能讓琴雅保留這樣的弱點了，若是在深淵……

  若是在深淵……

  潘蜜拉閉了閉眼，想，她從來沒有後悔過。

  推開琴雅，躍下深淵的那一刻——無論重來多少次，她都會那樣選擇。

  手邊攤著那本教皇的著作，潘蜜拉卻沒看，披著光明元素偽裝外衣的黑暗之眼蹦蹦跳跳，跳出房間、跳出聖女殿，經過無數人的腳邊，這些內城總殿中的強大聖職者們，卻都視若無睹，任由眼睛們一路骨碌碌地滾了出去。

  很快，眼睛們追上了琴雅和貝琳的腳步，其中一枚追得太急，直接從琴雅的袍角下滾了過去，令聖女輕咦一聲，頓了一頓——

  “怎麽了，大人？”貝琳馬上問道。

  “沒什麽，好像踩到了枚小石子。”琴雅道。

  “真是懈怠，”貝琳也不疑有他，小聲抱怨，“現在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的，真是沒有一點樣子。”

  “慎言。”琴雅輕聲，目不斜視。

  圓滾滾的黑暗之眼跟在她們腳邊。

  羅比恩·富勒尼主教在聖城的宅邸，相當富麗堂皇，這也與他管理著東部最為富庶的教區有關。

  同時，他也是一個狂熱的魔族奴隸收集者。

  聖女登門，羅比恩的姿態還是要做足的，琴雅到達前的前一分鍾，得到消息的羅比恩便帶著仆從站在門前等候。

  他身後的仆從，是兩名身材火辣、低眉順目的低級魅魔。

  在琴雅出現在門廊前的那一刻，那兩名魅魔奴隸都同時抬起了頭，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相互對視一眼。

  羅比恩沒有注意，琴雅卻已將她們的反應收入眼底。

  “聖女殿下，”胖乎乎的羅比恩滿面笑容地快步走來，本想去握琴雅的手，見她沒有抬手的意思，便改成了行禮，因為體型過於龐大的緣故，禮行得不倫不類，“真是好久不見！您的風姿還是一如往日。”

  “嗯，”琴雅淡淡點頭，“難得有機會在聖城內見到這麽多人。”

  “快請進吧，”羅比恩說，“剛巧奧巴代亞主教也在，真是太好了，今天的茶喝起來一定會格外美味。”

  二人客套著穿過門廊與花園，走進羅比恩帶有濃鬱東部風格的宅邸。貝琳與兩名魅魔稍稍落後，她們從前也打過照面，只是，令兩名奴隸不解的是，一向痛恨魔族的貝琳，這一次居然難得地沒有對她們甩臉色，只是淡淡地在她們身上掃了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黑暗之眼也沿著鵝卵石路蹦蹦跳跳地走過，甚至走在羅比恩與琴雅之前，眼睛眨巴著沒有睫毛的眼皮，用那滿布著紅血絲的黑瞳觀察著羅比恩：
  羅比恩這家夥，居然還沒有死，真是稀奇。不過，他的皮囊已經皺巴巴了，頭也禿了，身體散發出腐爛的臭味，實力更是毫無寸進……

  看著艱難扭動肥胖的身軀、邊說話邊往琴雅身邊靠近的羅比恩，眼睛軲轆一下滾到了他的腳下，裝作一顆凸起的石子，讓他完美地摔了一跤。

  琴雅“沒來得及”施法幫他，羅比恩就那樣實打實地摔了下去，好在他皮實肉厚，臉皮也遠超常人，拍拍手便沒事人一樣地站了起來，絲毫不提自己連個最基礎的“法師之手”都沒釋放出來的反應力——

  “您看，我也老了。”羅比恩露出一個有些傷懷的笑容，轉頭對琴雅說道，“連距離女神最近的教皇冕下都沒能逃過，我們這些人，又還能支撐多久呢？”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