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主人
  哪怕是知道琴雅不會輕易受傷，貝琳手上的光明魔法還是差點就發出去了，明亮的白色光團在她手上匯聚，猛然站起來的侍女突地又整個僵住，好像只是起來點了盞燈。

  這大白天的！
  那根來勢洶洶的魅魔尾巴在觸碰到琴雅的時候，一瞬間便化作了繞指柔，柔軟異常，心形尾端收起了棱角，隻用斜面若有似無地蹭了蹭琴雅的面頰，然後上移，貼上琴雅的太陽穴處輕輕用力，因為主人還發著低燒，所以尾巴上也帶著適宜的溫度，僅僅是簡單的相貼，就能使人感到舒服。

  琴雅睜開眼睛。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魅魔隱隱流轉著暗紅色澤的黑色尾巴，細細長長，堅硬卻又柔韌，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皮鞭——魅魔的身體從頭到尾都極富有暗示性。

  皮鞭的尾端靈活地按揉著她的太陽穴，明明和魔法比起來，是最原始簡單的治療方式，在此時卻是格外有用，似乎她們這些聖職者依賴魔法的力量已經太久，早已經忘記了人與人相觸時的簡單撫慰是什麽滋味。

  這就是魅魔的天賦嗎？
  琴雅繃直了一瞬的身體再度軟了回去，她重新閉上眼睛，一邊享受著自己奴隸的服務，一邊懶懶地拉過潘蜜拉的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摩挲著。

  魅魔的尾巴……嗯，質感的確和預計的差不多。這個程度的話，三級左右的光明魔法應該就可以將之破壞了……只是對普通聖職者來說消耗還是有些大，有沒有弱點可以突破一下？
  琴雅在想什麽，潘蜜拉和貝琳都不知道，她們只能看到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就連貼身侍女貝琳都很難近身的琴雅，此刻卻任由潘蜜拉用尾巴觸碰了自己，毫無防備地讓那危險的武器抵著自己的太陽穴，甚至還主動伸出手去撫弄——

  這不是調情是什麽？！

  貝琳和潘蜜拉同時想到。

  於是，每當路經當地教堂，貝琳迫不得已離開的時候，主車上就只剩下了琴雅和潘蜜拉二人，以及兩頭在車前補充能量的光明獨角獸。

  潘蜜拉調整了一下躺姿，讓自己的尾巴能更好地為聖女服務，腦袋枕在和琴雅一樣的靠枕之上，然後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衝對面的貝琳挑了挑眉，將在爭寵中獲勝的小氣情態表現了個十成十。

  一開口就是重量級攻擊。

  等回到聖城，一定、一定要把她送去聖裁庭！-
  車隊離開卡托裡王國，走出一段距離之後，潘蜜拉才發現，原來她們的目的地不是西南無盡深淵，而是坐落在大陸中心偏東部、閃金王庭之中的光明聖城。

  這的確是魅魔會用的手段。

  深淵異動頻頻，邊境戰事不斷，巡禮之前，琴雅才剛從聖城出來，她為什麽這麽著急回去，甚至還提前結束了巡禮？

  哪裡像是個還在生病發燒的病人？

  馬車一路走走停停。雖然巡禮中斷，但回去的路上，還是要盡可能地散布福音的，不用聖女親自出手，貝琳和其他的聖騎士和牧師會完成這一工作。

  她只是聖女身邊一個小小的玩物罷了，能獲得什麽有用信息呢？

  然而琴雅紋絲不動。

  聖城發生了什麽事？

  潘蜜拉就百無聊賴地注視著她的側臉，也不修煉，把一個不思進取的魅魔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那目光有如實質，像一隻貓兒催促著主人快來看她、同她玩耍一般，直勾勾的，卻又不惹人嫌，隻讓人想要把目光也投向她，順應她的期待，回應她的期望。

  使用魔法壓抑下怒氣，貝琳隻覺得，面前的這個實力低微的廢物魅魔，在將來一定會成為她和琴雅大人身邊的巨大隱患。

  遭到冷遇，魅魔隻好嬌滴滴地開口，一把千回百轉的嗓音，猶如濃鬱紅酒漫過腳面。

  向來空靈的聲音都變得乾巴巴的，帶著一絲亂了陣腳的慌張之意。人們叫她大人、殿下，這些稱呼她已經司空見慣，但唯獨“主人”……

  若是一般魔族，此刻早已經欣喜若狂了——能夠埋伏在聖女身邊回到聖城，潛入教會高層，這是個多麽好的機會！
  然而潘蜜拉消極怠工。

  “……別叫我主人。”

  饒是冷靜如琴雅，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終於停止冥想看向潘蜜拉，表情微微有些凝固。百年來死在她手下的魔族不計其數，魅魔也也不例外，活著的、陪伴在人類貴族甚至是某些教會高層身邊的也有，但這確實還是她第一次真正見識到魅魔的把戲。

  琴雅很安靜，也很努力，她就當旁邊的潘蜜拉不存在似的，不是讀書研究魔法，就是閉目冥想，不放過空氣中一丁點貧瘠的光明元素。

  ——“主人，我餓了。”

  說到底，在琴雅的心中，還並未將魅魔當做自己的奴隸——魅魔真就沒骨氣到這種地步，如此甘願在別人手下為奴為仆嗎？

  心中這麽想著，琴雅手上卻很誠實地摸出了一塊黑暗魔石，投喂給喊餓的潘蜜拉。

  溫熱的指尖如羽毛一般拂過她的手心，好像只是不經意的碰觸，毫不拖泥帶水地拿走了魔石。
    “主人對我真好，”魅魔一聲輕笑，斜斜倚在車廂中，嘴上叫著主人，姿態卻無比閑適，魔石在她手上碎裂，化為氤氳的黑暗元素漂浮在她周圍，“為了我還特地帶了魔石出來，這在卡托裡這種地方可不好找。”

  “教會這點魔石還是拿得出來的。”琴雅說著，皺了皺眉，一是因為身旁有如實質的黑暗元素讓她本能地覺得不適，二是潘蜜拉仍未改口，“你換個稱呼吧，我不是你的主人。”

  “哦，原來琴雅大人沒有這種情趣麽？”

  紗霧一般的黑暗元素中，潘蜜拉的臉龐模糊不清，但那雙眼睛還是毫無阻礙地向琴雅看來，微微拉長的尾音滿是戲謔意味。

  她從善如流地更改了稱呼，只是不和旁人一樣，稱呼琴雅為“聖女大人”或是“聖女殿下”，而是躍升至了貝琳的級別，跟著叫她“琴雅大人”。

  過於親密。

  “沒有。”

  琴雅卻沒來得及計較這些細枝末節，她平日裡被貝琳這樣叫慣了，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她飛快地回答了她，瞟了一眼渾身冒著黑氣的魅魔，有些胸悶，便推開門走下馬車，清淡的自然光照射進來，微風吹起長長的羽紗，流水一般消失在潘蜜拉的視線裡。

  琴雅下車後的下一秒，車內原本慢吞吞遊蕩著的黑暗元素便被立刻吸收一空，魅魔那張毫無病色的臉暴露出來。

  潘蜜拉的表情算不上好看。

  只是一點遊離的無主黑暗元素而已，對聖女而言完全沒有威脅——

  但琴雅這就下車了，連一秒也不願與她多待。

  在車內磨蹭了一會兒，潘蜜拉麵上浮現出一抹恰到好處的餮足之色，便像是急於露臉獻殷勤一般，也推開門下了車。

  白袍吊兒郎當地掛在她身上，不系帶子也不扣紐扣，像件披風一樣在風中晃蕩，完全遮不住緊裹住曼妙身軀的緊身皮甲。

  附近幾名守衛的聖騎士機警地向發出動靜的馬車投來目光，見到是潘蜜拉，便面露嫌棄或憎惡之色，轉頭繼續執勤。

  潘蜜拉停住腳步。

  蒼翠的森林邊緣，教會車隊停下休息，兩頭光明獨角獸也得以解放，正一左一右地跪伏在草地上，將琴雅拱衛其中，親昵地晃著腦袋，發出嘶鳴。

  琴雅手上拿著一把角梳，正不急不緩地梳理著獨角獸的鬃毛，熹微的月光仿佛一層紗幔，輕柔地籠在他們身上，靜謐得如同一幅油畫。

  他們身周的光明元素無比活躍，光明獨角獸天生就是女神的寵兒，它曾是祂的坐騎，也曾是祂的戰馬。它們是黑暗的敵人，沒有魔族能夠接近它們，哪怕一丁點黑暗元素在它們跟前也無所遁形。

  魅魔似乎是踟躕了一瞬，但為了討好新主人，還是義無反顧地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靠左的獨角獸率先抬起頭來，看向潘蜜拉。琴雅梳毛的手頓了一頓，繼而又面色如常地繼續梳了下去，假裝不知道潘蜜拉的靠近。

  給她點教訓也好……聖女大人如是想著。

  潘蜜拉的高筒靴在草地上踩出沙沙的聲響，她衝看向她的獨角獸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卻因為過分張揚豔麗的容色，而顯出了幾分挑釁味道。

  偷偷關注著這邊的聖騎士們都攥著拳頭，在心中想著：

  踢她！快去一腳踹翻這個不知死活的魅魔，小八！
  獨角獸小八站起身來，而另一邊正享受著梳毛的小九則是用水靈靈的眸子看了潘蜜拉一眼，一副毫無興趣的樣子。

  潘蜜拉迎著小八走上前去，在高大的獨角獸面前，她搖曳的身姿似乎顯得不堪一擊。

  他們的距離愈發接近，連琴雅都禁不住放慢了手上的動作，半轉過頭偷偷去看。

  毫無疑問出身深淵、照理說應當受到攻擊的魅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微笑著伸出手，朝光明獨角獸的頭頂探去。

  眾目睽睽之下，修長有力的手指緩緩攏住那根瑩白如玉、堅硬無匹的角——獨角獸純潔的象征，非高級聖職者不能碰觸。

  “這就是光明獨角獸的角啊？也沒有我的好看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