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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奩琳琅》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李度四平八穩在圈椅裡坐了下來, 即便兒子取得了今天的成就,似乎也不能令他感到滿意。

  朝下瞥了一眼,那小子在堂上站著,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於是清了清嗓子道:“官家厚愛, 進封你這樣的人當上郡王,你食君之祿, 就應當愈發盡心為官家辦差。”

  也許這是每一位父親立身大局的教誨, 但話從李度口中說出來, 便顯得有些滑稽。

  李宣凜抬了抬眼, “我這樣的人?父親眼中,我是什麽樣的人?”

  李度今日來,並不想同他起爭執,老子與兒子談話,老子擺擺譜是常事, 但眼前這當兒子的顯然不服管, 於是老子的火氣頓時就竄上來了。

  “你是什麽樣的人, 還要我細數你的不周?回到上京後, 你在爹娘跟前服侍過幾回?起先是不見蹤影,後來索性連家都不回, 在外面置辦起府邸來。我記得我曾說過,隻許你成親之後開府, 你將我的話放在心上了嗎?罷, 你置辦府邸這事且不怪你, 但這府邸建成這麽久, 你就不曾想過回稟尊長一聲, 請爹娘走動走動, 或是乾脆接到府中奉養?”

  當然關於這點錯漏,都是唐大娘子在他耳邊念叨了很久的,連晚上說夢話都能倒背如流。先前自己遭罪,今日總算撂在了二郎臉上,自己在夫人面前算是交差了。拿余光掃一眼坐在一旁的唐大娘子,果然見她臉上露出讚許之色,他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李宣凜呢,對這樣的指責毫無觸動,他也從來沒想過要當什麽孝子賢孫,面對父親的指責,淡淡道:“我職上很忙,父親剛才還叮囑我要盡心為官家辦差,家國不能兩全時,就請父親擔待吧。至於新府建成,沒有請尊長過來走動奉養,洪橋子大街的老宅是祖輩傳下來的,我不能硬逼父親離開故居,讓父親為難。若是父親覺得老宅年久老舊,我出一筆錢修繕修繕就是了,畢竟父親在裡面住了幾十年,內城喧鬧,怕父親不習慣。”

  李度被他回得啞口無言,自己雖有大家長的覺悟,但口才不怎麽好,惱恨良久才道:“來不來是我的事,請不請就是你作為兒子的孝心了。你如今加官進爵,怕是愈發不將父母尊長放在眼裡了,若是你大哥還在,絕不會是這個模樣,我真是前世做了善事,養大你這麽個兒子。”

  輕舒一口氣,他在下首的圈椅裡坐了下來,“父親總是後悔自己生養了我,可大哥要是還活著,我看未必有我這樣的成就。我如今是郡王了,一品的爵位,父親知道嗎?郡王之上是國王①,國王之上是官家,難道父親以為大哥能爬上那兩個位置?”說著嗤地一笑,“我看父親平時膽小得很,沒想到還有如此野心,連殺頭都不怕。”

  結果招來唐大娘子悍然的一喝:“你不鹽不醬的,嘴裡在嘀咕什麽!”

  姚氏一聽,囁嚅起來:“這園子的大門不是一直開著麽,大娘子要是喜歡,跟著一塊兒把門檻踏平,二郎也不會要你賠的……”

  李宣凜擺了擺手,不耐煩道:“大娘子不必同我說這個,我是個糙人,不懂咬文嚼字那一套,只知道兒子是一品,老子是五品,這五品的爵位還是因兒子得來的,老子不說高看兒子一眼,也不能一來就指著兒子的鼻子罵。”說著涎臉朝上首的人笑了笑,“父親總要成全兒子的體面,是不是?”

  他一通歪曲,把李度都說愣了,一時面紅耳赤,氣得簡直要厥過去。

  李度聽他說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顫著手指指向他,“你竟還打算給你父親小鞋穿不成!”

  唐大娘子瞠大的眼睛,霍地站起了身,“二郎,你可是瘋了,這樣對你父親說話?”

  這話已經說出繭子來了,當初沒去陝州前,父親三番五次大罵,十分以生養了他為恥。他打下邶國受封國公後,本以為能令父親改觀,但發現照樣沒用,從那時起,他就不在乎父親的想法了。

  唐大娘子哼笑了聲,“養兒防老,我和他父親如今都上了年紀,兒子既有大出息,合該父母跟著受用受用才對。”說著調轉視線一乜姚氏,“你自是不怕的,親生的兒子,還擔心他不孝敬你嗎,這府邸來來回回跑了不知多少回,門檻都快被你踏平了。哪像我們,正頭的爹娘,到今日才知道大門朝哪裡開,可著全上京問,也沒有比咱們更窩囊的父母了。”

  李宣凜很直白,“我習慣了一個人住,家裡人口多了不方便,大娘子還是繼續在老宅住著吧。”

  此話一出,李度大怒,“你這不孝不悌的東西,眼裡還有誰!”

  姚氏自然要維護兒子,又不敢直剌剌和唐大娘子叫板,便嘟囔道:“我就說,老宅子住得好好的,做什麽非擠到一處來……”

  這種類似的伎倆,李宣凜早在易家老太太身上見識過了,也不曾應她的話,隨手端起建盞抿了口茶湯。

  姚氏看看家主,心下有些怕,遲遲對兒子道:“二郎,別胡說,氣著你父親了。”

  姚氏在圈椅裡不安地挪動了下`身子,“大娘子,咱們在洪橋子大街住得好好的,做什麽要搬到這裡來?”

  大娘子見她要胡攪蠻纏,立時狠狠瞪了她一眼,今日帶她一塊兒來,可不是讓她來拆台的。複笑吟吟又望向李宣凜,“二郎,你給句準話。”

  李度再次噎住了,仔細想想,竟覺得有幾分道理。

  唐大娘子“咦”了聲,“我的話,你聽見了麽?”

  唐大娘子這時開了口,“你升了郡王,我們闔家都高興,都覺得你給家裡長了臉,但你不能因自己爬得高,就打算壓製你父親一頭。再怎麽說你都是他生的,家裡可不是官場,開國子也不興管郡王叫爹,二郎,你說是麽?”

  李宣凜卻不動聲色,垂眼閑適地轉動了下手上的虎骨扳指,淡聲道:“當初父親將我綁在祠堂,活生生抽斷了一根馬鞭,那時就沒想過父慈子孝嗎?實話同父親說了吧,我從來就沒想得到父親的認可,因為父親只在乎大哥,死了的永遠比活著的好。我憑著自己的本事,一路從隨從官做到郡王,從來不曾依靠父親,所以父親對我滿意還是不滿意,我半分都不在乎。這園子,買下是為日後娶親用的,單看我與父親相處,就知道將來住在一起不能和睦,既然如此還是各住各的,免得麻煩。”說罷微頓了下,又調轉視線瞥了瞥唐大娘子,“我不是大娘子所生,大娘子也不曾對我盡過撫養教導的心,彼此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也別來裝什麽嫡母的款兒了。我這人在軍中呆慣了,脾氣很不好,軍務已經來不及處置,沒有興致玩什麽勾心鬥角。兩下裡客氣,逢年過節我自會盡心周到,若是要鬧,父親就算上書朝廷彈劾我不孝,我也不怕,了不得罰上一年俸祿,父親往後在官場上就不好立足了,孰輕孰重,父親還是細想想吧。”

  可是邊上的唐大娘子沒那麽好說話,她也不和他扯什麽老子兒子,轉頭四下打量了一眼,“我覺得這個園子不錯,比老宅好多了,住在內城樣樣方便,二郎,你快安排院子,我們這兩日就搬過來吧。”

  姚氏頓時嚇得一激靈,這回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她率先抽出帕子捂住了鼻子,嚎啕大哭起來。

  “哎喲,這是擠兌得人沒法活了!大娘子,這些年我敬你是主母,處處忍讓著你,連那時候郎主鞭打二郎,我都沒吱一聲,我心裡疼得流血,這誰知道!大郎的死,你不能怨在我們二郎身上,八竿子打不著的,你遷怒得未免太過了些。可我們母子寄人籬下,隻好咬牙硬扛著,誰讓我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妾,二郎是妾養的。”她說著,轉而撲向李度,直哭了個梨花帶雨模樣,“郎主……郎主你睜眼看看,我知道你其實是心疼二郎的,大郎沒了,二郎是你唯一的血脈,天底下哪有不愛惜兒子的爹。如今你們父子弄得水火不容,究竟是為了什麽,郎主難道就不曾想過嗎!”

  唐大娘子見她這樣,氣不打一處來,“果真是個妾室作派,你這麽黏黏膩膩,到底是在惡心誰?”

  姚氏並不搭理她,一心隻管糾纏李度,哭道:“郎主納我做妾,當初也曾相看過人,是瞧準了才接進門的,如何我生的兒子這樣不得郎主喜歡?郎主,你那時說過的,說只有在我房裡,自己才像個家主的模樣,郎主忘了?如今二郎出息了,他是我們倆的兒子,咱們是一家子,郎主做什麽要受別人的調唆,弄得親者痛仇者快。郎主啊郎主,你可醒醒神吧!”一面說,一面矯揉造作地把李度狠狠揉搓了一通。

  李度是個軟耳朵,誰來和他糾纏,他就倒向哪一邊。姚氏因是讀書人家出身,以前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失過態,平時連小小的撒嬌都不曾有過,更別提如今又哭又鬧了。他被她磋磨得沒了主張,仔細想想,自己確實薄待了二郎,且自己和唐氏生的兒子沒養住,如今就剩二郎一根獨苗,這獨苗是從姚氏肚子裡爬出來的,唐氏眼中釘肉中刺一樣挑撥他們父子之間的情義,其實沒盼著他好。

  “罷了罷了……”他忙卷起袖子給姚氏擦淚,“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別失了體統。”
    唐大娘子自是咽不下這口氣,“你這賤人,在郎主面前渾說什麽!”

  姚氏如今是不怕她了,以前自己受點委屈不要緊,反正一輩子就是這麽過來的。現在她要來禍害她的兒子,自己為母則剛的時候到了,就沒有什麽好客氣的了。遂大聲道:“大娘子,我也是官家親封的誥命夫人,你再敢口出惡言,我就去官家面前告你!我知道大娘子向來看我不順眼,可再不順眼,我好歹替郎主生了個兒子,我有的是底氣。今日我就打算冒犯大娘子一回了,你若實在容不得我,將我休了就是了,反正我不是你家奴婢,我的身籍在自己手上,離了你家,不愁沒有好兒子奉養我。”

  所以有兒子就是神氣!唐大娘子氣得七竅生煙,捂著胸口道:“好啊,你們是合起夥來想氣死我。”

  姚氏兩眼放光,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揚眉吐氣過。如果唐大娘子當真能把她攆出去,反倒是因禍得福了。

  李宣凜見母親沒有落下乘,也不屑和唐大娘子纏鬥,向上首臊眉耷眼的家主拱了拱手,“父親看,這事如何處置?”

  李度確實傻眼了,原想著來這裡立威的,結果三下兩下,自家後院竟失了火。一個是正房娘子,煞白著臉色氣喘籲籲,一個是自己相伴多年的妾侍,掖著帕子哭天抹淚。現在還有個小的火上澆油,他一氣之下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來,“吵什麽,回家去!”

  這一回合,顯然姚氏獲勝了,她知道李度的脾氣,再怎麽樣也不會當真休了她。自己已經在老宅廝混了這麽多年,不在乎繼續廝混下去。遂朝兒子擠了擠眼,示意自己能夠應付,讓他不必擔心。老宅鬧得雞飛狗跳不打緊,只要不影響沁園,不影響兒子娶親就好。

  李度倒驢不倒架子,臨走時候衝著李宣凜大喝了一聲:“趕緊給我說合親事,要是這兩個月沒有動靜,我就拖家帶口搬到這裡來,你給我看著辦!”

  唐大娘子眼見雷聲大雨點小,知道李度是上了姚氏那賤人的套了,腳下站定了,高聲道:“郎主就這麽回去了?”

  李度因鬧得很沒面子,數落也吃了個盡夠,心道自己在這兒子面前連個屁都不是,再留下去,不過自討沒趣罷了,於是回頭看了唐氏一眼,“你要是喜歡這裡,就一個人住下吧!”說完被姚氏攙出了廳房。

  唐大娘子給他回了個倒噎氣,自己雖是嫡母,也萬沒有舍下丈夫,和小妾養的兒子同一屋簷下的道理。況且這李二郎實在不是個善茬,拿道義拿孝悌來約束他都沒用,自己要是不信邪,非要留在這裡,恐怕最後會被他綁起來,丟進汴河裡喂魚的。

  一想到這裡便沒了鬥志,最後氣得跺腳,隻得不情不願地追了出去。

  姚氏將李度送上馬車,自己並沒有跟著一塊兒上去,她站在車前問丈夫:“郎主想不想要孫子?”

  李度因家中人丁單薄,也曾深深苦惱過,聽她這麽一說,立刻直起了腰背,“孫子在哪裡?”

  姚氏道:“讓二郎快些娶親,生一個呀,不生哪來的孫子!可你瞧瞧,他到如今還沒有動靜,再這麽下去怎麽得了!我想著,郎主先回去,容我和他好好說兩句,他自會聽話的。”

  李度聽罷,回頭看了一眼,幾個小廝正扶著塊偌大的“丹陽郡王府”牌匾送上門楣,到這刻才清醒地意識到,原來老子教訓兒子那套,公職地位也須對等才行。

  歎了口氣,他說也好,“你去勸勸他,自己打光棍不要緊,不要絕了我李家的香火。”

  姚氏輕快應了聲是,退後幾步看著馬車往十字街方向去了,忙提著裙子,轉身重入了前廳。

  李宣凜見她折返很意外,“阿娘沒回去嗎?”

  姚氏在圈椅裡坐下來,端起茶盞抿了口,“忙活這老半天,又是說話又是哭的,真累著我了。今日是大娘子攛掇著郎主過來,想是得知你加封了郡王,想撈個太爺太夫人當當,你不必放在心上。”邊說邊調整了下坐姿,偏過身子道,“二郎,阿娘想問問你,你打算什麽時候說合親事?心裡可有喜歡的姑娘?先前易小娘子與儀王定了親,我想著你兩個是不能成了,如今儀王壞了事,易小娘子身上已經沒有婚約了,回頭咱們托個人上袁家跑一趟,同袁老夫人提一提,你看怎麽樣?”

  李宣凜眼裡隱約閃過一絲狼狽,很快便否決了,“儀王謀亂的事剛出沒兩日,這場風波還未過去,現在平白去提這個,豈不是讓小娘子和袁家為難嗎。”

  姚氏卻不以為然,“你可知道好姑娘最是緊俏,今日你一猶豫,明日說不定就被別家聘走了。”嘴裡說著,腦子裡忽然回過神來,他怕的是人家難辦,卻沒說自己不喜歡,逼問多次不肯承認,口風也真是緊。思及此,不由長歎,“你怎麽和你父親一點都不像,當初他來家納我,說了一車的好話,什麽往後一定善待我,絕不讓正室娘子欺負我,雖然一樣都不曾實現,但他好歹說了。你呢,悶葫蘆一樣,心裡喜歡隻管憋著,難道等著人家小娘子對你投懷送抱不成!人家可是郡公府的千金,堂堂的貴女,自矜自重得很呢,你不主動些,又要眼看著她同別人定親了,一回錯過再來一回,你就甘心嗎?”

  姚氏說了一長串,等著看他的反應,可他調開了視線,漠然道:“我自己的婚事,自己知道。”

  姚氏隻覺好耐性要用光了,生出這樣木訥的兒子,聰明腦子全用在打仗上了,對男女之情竟是半點不開竅。

  “你當真知道?當真知道我孫子都抱上了,何至於等到今日!”

  可她深了解他的脾氣,吃軟不吃硬的主,隻好放平心緒指了指對面的圈椅,“二郎,你坐下,咱們母子兩個好好聊聊。”

  李宣凜無奈,隻得依言落座。

  “你同阿娘說句真心話,你究竟喜不喜歡易小娘子?”姚氏灼灼盯著他道,“連縣主家的婚事你都拒了,我看就算官家把公主嫁給你,你也未必稀罕。男人家這樣挑剔,除了心有所屬,不作他想。你常年在軍中,又不愛喝花酒,不愛吃冷茶,結交的全是郡公家裡女眷,除了易小娘子還能有誰?總不至於是她身邊的女使吧!”

  三兩句話把李宣凜說得嗒然,“不是阿娘想的這樣。”

  “不是這樣,又是怎樣?”姚氏道,“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只要回答我,究竟喜不喜歡易小娘子!”

  向來練達的人,這下果真慌神了,有紅暈爬上白淨的臉頰,這麽巨大的一個幌子,想抵賴都抵賴不掉。

  “喜歡就成了。”姚氏高興道,“我也喜歡易小娘子,雖說正經只見過一回面,但是我看得出來,這是個能持家的好姑娘。”

  可李宣凜卻覺得很羞愧,“當初大將軍將她托付給我,說得明明白白,讓我像愛護妹妹一樣愛護她。如今我生出這樣不堪的心思,實在愧對大將軍。”

  姚氏明白他的苦惱,這就是太重情義,太將恩師的話銘記於心了,才會滅了人欲,連自己心動都不敢承認。自己作為母親,就得想辦法開解他,於是諄諄道:“大將軍一定說過,讓你看顧她吧?你瞧瞧,她先前定的那門親,弄得這樣慘淡收場,這世上有幾個郎子是靠得住的!上京那些公子王孫,哪個不是一身陋習,三妻四妾,你倒放心把她交給別人,將來受苦受委屈,日日以淚洗面嗎?這世上,最可信的永遠是自己,你既然答應照顧她,何妨照顧一輩子,連她的兒孫也一並照顧了。郡公爺所求,不就是看見自己的女兒過得好嗎,你只要能辦到,郡公爺就安心了,嫁生不如嫁熟,你這才叫不負恩師所托呢,我的兒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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