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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正式隱婚》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後來顧明衍基本上就沒怎麽來過這個公園。

  上次說黃黑警戒線內的劃出一塊天地, 原先流浪漢依然醉酒跌在地上,吉他與民謠作為背景的歡笑聲中這裡的人活出了一種窮苦所獨有的浪漫。

  很少有人真正體味過的充滿傲氣的浪漫。

  徐輕問他為什麽會知道這裡,顧明衍想, 大概是因為在這裡要過麵包和水。

  過去的記憶封落了塵埃,過去的那些人如今或許也成了家,他沒見到什麽熟悉的面孔,近二十年過去, 原先的倉庫也翻了新。過去那些面孔成了一段路上的經歷,那時他還小,幾乎沒有經過事, 像初生的新藤長了銳刺, 見到人就抵觸, 瘋得像隻刺蝟。

  顧亞新和黎燕走之前其實是給他留了很多東西的, 比如說君恆的一套房子,比如裝在保險櫃裡的一堆現金, 紅色的一疊一疊,少年顧明衍沒有去用,甚至也沒有過問, 每天照常上課念書,下了學就去面館打工,在那裡認識了還算年輕的康嬸, 她是一個非常能乾的女人, 興許是身邊沒有家人作伴,格外帶了幾分憐惜道:“哦,可憐的孩子。”

  他們為什麽要走?
  顧明衍停住腳步。如今身材頎長的男人和十幾年前那個清瘦的少年相重合, 好像荊棘依然是荊棘, 只是在成長過程中收攏了銳刺, 一路過來他像是在跟空氣證明自己。

  一種無謂的證明,至少到現在為止,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堅持什麽。

  “對不起,對不起,”身後有工作人員推著小車走過來,“小心燙,裡面有粥。”

  “不是很多,但是自從我們在門口公示之後就多了起來。您可以去看看。”

  也許是因為男人的裝扮跟這裡太違和,工作人員多看了幾眼,叮囑道:“要捐款的可以去前面,有個亭子接待,走進去就能看到。”

  “我來找人。”

  “很多人過來捐款嗎?”

  怎麽說話,怎麽表態,怎麽站在道德的至高處指責,又或者直接假裝不認識。

  這個小哥大概以為他是某位慷慨解囊的企業家,於是神情熱絡地多說了幾句話:“要不我一會兒分完了東西過來,您在這兒隨便看看也行。”

  他手上拿著些水果,不算名貴,但是對於這裡的人來說也算一回美味的加餐。

  大步過去上車打算走,顧亞新立刻加快步子去追,但是這次顧明衍沒有選擇等他,車門合上拉出一道灰色的尾氣,顧亞新神色一變,連著追了好幾步路,直到初冬的風將他手中的塑料袋子揚起刮去,卷起來又落下,他聽到身後的工作人員傳來一聲怨毒的咒罵。

  腳步停下,顧亞新半句話噎在嗓子裡。

  顧明衍抿唇,轉身就走。

  “那個人是第一次來,”工作人員解釋,“但是比起直接送東西,我更加建議您捐款。”

  來之前他做過很多預設。

  不差這點時間等,顧明衍斜靠在欄杆上,從兜裡摸出一顆水果味的硬糖。

  “你來這裡不就是想讓我找到嗎?”顧明衍輕嗤。

  見人繼續往前走,他連忙又跟上去:“小衍,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其實在這之前我和你媽媽也回來過的,只不過當時你在醫院裡,不知道誰把你撞的,我們當時也想給醫院錢……”

  “不用了。”

  至少在郭添手下乾活的時候他一直是這樣,脾氣溫和,常笑,好像隨時都戴著一層編織好的面具,向下墩身對著孩子,向上低頭對著上位者,巧舌如簧,宣傳他最近研製出來的“特效藥”。

  溢滿了晨光的樹蔭裡二人面對站著,顧明衍垂下視線看向腳底下澆築的灰色水泥,眉骨給他眼窩的凹陷處投下一層晦暗的陰翳。呼吸清淺,並未開口。

  工作人員自討沒趣地摸了摸鼻子,也不再多說,推著手推車就進去了。

  顧亞新默然。

  徐輕從沙發上睜開眼睛,身上的衣服還是原來的,天蒙蒙亮,從客廳的窗戶望過去可以看到橘黃色的霞光和一片青灰的魚肚白。

  無力地停在原地,眸光裡反射出逐漸消失的那輛汽車。

  “什麽時候想明白,”面前的男人抬起眼,眼睫下的青白都有些滲人,“什麽時候來拿錢。”

  所以仍然沒有給。

  “抱歉。”顧明衍側了側身。

  “最後一次見是什麽時候?”

  “什麽人?”工作人員疑惑問,“好像有個來分水果的,你來找他嗎?”

  “你媽媽她——”顧亞新言語間稍稍頓了頓。

  “小衍,”顧亞新手指逐漸攥緊,聲音比記憶裡的要滄桑許多,“……是你嗎?”

  顧明衍沒有多大興趣再去掰扯這些,徑直開口問他:“我媽呢?”

  等人到了眼前,他又覺得有些莫名可笑。

  這樣的顧明衍讓人覺得有些陌生,尤其當他與記憶中那個清瘦的少年重合的時候,沒有賣出去藥,顧亞新回到家裡掄起熱水瓶砸向他的時候,當他抬起手臂替媽媽擋的時候。

  前面步子邁得很大,顧亞新只能加快腳步小跑著追,手上袋子兜了風發出沙沙刺耳的響聲,張開手臂攔在顧明衍面前,吐出來的熱氣在冰冷的空氣裡都飄成了白。

  他說他在研製一種,對人類健康很有很有效果的仙藥。

  “你知道我來這裡了嗎?”顧亞新視線不自然地往邊上別過,大概因為也五十多歲的人,兩鬢生出了湘妃竹似的花白,面頰消瘦,眼瀾渾濁,只有眼窩和鼻骨能看出一點年輕時的神韻。

  “小,小衍!——”身後男人立刻加快步子跟了上來,“小衍!”

  沒有想到他能這麽快接受這句話,並且問出掐在尖上的問題,顧亞新微微愣了愣。

  顧明衍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抬眼間幾片雲過朝陽,晨光縷縷撒下,面前層層疊疊的樹隙那頭一個穿著樸素的男人正佝僂著腰讓大家排隊。

  覺察到男人投過來的目光,顧亞新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還是抬頭,盡量用誠摯懇切的目光迎上來:“小衍,我們很久沒有聯系了。”

  顧明衍的目光沉沉落在那兒,依然是這樣和善的姿態對著大人和孩子,手中一袋香蕉和橘子分完,剩下一個空落落的塑料袋,在手心幾下揉成團,正打算丟的時候側眼看見他。

  顧明衍站在岔路口的樹蔭下,黑色的瞳孔裡一道斜斜的倒影,好像這個影子一直沒有變,但又和記憶裡的有些不一樣。

  她睡著了嗎?徐輕想,起來的時候覺得腰背厚點疼,脊椎連著一片都是酸的,有種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裡的感覺,呼吸聲逐漸平緩,她從沙發上坐起來,轉過頭看到她擺在桌上的那張信封。

  起身走進廚房倒水,昨天沒有動的飯菜留在鍋裡早就冷掉了。

  徐輕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去衛生間照常洗漱梳頭髮,馬尾綁得高高的,順手化了一個淡妝。離上班的時間還有大概一個小時,她可以順手去收拾收拾廚房。

  應該是做給她吃的吧,這麽多菜要不是天氣冷,可能全浪費了。

  可是冰箱裡剩下的這些菜該怎麽解決。

  天氣冷下來了,超市裡常賣的依然還是蘿卜花菜上海青,可能是因為單位陸陸續續在發年貨,飲料呀海鮮呀都塞不下,尤其側面還放了她幾盒精華霜,先前租客用得合適,但是兩個人住下來就顯得小了。

  徐輕忍不住抓了抓頭髮,聽到門口傳來聲音,眼前一亮地蹦了過去:“顧哥!”

  顧明衍坐在門邊的換鞋凳上,無奈地抬了抬眼,好像什麽稱呼從她嘴裡說出來都變得怪異又合理。

  他昨天晚上沒有回來,徐輕親昵地踏著過去挑了個小邊角坐下,她一雙白色拖鞋的小耳朵搭在毛茸茸的地毯裡,撒嬌似的攀上男人的手臂,他肩上衣襟的味道非常好聞。

  “在聞什麽?”像個松鼠似的攀在他身上東嗅嗅西嗅嗅。

  “嘿嘿嘿。”徐輕張開兩隻胳膊就這麽熊抱住他。

  顧明衍把換好的鞋放進去,聲音淡然:“你很喜歡人體汗水被細菌分解產生的味道?”

  徐輕:“……”

  就是有輕微一點點的汗,其他都是有點像雪松的洗衣液味和文件的書墨味,很淡,但是真的非常好聞,徐輕癟了癟嘴,拉著他的袖子不肯放開了。顧明衍像是眉間壓著什麽事沒有松開,不耐地過來撥她的手,被人綿綿軟軟貼上來,於是壓著嗓子道了句“徐輕”。

  “你喜歡我叫你‘哥哥’嗎?”她很自然地轉變話題,“要不要叫你別的呢?”

  “隨便你。”

  “那叫你顧總好嗎?”

  女人的聲音細細軟軟在身邊響起,好像蒲扇在催著火,又像輕柔安撫的手,顧明衍的手掌去撥的時候撫上她的手背,被人手腕回轉過來握住,十指相扣,他聞到鼻尖熟悉的沐浴露香。

  顧明衍沒有動了,好像在等著她下一步動作。

  徐輕試探性的走到他面前來,踮腳攀上男人的肩臂,瞳色微微顫動一下不敢去看,腳尖往前來壓上男人的拖鞋,勉強碰到他下頜和唇,蜻蜓點水似的過了一下。

  末了又覺得不盡興,動作很輕地吮xī,好像在品嘗什麽美味柔軟的東西。

  男人全程沒有動,徐輕嘟噥了一聲,將他的手拿起來放到自己腰間,松開時他手臂也沒有落下,有些繭子的指腹在腰裡細微地摩挲,徐輕笑了笑,好像受到什麽鼓勵似的用了點力氣親他。

  沒有太多章法,顧明衍手中帶了力道將人貼緊,徐輕笑得伏在他的肩頭,好像寬闊的肩臂和肌肉可以給她帶來一種舒適安全的包圍感。

  顧明衍側頭,越過發間溫柔地吻了吻她。

  相擁會讓人上癮,尤其是獨自在沙發上睡了一晚過後,徐輕有些戀戀不舍地往後退了半步松開他。

  要上班了。

  手指依然添了些力道地回勾住,一根根放開,只剩下一根挽在她大拇指間的食指,徐輕心想怎麽叫呢,於是先叫了聲“夫君”,發現男人往屋裡走的動作頓了頓,於是又自言自語似的叫了聲“老公”。男人“嘶”地往回吸了一下氣,徐輕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扛起來帶到了沙發上。

  真的是“抗”,整個人壓在肩頭那種,他兩隻手臂就圈在她的膝蓋窩,頭髮和臉垂落下來,只能很沒有安全感地去拍他的腰際和脊背。

  顧明衍左腿抬起來屈膝陷在沙發裡,徐輕唾沫都還沒來得及咽,被人抬起下巴穩住。

  呼吸錯雜。

  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帶這麽大的力道,腰間的手好像可以將她骨頭握斷,唇齒間毫無憐惜地剝奪她肺裡的空氣,舌尖酥軟下來了,隨後只能感覺到麻。

  “顧……明衍。”徐輕嘗試用手去推他。

  沒有動,依舊沉沉地壓下來。徐輕擔憂地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鍾,祈禱今天地鐵上人不是很多,就吃痛地被人掐了一下後背的小肉,真的有點疼,她胡亂加大力氣去拍,卻被整個人旋轉過來跨坐在他腿上,顧明衍輕輕握了握她的腰,氣息交錯,隨後加深這個漫長的親吻。

  完了,徐輕想。

  她要遲到了。她的全勤獎。

  “我——”狠狠咬了一下男人的嘴唇,血腥味從唇齒間蔓延開,顧明衍發出一聲吃痛的悶哼,徐輕見機連忙從他腿上下來,眸子躲閃著顫動,拿上旁邊放著的包去套外套換鞋。

  顧明衍靠在沙發上,抬眸間眼邊有些輕微的濕濡,在晨光中清透發亮,嘴唇是泛紅的,有點血。

  “我先走了。”徐輕吞了一口唾沫,往後稍微退了一步,看了看表欲哭無淚。

  “我送你。”他眸中的幽深逐漸轉為清明。

  “不用不用!”徐輕有點不自然地縮了縮脖子,看到男人長腿邁來,捏包的手微微一緊,“那個,那這邊要不要處理一下。”

  說得她自己衤糀都沒有底氣。

  顧明衍用指腹帶過,上面顯出一些血跡。

  “不用。”

  “別人會看見。”

  “我自己咬破的。”

  “你自己咬個試試看QAQ。”真的快來不及了,徐輕認命地閉上眼睛走進電梯,手忙腳亂從包裡拿出餐巾紙遞過去,“嗯,你按著擦一擦?”

  顧明衍也沒拒絕,白淨的紙巾上落下星點灼目的紅,她心裡明晃晃虛了好一塊兒。

  一路無話。

  廣電台外面已經停了一些車了,徐輕打開車門準備下去,臨走之前又回頭看向他薄唇上一點帶血的咬痕。

  顧明衍拇指指腹又帶了一次,眸光斜過來:“怎麽?”

  由於不用自己乘地鐵,距離上班打卡時間還有十五分鍾,徐輕秀眉堆疊成小山的形狀,放在門把上的手又逐漸收回來,突然湊近,忙不失迭地在他側臉和唇間吻了兩下,隨後立刻打開車門下去,腳步加快地跑進公司大門裡了。

  顧明衍停在手刹上的小臂微微頓了頓。

  香氣與觸感的記憶這瞬間沒有消散,徐輕在玻璃裡轉過頭,目光落在門口停著的那輛車。

  收回來,她想自己應該是一隻通紅的波士頓大龍蝦,地中海大龍蝦,奧地利大龍蝦。

  後面兩個是自己編的。

  “Arna,早啊。”同事跟她打招呼。

  “早石頭哥。”

  “睡傻了?我是路易斯。”

  “不好意思愛麗絲。”

  路易斯:“……”

  徐輕心情忸怩愉快地從電梯上下去,從辦公桌上拿起她瓷白的杯子去泡咖啡,香氣四溢,喝了一口推開窗,交雜著灰塵與人聲的空氣迎面而來,她想至少今天陽光很好。

  另一邊,顧明衍把車停在寫字樓一層,在駕駛座上剝了一顆糖。

  甜味似乎在安撫他緊繃的神經,男人將窗戶搖下,汽車外的後視鏡倒映出側面輪廓分明的臉,眉骨下的眼睛微微一抬,音色淡然:“上來吧。”

  “學長,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去京都啊。”方翊含情緒熱切地坐上車,眸光裡滿是對未來的憧憬與希冀,“我好想回去看看我們母校啊,不知道我們未名湖畔的小情侶都分手了沒。”

  顧明衍:“……”

  “哥,你跟嫂子說了沒啊?”

  “還沒。”

  “哦,”方翊含點了點頭,“話說最近天氣怎麽回事,一下子突然入冬了一樣,我讓我媽把厚棉襖寄過來好幾件,被壓在樓下一摞摞的,找都找不到。”

  二人是要去跟獵頭談招聘的事情,申城與京都同樣是寸土寸金的地方,遍地人才遍地是金,雖說幾人單拎出來也算有些成績,但是放在資深獵頭眼裡也只是二三十歲年輕人初出茅廬的小打小鬧。

  當顧明衍把本金拿出來的時候獵頭才來了些興致:“你們這,招招有夢想的合夥人還行,其余的我不建議,畢竟律師這個行業不像別的手工業,人是根本。”

  “直說畢業生第一年月10k吧。”方翊含不跟他囫圇些有的沒的。
    “啊這個。”到底是沒做過生意的小年輕,獵頭扯了扯嘴角。

  “不夠高?”

  “夠了,但是你們授薪?”

  “啊,我們授薪。”方翊含點頭,“你幫我們掛上去就行。”

  哪有這麽談薪資的,獵頭把目光投向一旁坐著的男人,來之前他也了解過,新人是新人,多有實力魄力仍然算新人,沒有一個懂金融的,還不如去跟張彥承談。

  見人沒有抬眼,獵頭便解釋:“你們又要畢業生,又要授薪,這種業內基本沒有的,有的話也不是這個價。”

  “啊,那我們培養培養就得了,畢業生也很好啊。”方翊含認真道。

  獵頭:“……”

  “要不給你們另一個合夥人打電話吧,問問他是什麽意見。”真的沒有辦法跟菜鳥交流,獵頭揉了揉眉心。

  “好,”方翊含點頭,也沒有反駁什麽,拿起手機給張彥承打電話,“喂哥?”

  是外放的,那頭傳來幾聲女人的嬌吟和喘熄,在場幾人神色沒有變,就聽手機那邊張彥承脾氣有點不大好地開口:“叫你爺爺做什麽?”

  “呃,問你薪資。”方翊含說。

  “畢業生第一年月10k。”斬釘截鐵且十分不耐煩。

  獵頭:“……”

  行,OK,熱血但有病。

  “顧總覺得呢?”是他最後的掙扎了。

  方翊含轉頭看向顧明衍,不知道為什麽從剛才開始他就有點不在狀態,也許是收到了什麽信息,也許是因為別的,低垂著眸也掩蓋不住眼下的疲態。

  在他心裡顧明衍一直是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拎得很清的人。

  “學長。”方翊含輕輕喚了一聲。

  “嗯,”顧明衍聞聲抬首,唇上的咬痕非常顯眼地露出來,邊上二人見了卻沒有主動提,只聽他聲音清淺地開口,“是我定的薪資,麻煩您放上去聯系人。”

  “這個價格我可以給你聯系資深有點兒的律師了。”獵頭斟酌著語氣道,“這樣吧,我都幫你看看,如果有合適的再發短信給你,然後你們談。”

  “麻煩了。”

  “沒事,舉手之勞。”

  幾人談完之後走下樓,顧明衍看著短信上發來的一段文字,第一句是“我走之後跟你媽媽就沒有再見過”,第二句是“小衍什麽時候給我錢”。

  所以上回在醫院那次黎燕有沒有來。

  他把屏幕掐掉坐進車裡,方翊含一邊接電話一邊跟他說再見,二人別過之後顧明衍把車開出去一段路,最後靠邊在路口停下,手臂彎曲起來放在方向盤上,額頭壓下,眼前顯出一片黑紅。

  大抵是……這段時間和她相處的時候太輕松,所以幾乎忘記了這段記憶。

  橫亙出來擺在眼前,就像他從來都沒有真的忽略過額頭上的這塊傷疤,不知道徐輕有沒有信。應該信了。

  走之前黎燕其實跟他說過很多話。

  那時候家底不算多差,反倒是優渥且殷實的,這個溫柔的女人將自己的孩子摟在懷裡,跟他說爸爸媽媽可能要出一趟遠門,說會給他留一筆數額很多的現金,還會給他留下一套房子,等著他努力長大。等他長到可以保護爸爸媽媽的時候,他們也許就會回來。

  這段話少年時期的他可能信過,也期待過,現在回想起來好像庸庸碌碌毫無意義地過了十多年,沒有什麽自己特別喜歡的東西,沒有額外的偏好,沒有夢想,也沒有未來。

  學法是為了證明父母的清白,但是當他真正接觸的時候才發現,世間哪有那麽多的清白。

  本身就不是這個社會的錯,錯的是他的父母。

  說得也對,如果他一開始學的不是法律也行,顧明衍自嘲似的想。

  媽媽沒有回來,顧亞新回來了,他是來要錢的,申城那麽多買了假藥的人在注意他,他不敢用自己的信息生活,隻好伸出手向他來要,但是這一次顧明衍並不想給。

  他抬起頭,眼邊是微微的薄粉色,想起徐輕不喜歡他抽煙。

  手機裡存著她很早期的幾段節目,那時他們還不認識,他也是聽個電台圖一樂。覺得這個女主播聲音溫溫軟軟的很治愈,當然也談不上喜歡,就是夜間小半小時有片刻的放松而已。

  除了他之外,這樣把電台當成治愈藥的聽眾還有很多很多。

  他有個微博,確實不經常用,也沒人知道那是他,亂碼和原頭像個假號。那會兒徐輕剛剛經歷俊喜與李老師的那個案子,超話裡一片腦c的謾罵聲,也許是當時跟她有過幾段工作上的接觸,偶爾翻到的時候會回復兩句,竟然被當成了腦c粉,是真的不知道這些網友腦子裡裝了多少水。

  現在想起來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道路兩旁的行人或著急或慢悠,車已經在這裡停很久了,顧明衍拉手刹的時候有片刻的猶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回家。

  反光鏡裡還晃著那塊有些曖昧的牙印。

  “Arna姐,有人找你。”門口一個實習生手指輕輕扣了扣。

  “噢,我馬上出來。”徐輕疑惑地抬起頭看了一眼,手中還有沒吃完的玫瑰鮮花餅,撚起一張餐巾紙隨意擦了擦,抱起手上沒有背完的台稿就出門。

  門外沒有人,實習生說那人在樓下等她。

  “……一定要見嗎?”徐輕右眼皮跳,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一定要去見見,”實習生狠狠點頭,“是個大美女,我都沒見過長得這麽好看的人。”

  是女生啊,徐輕點了點頭,乘電梯下去。

  章思竹接過前台小姐姐遞過來的一杯水,頷首道了句謝,大廳裡敞亮的燈光落在她身上,捧著水杯的皓碗如皎月似的瑩白,燈光的折射倒映出她水媚的眼,紅唇瀲灩,垂下眼睫靜靜等人。

  “你找我嗎?”她抬起頭,面前是一個眉眼溫婉如畫的女人。

  “對。”章思竹站起身,包臀裙下兩條淨白的腿,走廊那邊幾個偷看的實習生眼睛幾乎伸直了,一個疊一個望過來。

  “你好。”她伸出一隻手,“我叫章思竹。”

  “你好。”徐輕同她握了握。

  徐輕以為對方來談什麽合作,正打算上去找Mei姐,卻聽章思竹開口道:“我看過你的節目,包括《聲音》和晚間專訪,是一個很有潛力的人。”

  這句話有點像前輩對後輩,徐輕點頭,本身她入行就比較晚。

  “今天來找你有點冒昧。”章思竹抿唇,“想問問你有沒有時間,我們去旁邊的咖啡廳談。”

  徐輕沉吟了一下:“去外面吧,因為實在有點忙。”

  “嗯,也可以。”

  章思竹是斟酌好幾次過來找她的,也很多次預設過這樣的場景,她身高有一米七幾,徐輕要比她矮上小半個頭,從這個角度看上去有點像溫順白皙的小兔子,大概男人會更加偏愛這種類型。

  “你要跟我談什麽?”因為聽過章思竹的名字,徐輕答應同她出來說話,見人沒有立刻開口,側頭問道。

  “你……”章思竹猶豫了一下,“好像聽說曾經有過一個男朋友?”

  問完就有點後悔,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話引,見面前人皺起眉,於是又補充道:“我認識寧越。”

  徐輕:“……”

  徐輕:“那個,沒有什麽事我就回去了。”

  狗寧越你個***——

  “徐輕,”章思竹叫住她,“我也認識顧明衍。”

  她知道?徐輕轉過身。

  “曾經我們有過,很多次的合作。”章思竹閉上眼睛,心裡有點虛,“我還知道你們是合約婚姻。”

  徐輕:“……”

  狗顧明衍你個***!!!!!

  “那個,我覺得還是應該跟你說。”章思竹緩緩抬起眼睛,上挑的眼尾在看人的時候總有一種隱隱勾人的曖昧,由於職業的緣故吐字清晰而輕柔,“他……家庭有一點問題。”

  徐輕抿唇,往後退了一步,抬眸迎上她的眼睛。

  章思竹避開:“我知道你聽了肯定會不舒服,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他當時找你結婚,是因為想放出這個消息讓他的爸爸媽媽回來——”

  ——“你希望我能明白?”

  徐輕眸光逐漸變冷,雙手環肩看著她,明明稍微低了一級,但是氣勢卻讓章思竹也有一些心驚。

  不過也是因為她有些心虛。

  “我是希望你們可以公開。”章思竹抿唇,“說不定他媽媽看見,還會回來看看他。”

  徐輕垂下眼睛。

  “徐輕……”

  章思竹聲音低低地開口,卻見徐輕抬起頭:“你以什麽身份跟我說這些?”

  “對不起,”章思竹連忙開口,“我……”

  徐輕覺得心裡有點悶,可能是因為顧明衍沒有告訴她,也可能是覺得自己沒有想到這一層。原來剛開始那些心裡的小疙瘩再次泛了起來,章思竹充滿歉意地看向她,徐輕無話,轉身要走。

  “Arna,”章思竹加快腳步跟上來,高跟鞋在地面拉出“噔噔”的步子,“你是,真的喜歡他嗎?”

  徐輕停住腳。

  她不出鏡的時候基本沒有化妝,穿著也偏休閑,被風一吹寬大的衛衣勾勒出纖瘦窈窕的身形。

  “我喜不喜歡他,跟你也沒有什麽關系。”徐輕轉過身,認真地看著面前的女人。

  今天來找她真的是一種非常不理智的做法,徐輕不明白章思竹為什麽要選擇這樣一種下等的拙劣手法,除非是那人沒有給她留任何的聯系方式,又或許真的有什麽,不願意說出口。

  “但是,”章思竹低下眼睛,聽到徐輕這麽說,“我現在也可以明確跟你說,是喜歡。”

  優秀的女孩兒那麽多——章思竹覺察到自己的手指逐漸松開。

  “可能當時沒有發現。”而且當初是她先找的顧明衍,不是顧明衍過來找的她,看來眼前的女孩兒並不知道,徐輕睫毛輕輕顫了顫,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差在哪裡,章思竹抬起眼睛,對上她的目光,稍稍愣了愣。

  不是競爭,更沒有嫉妒,而是憐憫。

  為什麽會是憐憫。

  “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徐輕開口,“但是你應該比我明白得多一點。”

  徐輕打算走,身後傳來章思竹的聲音——“他是讓我不要來找你麻煩。”

  “你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嗎?……網上那些對他的評價,無良,恣睢,沒有底線。”你為什麽要偏偏喜歡他。

  他果敢,重情,而且溫柔。

  徐輕聽到自己靜靜的呼吸,沒有回頭,而是繼續往門裡走。

  這個冬天很冷,然而從北方逐漸往南的寒流才剛剛觸達,空調開起來,玻璃上凝結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被做成指間的一個笑臉,徐輕和往常一樣出現在鏡頭前,開場,提問,談笑風生。

  辦公室裡的人陸陸續續都回家了,虞莓捧著一杯咖啡面無表情說她不需要幫忙,徐輕乘上地鐵回家,回想起下午章思竹找她說的話。

  她結婚是為了應付父母,他答應同樣是為了讓父母回來,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換,可是為什麽後來他沒有這麽做。

  閉上眼睛,地鐵一站一站過去帶來輕微的晃動,徐輕出站,走進君恆。

  顧明衍不在家裡。

  不對,他在。

  徐輕稍稍愣了一下,看到男人弓起身子在茶幾邊上伏著放藥,邊上擺著好些白色黃色的瓶瓶罐罐,肩臂寬闊很大一隻,腿都不知道往哪裡擺。

  維生素B/C消炎祛疤……

  將手中那瓶藥落下,男人放好東西抬起身,迎面徐輕就猛然湊上來,在他肩上肌肉咬了好大一口。

  “嘶——”顧明衍吃痛,“徐輕你屬狗的?”

  徐輕沒有聽,換了個地方繼續咬,直到舌尖嘗到一點兒血腥味,抬起頭的時候滿眼是淚。

  “怎麽了?”顧明衍神色一變,連忙擒住人手腕帶到懷裡。

  “嗚……”像小動物似的嗚咽,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哭,可能就在看到他的這個瞬間。

  “怎麽了?”顧明衍又問了一聲,起身將人抱起來坐上沙發,徐輕坐在他的雙腿上,伸手環住他的脖頸,肩膀輕聳,低泣一聲一聲。

  顧明衍喉結上下滾了滾,低頭湊近她耳廓的發間,末了,又遞過自己的手腕。

  徐輕:“……”

  “不是想咬?”顧明衍問。

  徐輕哭麻了,這會兒又被人逗笑,沒有消散的情緒堵在胸口,就這麽把頭埋在他的頸部,熟悉的雪松味讓她隱隱感到心安。

  “不要哭了。”顧明衍說。帶著點輕哄。

  “婭婭,不要哭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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