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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土地裡[1950]》第三十四章 禁娼(六)
  第三十四章 禁娼(六)

  平城改造所, 李松青正在收大家晾曬好了的被子,她們是八個人一個房間,房間裡有一張桌子, 李松青將被子放在每個人的床上, 這才發現房間裡有一點變化。

  房間裡唯一的桌子上放著一堆舊書。

  這是譚主任從女校帶回來的, 說是改造所的姐妹們可以翻著看。

  李松青整理了衣服走了過去,她拿起了一本書。

  外面傳來了一個姑娘的聲音——

  “李姨, 譚主任在嗎, 外面有人找。”

  “譚主任去紡織廠了。”李松青走了出來, 問道:“有問什麽事情嗎?著急的話我去紡織廠。”

  “我問了,她不肯說。”

  改造所裡人手不夠,也有姐妹治好了病留在這裡幫忙。

  這麽嚴重的情況……哪怕是李松青也只見過兩次。

  醫生明白對方的顧慮,便沒有多問什麽,直接給人做了檢查。

  李松青便走了出去。

  “譚主任這會不在, 如果你有事可以……”李松青上前。

  李松青道:“你先進來, 我去找醫生過來。”

  她身上的病非常嚴重了。

  改造所的大門外站著一個戴著帽子的女人, 對方看上去三四十歲的樣子,臉上擦了厚厚的粉。

  李松青一直都是有主意的人, 再加上年紀大,譚主任和其他幹部忙的時候,大家就會找李松青。

  她聲音有些沙啞,李松青這個時候注意到她的手上也同樣擦了粉。

  她說著說著忍不住哭了出來:“都是我不愛乾淨,用了外面的帕子。”

  李松青一眼就能看出,對方並不是妓/女。

  她話還沒有說完,對方搶先回答道:“我能進去等嗎?”

  女人道:“前幾年就有點不舒服了,這兩年變嚴重了。”

  李松青不認識對方。

  檢查結束,醫生皺了皺眉頭,這個情況很嚴重,“你的情況持續多久了?”

  李松青走近, 首先衝入鼻腔的是一股刺鼻的香水味, 可這也掩蓋不了她身上那種腐爛的味道。

  改造所分了前院和衛生院,衛生院那邊是生病的姐妹住的地方, 醫生和護士一般都在那邊。

  李松青說了情況, 醫生和護士很快就過來了。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 不願意說名字, 她一直低著頭,整個身體都在發抖,看得出來,她很怕醫生問自己為什麽會得這個病,她在羞恥得了這種病。

  在場的人都沉默了,她這個病,幾乎只能靠性/行為傳播。

  女人小聲說道:“我聽她們說,你們這裡有治病的藥,我能拿點藥回家嗎?”

  醫生道:“我們這裡的藥都是有配額,你如果要治病,你得住在這裡,我們會為你申請份額,後續也是我們為你注射。”

  收容所的配尼西林不多了,自然不能帶出去,這個藥又貴又少,要保證每一支都不能浪費!

  她猶豫了一下,道:“我回去問問我男人。”

  她要往外走的時候,李松青道:“你隨帶也問問他在哪兒染上的病。”

  其他人可能只是猜測,也會有顧慮是這個女人自己染了病,不好意思說。

  可李松青不一樣,她看過無數男人女人,一看就知道這個女人保守,估計和異性的接觸都少,那就只能是她男人在外面染了病還告訴她是她的錯。

  更重要的是,這個女人的治療方式和妓院老鴇們的方法幾乎一模一樣。

  那女人猛地回過頭,連連擺手:“你別胡說,我男人怎麽可能……”

  李松青:“你也太小瞧你男人了,你把名字告訴我,我去幫你——”

  她話沒說完,旁邊的醫生拉了她一下。

  李松青不說了。

  那女人抹了抹眼淚,道:“讓你們見笑了。”

  譚主任回來聽說了這個事情,聽說了這事,道:“下一次來一定要留住她,我要去她家看看什麽情況。”

  大家沒有婦女工作經驗,自然沒有想那麽多。

  另一邊,女人回到了家裡,裡面房間裡傳來了咳嗽聲。

  女人趕緊走了進去,她已經習慣了裡面房間的惡臭味。

  男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臉上手上都是硬幣大的瘡,他疼得直皺眉,見到進來的女人,嘴裡卻道:“你辛苦了,改造所怎麽說?”

  女人給他倒了水,這才道:“她們說藥物緊缺,不能帶走,只能去改造所注射,而且要我住在那裡,方便觀察情況。”

  男人一邊咳嗽,一邊費力地說道:“那你去吧,不用考慮我,我這個樣子,沒有藥也活不了多久了。”
    女人連連搖頭:“是我連累了你,我怎麽能丟下你不管。”

  “國家現在就是這個政策,要先緊著那些妓/女治病,聽說這些藥還是從衛生部送過來的。”男人歎了一口氣:“我們這些人也只能等死了……”

  女人聽著這話,心酸極了,在她看來,男人是頂好的,有文化,教書這麽多年,她又想起了那個老□□對她說的那些話,結果那些人還要先用藥,她心裡也生出了埋怨。

  “要不然你去改造所吧,她們要是知道是你,肯定會把藥先給你用。”女人還是忍不住說道。

  男人搖頭:“我一生清清白白,不能因為這種事毀了清譽。”

  女人心疼地說道:“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

  女人沒有把改造所大家說的話當真,她們說的那種事,怎麽都不可能,她男人最討厭的就是妓/女了!

  民國八年。

  李松青起初天天晚上做噩夢,夢到老鴇帶著人衝了進來,把她從宿舍裡提了起來,把她扒乾淨了扔在操場上,讓她在操場上在同學們圍觀下接客,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妓/女。

  她幾乎每天都繃緊了神經,也不敢跟任何人說話。

  有一天早上,一個房間的女孩問她:“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做噩夢了?”

  李松青彼時只有十六歲,渾身的血液像是一下子倒流了。

  她的靈魂如同出竅一般在旁邊聽著自己哆哆嗦嗦地問:“我說什麽了?”

  對方嬉笑道:“你一直在說不要過來,我猜你肯定是做噩夢了,我有一次也做過這種夢,夢到一隻大狗追著我跑。”

  這是別人的噩夢。

  李松青道:“我也是。”

  從那以後,她晚上睡覺的時候會在嘴裡咬一團布,避免自己做噩夢時說夢話。

  這樣的日子慢慢往前過,她依舊和其他人不熟,但漸漸地,老鴇一直沒有找到她,學校風平浪靜,沒有人看出來她是妓/女。

  她每一天都增加了一點點自信心。

  老鴇沒有那麽厲害,她就算是把整個平城翻過來,也絕對想不到她進女校了。

  這裡是女校,誰能想到她居然能夠瞞天過海地進來。

  她開始覺得自己也不是天生就是妓/女,她和其他女同學一起坐在教室時,當她寫字時,當她在黑板上畫畫時,她甚至覺得這才是她應該過的日子,反而過去的日子是錯誤的,是不應該發生在她身上的。

  於是噩夢也就做得少了,有些時候甚至不做夢,一覺睡到天亮。

  甚至有一次,她圍了圍巾,戴好帽子,和女同學一起出去買東西了。

  她們的老師大半都是男老師,因為小的緣故,她不親近這些老師,好在學校也有規定,老師們也懂避嫌,並不會讓她覺得不舒服。

  直到有一天,向來和她們這些女學生保持距離的禮儀老師找到了她。

  “這照片是你嗎?”她那天剛和女同學一起從外面回來,就被叫到了對方的辦公室裡,對方拿出了一張黑白照片。

  她的身體像是在那一瞬間被雷劈了一般,從手指尖到頭頂都在一抽一抽地疼。

  甚至在這一刻,她覺得這是在做夢。

  對,就是在做夢,李松青猛地打了自己兩巴掌,卻依舊沒有醒過來。

  “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對方板著臉,看她的眼神就和過去那些人看她的目光一模一樣,他憤怒地說道:“這裡不是你這種人能夠來的地方。如果外面的人知道了,我們學校的名聲就毀了。”

  仿佛她這樣的人,出現在這裡,就是對所有人的侮辱。

  李松青聽到自己開口求道:“能不能不要說出去,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求你了,如果我離開了學校,我會被她們打死的,這段時間我在學校裡的表現您也看到了……”

  男人並沒有任何動容,甚至更加嫌棄:“把你那副妓/女的樣子收一收,我現在是給你機會,你自己離開,要不然我就會告訴校長,到時候由校長開除你,反正結果是一樣的,我勸你自己離開。”

  在他眼裡,妓/女便是萬惡之源,古今多少有志青年都毀在了這些女人手裡!

  李松青明白求對方是不可能的,她努力冷靜下來,道:“你不要想著去舉報我。”

  “給你機會你不要,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這個照片只有妓院的老鴇有,如果你沒有進妓院,你不可能有這個照片,你去舉報我,校長也應該要問你為什麽去妓院。”李松青讓自己看上去更加凶狠一點。

  她在心裡安慰自己,對方也不光榮,對方作為老師去妓院了,他不敢舉報,所以先來恐嚇自己,肯定是看自己年紀小,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把自己嚇走。

  “我只是陪朋友去找人,我跟你解釋做什麽。”他說著就去了校長辦公室,“既然你不珍惜機會,那就不要怪我了,這裡本就不是你這種人能來的地方!”

  一個小時後,校長走了出來。

  她和她的東西一起被扔出了學校,她猜錯了。

  她很快就知道了對方那句“這裡本就不屬於你”是什麽意思了。

  她上一分鍾剛離開學校,下一分鍾就被套進了麻袋裡,這些人在外面等著她。

  原來,對方不僅覺得她不屬於學校。

  對方還給她找了應該去的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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