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天氣轉涼， 朝廷給各位臣工也放了半月添置冬衣的假，各家布料成衣鋪子也忙活起來，紓意正在母親房中打點府內上下製新衣的衣料， 便聽門上婆子來報。

  “夫人， 娘子，伯府那邊今日遣了五娘子來，說請三房過府用飯，也好一家子親熱一番。”那婆子話中有些躊躇， 真是沒想到安平伯府還想著這一出。

  “前些日子張氏遣了周媽媽來請， 讓咱們拒了，今日又讓五妹妹來， 是定要咱們過去不可。”紓意放下冊子， 含笑搖了搖頭。

  徐氏隻說：“她拉不下親自上門的臉子，便來為難小輩。”

  伯府裡嫡女二娘子嫁了人， 她拉不下臉登門，更不可能讓老夫人前來請人，便使氣力為難晚輩和妾室，五娘子今年不過十二三歲，她的親娘還不知在張氏那頭受了多少磋磨。

  整府都知道兩房不和，倒讓這小娘子來中間夾著難過。

  她們母女二人一個燙了胳膊，一人燙了喉舌，隻讓純婉記清楚，今日一定要將三房的人請回府中來。

  平日裡嫣娘多照應後院姬妾，庶子女們也敬重她，見她有孕都是真心歡喜。

  “家中一應安穩，嫣小娘有了身孕，父親高興極了，說明年便能添個弟弟呢。”

  周媽媽伸手便要來扶徐氏下車，徐氏抿著笑瞧她一眼，又將手搭在了吳媽媽臂上，她面上有些訕訕想來扶紓意，又被她一句話堵了回去：

  純婉聽了許多趣事總算輕松下來，可又想起了嫡母的囑咐，囁嚅道：“還請叔母和姐姐過府用飯罷，也好瞧瞧祖母。”

  張氏穿著一身簇新的織花緞袍，面上敷粉點靨，笑著見過老夫人和徐氏，發間步搖閃著跳動的光彩：“多日不見，這下子可把弟妹盼來了，瞧瞧意兒，可真是愈發漂亮出眾。”

  紓意不免想起調查林柏風身邊那位常隨的事兒來，她現下已分了府插不進手腳，可林柏風身邊的妾室可以，且大昭律有言，郎主犯罪不連姬妾，他們還能借此逃離張氏的手心，更有張氏謀害她們母女一事，只要她想，隨時都能遞狀紙。

  “呀，周媽媽可是伯母身邊頂頂貼心的婆子，怎好伺候我？”她笑得溫婉，又將自己的手遞給了聯珠。

  這可真是瞌睡便有人遞枕頭。

  “阿娘，咱們借此機會正好探上一探，也好讓他坐實了罪名。”

  “快坐，一家子客氣什麽？”徐氏和紓意落座，讓侍女上前侍奉茶水，又道，“可是府中出了什麽事兒？竟讓你一個小娘子前來，你長兄呢？”

  純婉隻訕笑幾聲，說：“長兄忙著讀書，不得空。”

  小貓兒狸狸嗅見熟悉的氣味，便翹著尾巴顛顛兒奔紓意而來，咪得撕心裂肺，直順著她裙角往上攀，教她接住捧在懷裡。

  純婉將帕子攥在手裡，縮著一雙臂膀坐在花廳之中，隻低著腦袋，惶惶等著叔母和姐姐前來。

  “見過叔母，見過四姐姐，家中一應都好，也問叔母姐姐安。”她見了人立馬便起身見禮，簇新的鸞鳳步搖晃到她面頰上，與她年幼的面龐不大相配。

  “是呢， 還要為難五娘子，怕是咱們這邊不點頭，那邊回府便要給她吃掛落。”聯珠心直口快，撅著嘴道。

  紓意與母親對視一眼，終是點了頭。

  她絲毫不給張氏機會，緊接著便道：“伯母可要好好盤查！莫要出了家賊才是。”

  吳媽媽捧來梳篦：“夫人娘家不日便要回京來了， 咱們有了靠山，倒教她嚇得膽破， 生怕咱們為難她似的， 急著請夫人娘子過府做出一番親熱大度的模樣為自己開脫， 當旁人都是傻子不成。”

  就算清算起來將姬妾庶子女都發落進了教坊司，只要紓意花上一筆銀子買出來銷了奴籍，再給足銀兩讓她們謀生，這比在伯府中提心吊膽舒服多了。

  “這是哪兒的話？意兒誤會了，這節禮咱們都一一點過，怎的會被婆子拿去，”張氏發覺被紓意帶偏了話頭，又道，“從前是伯母身子不好又要操持你二姐姐的婚事，未曾好好照顧你們，現下我已然養好了，不如，還是搬回伯府來住罷。”

  紓意蹙了蹙眉，吩咐給五娘子上些精致的香茶點心，再等著母親一同往花廳去。

  家中嫡母幾日前將她喚至屋內，隻說請她來吃新得的香茶，卻沒想到奉茶的是自己的親娘，茶湯沸騰，張氏怪玉小娘不懂規矩，揚手就將那滾燙茶湯潑了玉小娘滿手滿袖直燙得紅腫起來，還硬要她將沸茶飲下。

  母女二人正想回院裡去，便聽聯珠指著前頭道：“這小玩意兒真成了精怪不成，竟找娘子來了。”

  聯珠眨眨眼道：“不是老夫人想咱們小娘子了嗎？過府不先拜見老夫人反而去花廳，咱們怕外人說閑話呢。”

  徐氏自然知曉張氏打的什麽主意，想等徐老太傅回京前將三房接回來，也好平了娘家人的氣，她懶得兜噠，隻讓自家女兒來答。

  府中仆婦各個滿臉堆笑，呵著腰將母女二人往花廳請，又連忙通報張氏。

  一三.一一四.一四一.一二二

  “我這屋裡頭憋悶得很，還是移到前頭花廳裡去，也好聞聞桂香。”

  她見此欣喜若狂，連忙道好，又說後日定會親自來接雲雲，紓意扶住她，隻問可想為自己和玉小娘謀個出路。

  “老奴哪有什麽不能伺候的，娘子說笑了……”周媽媽陪著笑臉，訕訕地收回手去，也不管五娘子下不下車。

  紓意隻說了想狀告張氏謀害自己一事，並不會走漏風聲，只要林柏風後院幾位小娘答應，萬事都好辦了。

  “好貓兒，實在是個小跟屁蟲。”徐氏掩唇笑，和女兒一同回院裡去。
-
  這日一大早，林家五娘便來徐府叩門親迎，生怕她們臨時反悔似的。

  “出路？”她愣愣點了點頭，隻細心聽紓意言語。
    先是怔愣，再是疑心，接著才是欣喜，徐氏只在座上飲茶，看這小娘子心事全都寫在臉上。

  她緊接著便說：“咱們姐妹許久不見，今日可要好好聊聊才是。”

  老夫人得了信兒，高興地牽著母女二人看了又看，都是瑩白水潤、十分有氣色的康健模樣，連忙吩咐上好的茶湯香果，再讓廚下好好預備今兒午食便在正院用。

  “多日不見五娘，老夫人可好？”徐氏挽著翠色彩帔，溫言喚她。

  “伯母這可是冤枉侄女了，這中秋咱們可都是送了厚厚的節禮上門，更附了書信給祖母，重陽也登門賀過，怎麽就是沒個音信？”她像是突然想起些什麽似的，“難道是這門上的婆子賊膽滔天，將咱們送來的東西都私吞了不成？”

  紓意起身見禮，屋內一下子冷了幾分似的，都看張氏還想賣些什麽藥：“老夫人也想得不行，原以為是出去小住，誰知去了這幾月，連音信也無，照我說一家子還是一塊住才好，是不是？”

  “叔母領著四姐姐和七弟分府幾月，可讓祖母想得不行，今日特譴我來相邀，還要去府中吃頓便飯才是。”

  本就是搬出老夫人做幌子才請三房的來，現下隻好請母女兩個往老夫人的主院去，再撥了另一個腿腳快的追去張氏院裡，告知接下來的陣地。

  侍女們恭敬奉上茶點她卻不敢受用，見了盞子便心悸起來。

  老夫人發了話，張氏也隻好作罷，還得孝敬地親自來扶，早知道便不將老夫人搬出來做這幌子，現下堵得自己什麽都不好說。

  “請五娘子前頭花廳裡坐罷，我們一會兒便過去。”她發了話， 再讓吳媽媽替自己規整衣袍。

  紓意看她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樣，便想問些話來：“原是這事兒呀，前些日子周媽媽來請，已讓咱們給拒了。”

  小硯清去了盧府上學，紓意便與母親收拾停當，再帶上些點心茶果之類的小物將禮數作全了，另囑咐家中仆婦們守好門庭，這才登車往安平伯府去。

  純婉眼裡亮著光，在車內細聲細氣地與紓意說了幾個小娘的意思，也都願跟著她的法子辦，還讓五娘今後就當這中間的信使，方便互通消息。

  這伯府外頭翻了新，張氏又讓身旁的周媽媽早早立在大門前等著，面上的笑是幾人從未見過的，遠遠見了車來，便揮著帕子招手，又讓小廝婆子們七手八腳地打簾墊腳，恨不得一人一個捧進府裡，足像迎皇帝那般殷勤。

  紓意從京中時興的花樣和點心說起，又說中秋那日的燈會與煙火，還有雜耍賣藝的，將純婉想說的話帶得跑了千百裡遠，這才說起家中的事來。

  “我中秋那日得了一盞好燈，上頭繪了美人，一撥弄還能轉起來。”純婉露了些孩子心性，話也多了。

  “我這院裡許久不曾熱鬧，快請郎君娘子們來用飯。”

  林五娘子名為純婉，前一個字從了姐妹們的輩分，後頭一個便是張氏隨意選了一個女旁的字來填補。她只希望這庶女能像名字一般生得溫順漂亮，尋個位高或是財帛豐厚的郎君，方便將來為家裡出一份力氣。

  紓意垂眸想著法子，隻待後日相見。

  “好，我、我回府去告訴我小娘。”她見禮告退，比來時不知開朗多少。

  “瞧這母女倆這般好的氣色，如此才能讓我安心。”她左一眼右一眼，怎麽也看不夠似的，屋裡正熱鬧著，又聽院裡婆子來報說伯夫人到了。

  不一會兒這花廳內便坐滿了，晚輩們一一見禮，二房的姬妾們也進來侍奉。

  只見後頭進來一位穿了緋紅衫裙的年輕婦人，她小腹已顯懷，卻仍有一番嬌豔美態，緩緩近前行禮：“主母、老夫人恕罪，妾身子重，來得遲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