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人人都愛看熱鬧， 不知是否那日赴宮中節祭的宗室們回府後頗為健談，還是當時隨侍的宮女內侍們口耳相傳，假祥瑞降淑妃一事如墨入水， 一時間便傳入市井坊間。

  無論是外人嘴裡談論的是淑妃被人陷害， 還是她自作聰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都無疑將淑妃母子架在火上烤。

  安王這婚事推了又推，想必直到中秋後才能有個音信。

  正值茉莉勝放之時，許多花局或是賣花人家都用細竹篾籃子盛著， 在坊市間叫賣， 一時間花香滿城。

  衛琅舉著一把天青色底繪了桃花的紙傘，一看便是紓意的。

  她走在他擋下的一片陰涼中抬頭小聲問：“那日的祥瑞， 是不是你做的？”

  “不知是多大年紀的小子，從前可開過蒙？”他開門見山，仔細問起孩子的狀況。

  綴玉聯珠在一旁製油酥和面，預備好製茉莉酥餅。

  “沒帶來，王夫子自己去看看罷。”小童說著便邁著腿跑了出去，自尋玩伴去了。

  紓意伸手拽拽他的袖擺，衛琅隻以她有話要悄悄說，便將腦袋一塊湊了過去，卻又被她伸手推開。

  “阿婆安心拿著罷，就當我連著竹籃兒一同買下，”她笑著將銀子塞進老婦人手中，“蘇家鋪子的乳酪團子綿軟，阿婆去嘗嘗？”

  “傘舉得低些，曬著我的頸子了。”她面不改色，支使衛琅擋好陽光。

  林鶴風撫過袍袖衣冠，出門去見那人，不論收不收束脩，有心向學的孩子他總會收下。

  衛琅不動聲色又將她的手搭了回來，攜在肋側緊緊夾著：“北衙龍武軍為陛下親軍拱衛皇城，輕易混不進旁人，且有些家中舊交都願為我所用，至多也是有人看我年紀尚輕，不願受我管教罷了。”

  她那隻手仍被夾在衛琅肋側，便使了些力氣將人拽來一同買花。

  幾位侍女們都掩唇笑，悄悄抬眼看自家娘子。

  他並未覺得男子不應佩花，乖乖伸手由她來系。

  “軍中服人便是軍功騎射、武藝兵法，龍武軍未曾去過邊疆，近年來京中太平，我想服眾倒也不難，”他笑側首看向紓意，“今年秋獵還請娘子看看自家郎君的威風。”

  “是，本是十日一休沐，陛下特許我七日一休沐好保養身子，且入了夜也能從軍中回來，定能時常陪伴娘子。”衛琅十分自覺地交代清楚，生怕她記在心頭整日念想。

  “那家小子多大？可帶來了？”他收拾好紙張，又將那手指從小童嘴裡取了出來。

  茉莉擇淨了葉梗，墊著細紗上甕子蒸熟，再選少許麥芽糖來熬成糖水，同蒸熟的花瓣一齊盛入琉璃罐子中，最後加上蜂蜜封頂，仔細扎緊罐口存著，七日後這茉莉花醬便成了。

  “真香，要是四季都有茉莉多好，日日都能吃上茉莉果子。”聯珠深深吸了口滿院香氣，早就等不及嘗那茉莉酥餅了。

  這日頭，不知不覺就斜了，親手製這些小巧也頗有一番意趣。

  “伸出手來。”紓意接過另一串製好的茉莉花，撚著兩頭棉線，想替衛琅系上。

  他心中樂不可支，連忙聽命好好支著傘， 又捧過紓意的手搭在自己臂上， 親親密密地貼在一處。

  果真是衛琅做的。

  老婦人見了他手中銀子連忙推卻：“郎君娘子這些銀子，怕是買兩籃子都夠了……”

  “小郎君戴花兒也好看。”老婦人呵呵笑著。

  學童嘬著手指：“說是他家有個小子，也想來讀書，想先問問束脩幾何。”

  “若是不大方便，一應減半。”他笑著撫過自己髭須，“不過還是先把孩子帶來，看看更好些。”

  這飲子用的是峨眉雪芽和茉莉共煎，再點上少許薄荷，飲起十分愜意。

  他唇角不經意地抬了抬， 語氣卻頗有些委屈的意思：“娘子實在傷了我的心，偽造祥瑞這樣的壞事， 怎麽就是我做的？我在娘子心中是壞人不成？”

  五四.二五零.一五八.二零零

  紓意持著細竹篩，撇去沸水煮出的綠豆衣，再將剩下的綠豆瓤兒濾出，細細碾作豆沙，混著茉莉花和蜂蜜作餡兒，裹進擀疊了幾十層的酥皮中，再送去廚上烤製。

  “不知束脩多少？”那獵戶再一拱手，裝模作樣問道。

  他心下明白，再陪著自家娘子繼續逛坊市，其中滋味自是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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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紓意高高系起袖擺，將桌案移到院裡拾掇剛買回來的茉莉花。

  坊市裡叫賣不絕，人來人往， 二人說話都被籠在傘下， 十分妥當。

  “阿婆，你這一籃子花兒都賣嗎？我想買回去做飲子吃。”紓意面色溫柔，衛琅見狀，連忙取了銀子給她。

  他留了個心眼兒，隻作尋常模樣：“原是一年一兩銀，以米糧也可。”

  “可會被陛下查出來？”

  “放心， 準備節祭這些日子一團忙亂， 許多內侍宮女都是從宮苑各處抽調來的，裡裡外外經過多少人的手，如何能查出是誰做的手腳。”

  聯珠晃晃腦袋笑而不答，隻湊來問紓意：“娘子，一會兒茉莉酥餅好了，可要給侯爺送一匣子去？娘子親手一朵朵擇的茉莉，可是用心極了。”

  這人正上下打量他，眼神晦暗不明，像是在透過他看什麽人：“孩子六歲，從前沒認過字，王夫子可願收下？”

  “秋日做桂花糖，冬日釀梅花酒，玫瑰膏子林檎醋，哪時候少了你吃的？”綴玉盛了盞茉莉香飲子捧給紓意，笑著打趣她。

  老婦人正用針線將花細密地穿起，見了紓意便笑開：“小娘子，買串茉莉花戴罷。”

  紓意這才放心，又問：“可是八月便要去龍武軍上任了？”

  “誰問你這個了？”她收了搭在那小臂上的手，“我是問此去便是統將，軍中可會有人為難你。”

  這人力氣甚大，雖不疼但也抽不出手，隻得作罷。

  紓意佯裝沉吟，含糊著說了句有罷，下回再送來。

  林鶴風蓄了髯，顯得年紀大上不少，他正裁著明日課時需用的竹紙，聞言抬頭道：“找我何事？”

  老婦人將串好的花系在她左腕上，玉白濃香，別有一番意趣，紓意垂眸看了看，又請老婦人再製一串，她那隻被緊緊攜在肋側的手擰了一把衛琅，這才得以逃出生天。

  林鶴風笑笑，隻說：“只要孩子一心向學，我都願意收下。”

  紓意隻嗔她一眼，自去品盞中香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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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夫子，外頭有個人找你。”一個小童束著小髻，含著自家手指頭說。

  她滿頭銀絲被靛藍布巾仔細裹住，顯得精神又乾淨，她膝頭正放著一隻闊口提籃，裡頭盛著堆作小山的茉莉花。

  她將花盛在細麻布裡浸水洗去浮塵，再懸在簷下晾曬起來，從中取出大半來製茉莉花醬，存著既可點茶，又可配點心吃。

  “好好，多謝郎君娘子。”老婦人將籃子遞給紓意身後的聯珠，這才收拾好回家去。
    “娘子要煎什麽香飲子？不知我可有這個口福。”衛琅轉著腕間茉莉花串，心裡頭想著這花放在枕邊，定能一夜好眠。

  這張嘴真是煩人，明明說正事兒呢，紓意便移開視線去看一旁叫賣的老婦人。

  那人一身粗麻布短打，身子壯碩，十指粗短，蓄著絡腮胡子，看起來不像莊稼漢子，倒像個獵戶。

  天光映照，女兒家的素手看著仿佛能透過光來，紓意折去花底的綠梗，免得一會兒做出來泛苦。

  他回頭進了草堂，面上笑意一下蕩然無存。

  還是找來了，他得想想法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