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衛琅與姑父趙綏前後領兵離京， 紓意這頭也忙活了起來。今年是第一回 分府過年，又有這些喜事兒，更是要好好在府中置辦才是。

  紓意與母親商議好了， 她打理鋪子裡的帳務， 結清年帳，再給鋪子裡的各位掌櫃夥計發放年賞，從廿八放十日年假，且慢慢收拾鋪子， 待元宵後再行開張。

  而徐氏打點府中上下布置， 備下各家節禮，再與府中仆役行賞。

  這坊市裡處處都是置辦年貨的百姓， 車馬難行， 隻得將停至街口，再緩緩而入內。熱乎乎的綿白水汽氤氳， 空氣中漂浮著各色酒香和蜜糖炸物的香氣，讓人心情也輕快起來。

  “這幾日天氣倒好，不雨不雪的，咱們來這坊市中行走也不會濕了鞋襪。”綴玉捧著匣子，抬頭看著四周笑道。

  聯珠則替自家娘子提著裙擺，搖頭晃腦：“我倒想下一場雪，咱們府裡院子寬敞， 下雪時一定十分有意思。”

  “咱們還是先去琳琅閣罷，劉娘子今日可是有的忙了。”

  “我瞧著，倒像是從前東府的小丫頭似的，從前總梳雙髻，似乎是伯夫人院裡的？”綴玉又喚了聯珠來看。

  “這又是怎麽到了咱們鋪子裡？”紓意疑道，便聽裡間容娘子發話：
  “今日這些都要記好了，明日來我跟前背誦，香料名貴，記差了各自習性可就製不成好香，可清楚了？”

  “好了，快些走吧，早些看完也好去逛逛花局。”

  他斂去了笑容，十分認真道：“我不怕娘子笑話我，自從崔盧兩家結好那日，我便對小娘子一見傾心，小娘子是我見過最靈動、最鮮活的女郎，雖你已與衛將軍定親，可到底不成定局，我亦想爭取一番。”

  他像極了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年郎君，紅著耳尖期期艾艾道：“小娘子今日也是來買彩箋的嗎？不知小娘子喜歡什麽花樣的？”

  “倒是沒想到，今日坊市內竟熱鬧至此。”她失笑，又見自家衣料鋪子人滿為患，都是前來置辦新衣的，裡三層外三層，擠得只能隱約看見掌櫃娘子的發髻。

  “小娘子，”蘇娘子十分眼尖，立在櫃上瞧見紓意，便出門相迎，“小娘子快請上樓坐。”

  琳琅閣內亦是賓客盈門，年前鋪子裡都要備上許多生肖或是喜慶樣子的小金銀錁子，許多人家願買來贈予小輩壓祟，今歲另備了些鑽了孔的，用紅繩系在孩童腕間，別提多喜慶可愛了。

  “那怎的又到了此處？”

  紓意被他熱絡的模樣略略驚了一瞬，也不想說太多旁的事，便禮貌地點點頭道：“正是，我倒也無甚偏好。”

  街上人多，來往難免磕碰。

  “娘子！你看她！”聯珠撅著唇想去擰她，手中又提著自家娘子的裙擺，隻好請紓意主持公道。

  主仆三人遠遠立在對街感歎。

  他一張俊秀的臉龐稍顯稚氣，年紀小的少年郎君自有一股熱忱，一番話大膽且熱情，好不遮掩地展示自己的心思，還要一意孤行地糾纏。

  “小娘子請。”蘇娘子請紓意主仆三人進了安靜雅間，再上了香茶，取來帳簿奉上。

  “娘子且瞧瞧。”她請紓意過目帳簿，再捧來錢匣子奉上，“臘月裡的帳隻做了半月的，後頭實在太忙，尚未記上正冊。”

  “我阿娘是她院裡的媽媽，我也在她跟前伺候，便一應遠遠賣出了府，”芸兒低著頭，手中絞著衣袖，“阿娘用攢了一輩子的月銀同人牙子贖了我們母女倆的身，這才不至於賣出城去。”

  她是不信什麽一見鍾情的，僅看著一張臉便動了心，能有什麽真切的情意？

  製香鋪子的掌櫃容娘子是紓意托人才請來的，原是宮中放還的宮女，熟諳宮中的調香手藝，又對前朝香方多有研究，只是家道中落急需用錢，這才點頭到此處作掌櫃，另請了帳房清點財帛。

  “可我對你無意，郎君何必強求呢？”紓意直接了當，並未再留什麽情面。

  張氏怕這些下人日後被帶走審問，再說出些什麽攀扯她，便將院子裡大小都收拾出去。

  “綴玉，你瞧那第三個小娘子，是不是仿佛在何處見過似的。”她蹙眉思索，那女郎年紀不大，圓圓的一雙眼，實在是熟悉得很。

  “倒沒想到，還能有這樣一番際遇，撞進咱們手裡來了。”聯珠回頭瞧了瞧她，這才跟上自家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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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下便只剩最後一家書畫鋪子，年下生意也是十分紅火，各色紅箋和彩箋正合年下寫拜帖，或是裝點家舍，還有不少人購置金墨來塗飾桃符牌匾等物。

  芸兒安了心，隻千恩萬謝地走了。

  紓意蹙眉，總覺著還是徹底將話說明白才好，她回身定定看著楊鶴卿，開口道：“楊家郎君為何對我如此熱絡？男女有別，且兩下並不熟稔，只怕同行多有不便。”

  “多虧了小娘子心思，不然哪兒有這麽好的生意。”

  她像是怕紓意再趕她走，連忙道：“娘子憐憫，那次府中之事過後……是、是伯夫人她將咱們一應發賣了，許是不想讓咱們多嘴多舌。”

  “衛將軍現下也不在京中，娘子也不必忌諱些什麽，我請娘子去玉樓喝茶，玉樓有上好的乳酪豆沙卷。”

  五四.二五零.一五八.二零零

  她隔著花窗，聽容娘子教習香料特性，這幾位新進來的女夥計既有仔細選過雇來的，也有從牙行銷了身契買來的，紓意目光從幾位女郎面上掠過，倒覺得其中一位有些眼熟。

  待三人散完年賞，倒是見著一位熟人。

  諸位娘子喜滋滋地道謝，歡天喜地地走了，又聽她讓芸兒等一等：“這位小娘子倒是面熟，從前是安平伯府中的侍女？”

  “林四娘子，別來無恙啊。”楊鶴卿方買了各色彩箋，剛想離去便瞧見了紓意，連忙提了袍角便跟上去，一張俊秀的面龐滿是笑意。

  “記清楚了，謝過容師傅。”小女郎們躬身告退，出了門見過紓意再紛紛行禮，“東家娘子。”
    紓意點過頭，又笑著說：“年下各有年賞，且去帳房處領罷。”

  楊鶴卿耷拉了眉眼，瞧著有些可憐：“我與娘子只見了不過幾面，日後多多相處，自會知道我的好的。”

  她隻覺有些尷尬，隻想讓他別再跟著了，便道：“現下正想去花局購置些鮮花，怕是不便與楊家郎君同行。”

  “我自從那日後去過好幾次馬場，倒不見小娘子前來，”他抿著靦腆的笑湊上前來跟著，“今日相見果真是有緣。”

  難道非得直截了當地開口嗎？

  紓意隻想著又得了這樣一位人證，隻說：“你們母女二人也頗為不易，你且安心在我這鋪子裡呆著罷，生意好了，自不會少了你的賞銀。”

  琳琅閣二層與隔壁的製香鋪子打通了牆壁，隻用垂簾紗幔朦朧地半掩起來，香氣卻連綿而入，引著選購首飾的客人大多都往隔壁看看，再買些喜愛的香料帶回府去。

  蘇娘子恭敬接下，連忙道：“多謝東家，咱們定會好好經營。”

  “小娘子現下往何處去？不知是否願意賞臉與我一同用盞清茶。”楊鶴卿亦步亦趨，十足像搖著尾巴撒嬌的小狗。

  “就知道玩兒， 也不知去歲是誰濕了鞋襪又受了風，可憐兮兮縮在榻上喝苦藥， 連年上的好酒菜都沒口福。”綴玉扭頭笑她， 又說， “今年若還是貪玩， 瞧我怎麽笑話你。”

  “咱們今歲可掙了不少銀錢，娘子請過目，”她眉開眼笑，顯是十分歡喜，“琳琅閣的名聲大了，加上娘子吩咐的琉璃首飾、與製香鋪子同開，這生意更是好上加好，現下白玉京內誰人都知，若是想買新鮮的首飾便要到咱們這兒來看看。”

  “我原在夫人屋裡便是侍奉香料的，便被容娘子選了進來。”紓意的鋪子開的月銀不低，正好讓她安置自己和母親。

  紓意笑著安慰：“綴玉說的也不錯，貪玩著涼多不值當。若是今歲再玩雪穿得厚實些便是了，喝下熱乎乎的薑湯，當心鞋襪，如此定然不會著涼的。”

  他一雙眼卻亮了：“方便得很，在下也想去花局為母親購置些鮮花，聽說方家花局的水仙頗為出色，有‘金杯玉盞’之稱，年節擺在屋內最是適合不過了。”

  紓意幾人見過帳房，對完帳後又將年賞散了下去，便去看掌櫃容娘子教女夥計們製香焙香的手藝。

  紓意有些厭煩了，他方才字字句句全是自己一廂情願，只知道她與衛琅的婚約，卻將她方才明確拒絕忽略得十分徹底。

  “娘子，今日讓咱們來便是了，何必親自擠這一遭？”聯珠替她擋著人群中穿梭的孩童，“誰家的孩子？也不怕被人踩著？”

  芸兒心頭有些怯意，小聲點頭道：“見過四娘子，奴婢從前是夫人院裡的。”

  “掌櫃娘子不必相送，咱們去隔壁看看。”紓意笑著與她見禮，便從二樓往製香鋪子去。

  紓意與綴玉一一核對，便點了頭雙方蓋印收好，再從帶來的匣子中取出一枚沉甸甸的荷包：“今歲辛苦諸位，還請掌櫃娘子點點，散給繡娘夥計們過個好年，廿八前另有好酒好茶送來，諸位帶回去嘗嘗。”

  鋪子裡有不少客人正挑選成香，鋪子中的香料齊備又精致，再買上精巧的匣子，年下用來送禮真是再好不過了。還有許多小娘子相約來此自製香料，鋪子中器具齊備，也不用在家中布置待客，比從前方便許多，成了白玉京內時興的消遣好去處。

  她隻笑著搖了搖頭，轉身便要離去。

  “娘子可是忌諱自己與定遠侯府的婚約？我都打聽過了，衛府至今未曾到貴府下聘，只有一道太后賜下的姻緣恩誥，此事也是強求不得的，我現下追求娘子也不是什麽令人不齒的事，”他卻追上攔住她，“娘子且給我些機會，讓我一點點展現出我的好來，讓娘子看見我的真心，好不好？”

  “正是呢，她腕子上有道疤，好像叫作芸兒？”聯珠眯起眼睛，十分確定地點了點頭，“從前經常跟著周媽媽來咱們院子裡。”

  “你方才究竟有沒有聽我說話？你隻當我忌諱衛琅的未婚娘子這道身份，不願與你糾纏擔心毀了名聲，”她蹙眉以對，“卻將我說的對你無意這幾個字忘得一乾二淨嗎？”

  “你究竟是對我有意，還是隻想得到自己心儀的物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