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力挽天傾者 （十）

  那一縷黑光掠過天際，盤旋間，懸停在海蛟鼻前。

  顯出一柄滿是鏽漬的銅劍，劍柄乃是一鼉首，縷縷血流環裹劍身，轉瞬被鼉首吞噬。隨即，便見銅劍上的鏽漬微微掉落些許。

  ‘這柄升龍劍還有得救。’

  見狀，海蛟瞳內不禁浮起雀躍喜意。

  呆在這種鬼地方，任何法寶都會被玷汙靈性、失去威能，最後淪為連法器都不如的廢鐵。它手裡數件法寶都瀕臨崩潰，眼下無疑是件好消息！
  忽然，各式鋪天蓋地的法術洪流在龍瞳內閃爍。

  ‘雖然很想拿你們祭劍，但現在沒工夫跟你們玩。’

  海蛟扭轉身軀騰起，蓋向蒼穹的冥河瞬間將孔雀及女子們吞噬，緊接著，它繼續蜿蜒前進，死寂的冥河不斷淹沒陸地。

  它要帶動整條冥河，衝向陽世！
  一尊尊殷紅棺槨在黑暗似淵的河流中沉浮淹沒，那頭龐然黑影遊往另一處城池。

  “厲害，這頭海蛟果然有幾分能耐。”

  “好，我們……”

  有海蛟潛於其中，憑借水屬性的禦水扇，終於有驅使冥河的幾分威能。

  “嗡——”

  “先生！”

  “殺！”

  聞聽此言，鬼將不禁無奈地瞥了眼公孫老人，壓低聲音問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跟那個人是不是有關系？”

  從小巷、各處街道，如百川赴海般匯聚在城門口，烏泱泱一片，他們昂起頭顱，猩紅的眼裡有抹不去的殘忍和怨毒，亦有噴薄欲出的怒火！

  有的妖魔呆在鬼蜮的時間長達五百年，有的兩百年，有的幾十年……可毫無疑問，這種暗無天日，甚至被當做陰煞容器的日子，它們受夠了！

  有張滿是黑色獸毛的猙獰面孔，興奮得肌肉都在隱隱顫抖，忍不住高喝道：“殺進去，摧毀鎮天像，我們就能離開這裡！”

  李穆擰緊眉頭，說：“那您現在看過去也太輕松了吧。”

  無數妖魔高舉拳臂，癲狂應和。

  海蛟之所以能讓冥河供自己驅使，原因有兩點。一，數百年下來，它對陰煞極為了解，甚至與血佛、古屍一同研發創造出能夠驅使冥河的神通術法。

  那虎頭妖獸凶惡的眼神橫掃一圈，露出獰厲笑意：“上呀！”

  就在半分鍾前，钜鹿縣方向升起狼煙，又有傳音符籙來報，說北山三妖之一的海蛟竟從鎮天像下脫困而出，並且引導冥河暴動，淹上陸地。

  “老子就知道單靠你們這群廢物成不了事。”

  小黑睜大眼睛，饒有興趣地說：“它竟然真的能操縱冥河。”

  李穆怒目圓睜，五指猛然握住劍柄，一點一點拔出。驀地，他神色一凝，回頭看向城內，眼中仿若升起一團如火似的光。

  “李穆……”公孫焰喚出壯年鬼將的名字，無奈攤手：“老夫要真的知曉，用得著著急忙慌地從疙瘩裡拿出這一身法器嗎？”

  李馗微微闔眼，掃去靈台的千頭萬緒，拿起禦水扇，雄渾法力盡數灌輸進去。霎時間，寶藍色的氤氳浮於扇面，抬手猛地揮去。

  大廈將傾。

  思緒被厲喝打斷。

  【秦】字戰旗在硝煙中獵獵作響，一眾面容肅殺的將士手持槍矛，一列排開。

  血肉當中蘊藏的陰煞邪氣瞬間與赤紅光芒迸發衝突，緊接著，一具又一具妖怪被當做水泥般蓋住城牆的防護法陣。

  眨眼不到，李馗就大概猜出了三妖的行動計劃，難怪海蛟脫困跑出來，鎮天像會沒有絲毫反應，關鍵點原來在此！
  就在這時，遠處的地平線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呐喊。

  他的目光從將士們的臉上掠過。

  “家中獨子者，出列；

  ……

  李穆目光掃去，竟無一人出列，沉著臉再問一遍：“聽清楚了，獨生子出列！”

  那山呼海嘯的聲音，一如現在，響徹耳邊。

  一艘艘黑色船只在河面上快速前行。

  在他身旁是一襲黃色道袍的公孫焰，雙手負於背後，低頭瞅了眼道袍，開玩笑道：“好久都沒穿得這般正式了，還真有點不習慣！”

  李馗容貌悄然間變作虛耗的模樣。

  “還是慢了一點。”

  “現在，眾將士聽令！”

  一時間，妖魔聯軍的進攻登時受阻。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言語間，滿蘸煞氣的血腥抑製不住地湧出。

  “殺，殺，殺！”

  “現在還怕什麽？”

  李穆雙頰緊繃，左臉的煞蟲似畏懼殺氣般蠕動縮到虎頭兜鍪裡，濃眉大眼，鏗鏘有力地喝道：“我們是孤軍！”

  “殺了他們！！！”

  “喚作太平道殺君呀！”

  公孫老人遙望遠處，耳邊似已聽到那山崩海嘯的興奮嚎叫，噙著笑意道：“又不是第一次經歷這陣仗，偶爾活動活動筋骨，也是蠻不錯的嘛！”

  “家有妻室而未得子嗣者，出列。”

  李穆余光向後瞥去，只見那頭虎頭妖獸吐著血倒飛出去，碾著地面撞入妖怪群裡。

  李穆拔出腰間長劍，銳利的劍鋒有洗不掉的暗紅血漬，直指地平線席卷而來的冥河，胸腔一股殺焰燃燒著湧向喉嚨，隨著怒喝一同迸發：“殺！”

  “主人，這頭蛟龍的實力……”

  李穆緊抿的唇角翹起笑意，轉瞬抿下，重新看向前方，深深吸了一口氣。

  “殺進去，殺進去！”

  “殺進钜鹿！”

  “哈哈哈哈。”

  顯然紅鬼先前偷偷潛入鬼蜮，並不止聯系虛耗那幾隻妖怪，瞧這副陣勢，儼然幾乎動員了所有妖魔鬼怪！
  眼瞧著離巍峨的城池越來越近。

  突然，一杆杆長槍洞穿氣流，瞬息而至，直刺面門。

  一頭強壯的虎頭妖獸面目猙獰，頭上長有粗大羊角，手裡攥著鑲滿釘子的大棒。他大手突然抓住身旁幾名妖怪，如同拎起小雞般簡單，直接粗暴地擲向城牆。

  啪的脆響，肉糜糊在城牆。

  李馗眼睛一亮，唇角隨之勾起一抹冷色，開口說道：“我大概明白為什麽唐希言的實力會突然暴漲了，原來三妖將部分力量割舍給了他！”

  唰！
  李穆剛將一名惡鬼劈成兩半，忽聞腦後傳來勢大力沉地破空聲，心念微動，腰間的長劍頃刻飛起，劍鋒直抵背後來襲者。

  為首的壯年鬼將，大手緊握長槍；

  “小子，也不打聽打聽道爺下來鬼蜮前的名號。”

  就在這時。

  李馗卻忽然道了一聲奇怪，“按理來說，北山三妖被關押的位置處於冥河核心，受到陰煞的汙染會更為嚴重，怎麽看上去沒受什麽影響？”

  古老的城池如巨獸般矗立，城牆鋪滿了刀槍劍戟留下的痕跡，它經歷過無數次的戰爭，那顆心，早已波瀾不驚。

  整座城牆瞬間泛起赤紅光芒。

  拿孔雀來說，尾屏上的蒼白的眼珠就是異變的產物，包括公孫老人的脖頸，也是長期受此影響已如頑疾，難以治好！
  “是呀，好奇怪。”

  ……

  一名戰士不禁瞪大眼珠，咬緊牙關。

  不得不說，當唯一能限制妖魔進攻的法陣失效，城牆上的守軍登時陷入了極大的壓力，逸散的陰氣，腳下粘稠而烏黑的血肉泥毯，喊殺聲自每一寸角落響起。

  振聾發聵的雷鳴聲乍響。

  ……

  李穆眸光似有瞬間的深邃。

  模糊的黑影於公孫焰身後的牆壁顯現，手裡握著一把匕首，悄無聲息地刺向公孫老人後腦，速度之快猶如霹靂。

  黑發遮面的恐怖厲鬼動如雷霆，於箭隙中如一抹黑影穿過，手指輕輕搭在城牆上借力，無視被燒灼的指尖，直接躍上城牆。

  “因北山三妖衝擊防線，進攻天地人三才大陣，導致冥河又有席卷現世的傾向，如今鬼蜮內人手不足，需要有人自願下去幫忙鎮壓大陣！”

  千鈞一發之際，只見李穆手中長槍悍然貫穿厲鬼頭顱，猛地發力震碎，隨後槍出如龍，無論是擁有何種邪惡奇異手段的妖魔都無法在手下撐過一個回合。

  海蛟脫困確實讓李穆有些失了分寸，連土伯消失不見都沒注意到。說實話，他也覺得眼下發生的事情跟李馗離不開關系，只是他們到底打算做什麽呢？

  “不知死活！”厲鬼眼中溢出殺機，猛地甩動長發，那一根根黑發如蛇蟒般虯住槍身，狀如毒蛇吐信舔舐向戰士們的脖頸。

  “哈，原來如此。”

  這些看過去極為恐怖的人，不是城裡的居民，他們曾都是守護這座城池的軍人！因為呆在鬼蜮的時間太長，導致被陰煞侵染過重，變成了如今這番可怖模樣。

  小黑微眯起犬眸，咧開嘴：“似乎能看到邊線。”

  氣機、意志、借殼脫身……

  非是不能使用槍械，只是普通槍械，乃至於特製的槍械都經不住長久的陰煞侵蝕，不如選取鬼蜮獨有的樹木製成箭矢，作用反而更大！
  霎時間，數十隻妖魔墜入冥河，連一朵浪花沒有翻起。

  再一看，公孫老人右手縈繞雷光，神情淡然自若，腳下匍匐一群焦黑的屍體，漫不經心道：“不用客氣，舉手之勞罷了！”

  一雙雙眼睛看著他，卻仍是無一人站出來。

  “我們都不是獨生子！”

  “殺！”

  但哪怕具備以上兩個條件，實行起來仍非易事，海蛟需要用近乎百分百的精力來引導冥河，這也是它方才除了動用法寶，就是利用龍軀來進行殺敵的緣故。

  李穆鼻孔呼出熱氣，噔噔噔地走下點將台，直視眼前面容青澀的戰士，“葛耀光，你怎麽不是獨生子，你家裡就你一娃兒！”

  “錚鳴！”

  另外，聯系現世的長城總部，始終得不到回復，情況已然萬分危機！
  他總感覺這一切跟那個叫做李馗的男人脫不開關系。

  ‘開始了呢。’

  “你們聽到了遠處的動靜了嗎？
  “北山三妖之一的海蛟從鎮天像底下跑出來，引起冥河暴動，而且那些被我們關押起來的雜碎們，賊心不死，想要趁機攻擊鎮天像，離開雲夢河鬼蜮！”

  二，冥河雖不是真正的河流，但仍具有一定的特點，所以能夠利用蛟龍翻雲覆雨的威能，配合神通來進行操縱。

  底下是烏泱泱數千名士兵，面容果斷堅定，身板再度挺直。

  烽煙燃起，其勢抵九霄。

  李穆唇角一勾，剛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大喊：“小心！”

  “小心點！”

  “離開這個破地方。”

  沒有恐懼、擔憂、不安，唯有的就是滿腔怒火和殺意！
  “你們告訴我，我們應該怎麽辦！”

  嘯風襲面。

  公孫焰蒼老眸子微斂。

  “出發！”

  倏然，密密麻麻的黑色箭矢如蝗蟲般從天而降。

  ……

  小黑背生雙翅，儼然變成雷公，九頭鬼車、頭大身小的惡鬼……浩浩蕩蕩的軍隊形成鋒銳的箭頭，直奔钜鹿縣。

  沒成想，卻駭然見到那一束硬如鋼鐵的發尖在離眼球咫尺之間突兀停下，沒等他反應過來，耳邊就聽到將軍的警喝！

  上面全是模樣猙獰的惡鬼妖怪，粗略一算，至少有數千余隻，它們神情興奮而癲狂，手裡舉著破破爛爛的鐵器，勉強能看出刀劍的形狀，渾身氣息亦是有強有弱。

  待到臨近數十米時，所有惡鬼妖魔全部縱身躍起，飛身衝向城牆！

  公孫老人面露猖狂神色，脖頸陡然延伸暴漲，匕尖刺在脖子上隻迸發出一道金鐵交鳴之聲，旋即竟見猶如蛇蟒的脖頸猛然一纏繞，生生將這名惡鬼刺客勒成數段。

  可即便如此，一旦危機降臨，他們依舊會奮不顧身地站出來！
  “殺！”

  “轟隆！”

  衝宵殺意自城門樓，乃至城池內升起。

  便見城內家家戶戶的門扉陡然打開，一雙雙猩紅的眼睛在昏暗的屋內亮起。緊接著，他們不約而同地拖拽出一副塵封的甲胄兵器，生疏地穿上，咬著刀柄，四肢著地地衝到大街上。

  扭曲而憤怒的吼聲響徹。

  他想著，身體已做出前撲的動作。

  旋即。

  但見洶湧冥河驟然分出支流，淌過山峰。

  “弟兄們！”

  “砰——”

  渾濁的陰氣沾染湛藍的天空，烏雲舒卷，顯得尤為陰沉。

  某軍營的點將台上，一位三十出頭的將軍沉聲說道：

  小黑剛摸著下巴疑惑，就聽到主人口中傳出恍然大悟的話音。

  聞言，那戰士梗著脖子，瞪著眼，大喊道：“我就不是獨生子！”

  此時此刻，若從高空俯瞰而下。

  雲夢河鬼蜮是封閉性空間，汙穢欲念已經嚴重侵染裡頭的陰氣，在這裡哪怕什麽都不做，久而久之，軀體都會受到汙染，長出鬼蜮獨有的煞蟲，甚至產生異變。

  一襲暗紅色披風擺動。

  渾身披滿煞蟲的他們像一團恐怖黑影。

  “殺！”

  公孫焰指尖夾住一張如火般的符籙，張口吞入腹中。

  霎時，瞳孔深處驟然亮起兩朵火苗。

  “黃天在上，請赤君伏魔！”

  熊熊烈焰從口腔深處狂湧而出，瞬間將一眾惡鬼妖魔融化，燃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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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