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恩的身體仿佛分裂成了無數個人，他們有著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性格，自己的堅持，自己的命運，生活在一個叫做烏托邦的城鎮裡。

  這些人很快度過了短暫的一生，在暴雨般落下的閃電裡，清醒了過來，認知到了自己最本質的身份是什麽。

  是周明瑞，也是克萊恩莫雷蒂，還是夏洛克莫裡亞蒂，格爾曼斯帕羅，道恩唐泰斯……

  一件事物可以有很多名字，但它的本質不會改變。

  這一個個‘人’抬起了腦袋，在靈界之中那個虛幻的城市望向無窮高處。

  他們看見了虛幻細密的靈體之線，看見了一個由部分‘無瞳之眼’和部分‘扭曲之線’構成的符號。

  以這個符號為核心，克萊恩的身影勾勒了出來，眼睛緊緊閉著。

  一條條‘靈之蟲’，一點點非凡特性，一個個自我認知，從烏托邦對應的靈界區域飛起，投向了克萊恩略顯虛幻的身體，讓它逐漸擁有實質。

  到了這一步，克萊恩的靈體和血肉之軀再沒有明顯的界限，它既一體，又分散，處在相當微妙的狀態中。

  也就是說，靈體可以等於血肉之軀，血肉之軀也能融入靈體，只要克萊恩願意，隨時能在這兩種狀態中轉化，當然，他也可以讓血肉之軀和靈體分開，各具特異，這只是一個念頭的事情。

  兩秒鍾，重組完成，漂浮於靈界深處的克萊恩睜開了眼睛，瞳孔只剩深黑，沒有半點光亮。

  雖然前後花費了小半年的時間，但好在結果喜人。

  他已晉升序列1，成為‘詭秘侍者’。

  無聲無息間，他的身後浮現出了一片灰白的霧氣，霧氣之上是一個古老的宮殿，宮殿內部屹立著一扇沾染些許青黑，由一個個虛幻燦爛的光球組成。

  每一個光球的主體都是一條條或透明或有環節或如同星光的蟲豸，它們彼此合抱，互相糾纏，宛若神話傳說裡的生物。這光門粗看只是有點怪異，可若是細瞧，卻能發現它周圍環境黑沉，像是給它披上了一件帶兜帽的深黑長袍。

  於是，從整體上看，它就如同一個袍下藏著未知怪異的神秘人。

  下一秒，這‘神秘人’的深黑長袍下躥出了一條又一條滑膩虛幻的觸手。

  可當克萊恩再定晴一看，那‘神秘人’與‘滑膩觸手’又全都消失不見。

  他眼前依舊是那扇座沾染些許青黑，由無數光球組成的門，祂正不斷地往周圍散發出淡薄的灰白霧氣。

  隻用了兩秒，克萊恩便將視線從那扇光門上移開。

  克萊恩其實一直有一種猜測——與‘愚者’、‘錯誤’相比，‘門’或許才是最適合做基石的途徑，因為‘門’與‘源堡’的相性足夠高。

  就好像他初見‘門’先生時，祂的神話形態便是由光球坍縮成的人影，體內有著層層疊疊的門。

  而‘源堡’同樣是一扇門，由無數光球組成的門。

  是的，那扇光門才是真正的‘源堡’。

  相比之下，灰霧之上只不過是‘源堡’外泄的力量。

  而如今灰霧之上早已變成火焰的海洋，那從門內溢出的灰白霧氣在一瞬間就被燃燒殆盡，化作灰白的灰燼充斥於整片空間。

  這讓整個世界看上去依舊是灰白一片，即便其本質早已大不相同。

  而那扇由無數虛幻光球組成的門，此時正燃燒著火星，如同斑點一樣一步步向著深處侵染。而如果再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一顆顆組成‘門’的光球，有超過半數已經徹底變成火焰的形狀。

  無論是那一條條或透明或有環節或如同星光的蟲豸，還是那一條條從兜帽下伸出的滑膩觸手，亦或是都錨本身，都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迫燃燒。

  而那些幸存下來，還沒有被火星侵染的‘光球’，正拚命‘擠’向光門的深處，試圖借此逃避燃燒。

  可光球終究無法脫離光門，即便光球的求生欲再怎麽強烈，其宿命也隻早已注定——祂們會在火焰之下燃燒殆盡，被迫為火焰燃燒自己。

  就如同羅德蘭世界的人們，當初火即將熄滅，當傳火接近尾聲。

  整個世界，所有從火焰中誕生的生命，都在被迫燃燒自己的靈魂，為初火的延續做最後的微薄努力。

  即便初火注定熄滅，即便這一結局注定無法更改。

  克萊恩莫名想起一位徐姓老師的名言：

  當整座城市都在燃燒，他們還往哪裡跑？
  “我其實沒資格說這句話。”

  克萊恩自嘲一笑，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和這些光球其實沒什麽區別。不同的是，‘源堡’是在被初火強行侵染，而他是在被‘原初’強行侵染。

  克萊恩心中莫名有些感慨，但這一切都隻發生在一瞬間。

  他很快恢復平靜，回到青銅長桌前，化為戴著兜帽的‘愚者’先生。

  他看著坐青銅長桌右側的身影，輕聲說道：
  “‘詭秘侍者’的魔藥消化比我想象中快很多，計劃可以提前進行。”

  余燼想了一下，問道：

  “還需要多久？”

  ‘愚者’克萊恩鄭重道：
  “不超過三個月。”

  是的。

  雖然克萊恩為了消化奇跡師的魔藥和完成相應的儀式，花費了將近半年的時間。但他想要消化‘詭秘侍者’的魔藥，只需要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之所以能這麽快消化魔藥，其實也是誤打誤撞。

  最初為了更好的忽悠塔羅會其他成員，他借助‘全黑之眼’創造出‘世界’這一身份。

  而‘世界’這個身份最開始的定位就是‘源堡’主人的眷者，直接等於‘詭秘侍者’。所以，克萊恩提前扮演‘詭秘侍者’已經很久，且相當成功。

  而在源堡的加持下，雖然他只是剛剛晉升序列1的天使，但他現在已算得上天使之王中的天使之王，非常接近真神位階。

  在這種情況下，他沒有必要去服用多余的‘詭秘侍者’非凡特性，也不需要冒險容納‘愚者’唯一性，這雖然可以增強他的實力，但同時也會增加他消化魔藥所需的時間。

  但只要他消化完‘詭秘侍者’的魔藥，就可以直接調配並服食‘愚者’魔藥，晉升為序列0真神。這樣一來，消化那兩份‘詭秘侍者’和‘愚者’唯一性的壓力，就會落到成為序列0的他頭上。

  序列0想要消化魔藥，無疑是要比序列1容易得多。

  而他現在距離序列0的真神之位，缺的只是一個儀式——

  愚弄一次時間、歷史或者命運。

  而現在，這一儀式已經在籌備之中。

  並且他們要愚弄的也不會是時間、歷史或命運的任意一項，而是全部！

  無論是時間，還是歷史，又或者命運，都將在儀式中與初火有密不可分的聯系！
  從今往後，這個世界將再無造物主，隻余火焰。

  整個世界都將被他們愚弄，就連真神也不例外！

  余燼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道：

  “那確實需要加快進度，我會親自出手。”

  “加快進度是應該的，但是在那之前……”
    克萊恩附和地點點頭，但緊接著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苦笑道：
  “你能不能幫幫忙，讓我腦子裡的聲音停下來。”

  在晉升‘詭秘侍者’的那一刻，他的耳畔就已經能聽見祂的低語。

  他的直覺告訴他，那囈語無法消除，無論他做出何種嘗試，無論他身處何地，囈語都會如影隨形。

  這一刻的克萊恩對於‘秘祈人’途徑的非凡者有一種深深的同情，也不怪這一途徑的非凡者都是瘋子，低序列的他們面對一位真神的囈語，比他這位天使聽見原初的囈語還要致命。

  余燼瞥了他一眼，開口道：

  “你知道這不可能。”

  原初無處不在，在初火真正取而代之以前，誰也無法屏蔽原初的囈語。盡管源堡已經被侵染到接近崩潰，幾乎沒有一處還保留著屬於‘天尊’的純潔，這一情況也不會得到絲毫改善。

  “嘖。”

  克萊恩有些頭疼，他當然很清楚這些，只是還是忍不住在朋友面前抱怨一句。

  畢竟，余燼又不用擔心原初的囈語，更不會經受他這樣的折磨。

  如果他不說，余燼又怎麽會知道他正在備受折磨呢？
  克萊恩揉了揉太陽穴，問道：

  “總之，我們現在要做什麽？”

  余燼靜靜的注視著他，語氣無比平靜：

  “弑神。”

  “……”

  克萊恩眉頭一挑，問道：

  “哪一位？戰神？”

  黑夜女神的途徑與戰神是相鄰途徑，雙方完全是不死不休的關系。就連現在爆發的這場戰爭，其最終的走向也會以黑夜女神與戰神的神戰告終。

  余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緩緩道：
  “不止，要想讓你的儀式成功，就必須讓這個世界的主流信仰全部統一。”

  “全部統一？”

  克萊恩呼吸一滯，這可不是一般的難！
  克萊恩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凝重道：

  “那豈不是說，除了黑夜女神和大地母神，其他人都是我們的敵人？”

  這個世界的主流信仰無疑是七神教會，而七神教會中他們唯一能確定的盟友就只有黑夜女神，而剩下的可是足足五位真神！

  雖然他相信以余燼的實力，想要弑神並不難。

  但這樣的行為，必然會引發極大的震蕩。

  這未必是好事。

  “未必。”

  余燼眼眸深邃道：
  “知識與智慧之神不會是我們的敵人，蒸汽教會也不會成為我們的阻礙。真正的障礙，只有剩下的三位。”

  克萊恩心念一動，立刻心生聯想——‘神秘女王’貝爾納黛曾經說過，知識與智慧之神並非赫拉伯根！祂都早已在暗中被其他存在李代桃僵，這是連其他真神都未曾發現的事情。

  祂們不會成為阻礙，克萊恩並不意外。

  但，蒸汽教會為什麽也不會成為阻礙？

  嘶！
  克萊恩似乎突然想起什麽，皺眉問道：

  “因為亞當？”

  “對。”

  余燼平靜道：
  “亞當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所以他更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麽。”

  “在這件事上，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克萊恩陷入沉默，利益是一致的，這很好理解。

  一旦初火成功取代造物主的地位，那這個世界的非凡者就不用再擔心原初複蘇的風險，他們能夠徹底掌控自己所擁有的非凡特性，掌控自己的命運。

  克萊恩是這樣，黑夜女神是這樣，亞當當然也是這樣。

  這件事對所有人而言，都是好事。

  所以亞當不會阻止，也無力阻止，祂只會推波助瀾。

  因為對亞當而言，最終的成果未必是落到余燼手上——祂那邊可是同樣站著一位初火的化身。

  至於蒸汽教會為什麽不會成為阻礙……克萊恩神色微變，他猛然想起‘隱匿賢者’！一位序列0的真神很強，但卻很難改變大局。

  對於亞當而言，培養一位舊日作為盟友，明顯是更為劃算的事情！

  所以亞當其實是打算培養蒸汽之主成為舊日？可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又何必要培養隱匿賢者呢？

  不，不對！

  成神的隱匿賢者當然會對蒸汽之主造成阻礙，可如果祂無法成神呢？

  隱匿賢者會舉行成神儀式，這是當然的，可這個儀式卻未必會成功！

  畢竟，阿蒙可還在暗中看著啊！
  而置身於源堡的余燼又是怎麽知道這一切的呢？
  那當然是通過另一隻眼睛——

  余燼和初火本為一體，就像克萊恩能借助源堡看見‘阿蒙’等人的位置，余燼也能通過‘初火’的視角看見亞當的謀劃。同理，反過來也是一樣的，初火也能看到他們這裡發生的事情，看到他們的這場交談……

  很顯然，雙方都很默契的對此心照不宣。

  “……”

  克萊恩逐漸推敲出事件的全貌，沉聲問道：
  “你準備先對哪一位下手？”

  余燼緩緩開口道：

  “風暴之主。”

  克萊恩又是一陣愕然，他有想過是永恆烈陽，也想過是戰神，卻唯獨沒想到是風暴之主。

  畢竟，這位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可以拉攏的對象，因為祂和黑夜女神的關系十分融洽——關系不融洽也不會在同一個國家建立教會，並且在理念衝突的情況下和平共處。

  有一說一，這種先拿潛在盟友祭天的行為，的確有些超出克萊恩的想象。

  但很快，他就聽見余燼補充道：
  “或者永恆烈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