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逐步要脫離春季，已經持續一周半，整個京市都陷在二十八九度的熱空氣當中。

  乾燥，悶熱，令人情緒生煩。

  老陳將最後一盆笨重的綠植搬運到推車上，額頭兩顆汗珠一路滾落，在即將流到眼睛裡之前被他抬手抹掉，他放下毛巾，站在原地稍微緩口氣，側過頭，望向車的另邊：
  漆眉，白T，長腿，流暢鉤勒出少年欣長的身影。

  處在同一溫度，不相上下的工作量，放到他的身上卻是應付自如，呼吸還是那樣平穩。

  果然。

  還是年輕好啊。

  老陳心裡這樣感歎。

  一年半前吧。

  “我看您花園東面的牆壁光禿禿的，這次過來我們帶了些自己培育的薔薇花種，不算罕見，是粉紅色的，如果您看著喜歡，下次來我為您布置到牆面上去。”
    他及時補充：“當然，這些都是免費提供的。”

  他簡短回復老陳。

  “不過，我還需要問下我家主人，晚飯前我會答覆您。”

  老陳言下之意是，待會兒他們隻管做好手頭的分內之事，不亂看，不亂跑。當然這番話不是老陳不相信時硯，而僅僅是他單純對這位大客戶太過重視緊張的緣故，唯恐會惹其丁點兒不快。

  是早已習慣這種目光，還是外界任何視線都激不起死寂潭水的一絲一毫波瀾。

  他垂著眼皮，無動於衷，也沒催促。

  一年輕的小女傭從輕活乾起，準備先去將那盆薔薇花搬走，手剛伸出去，一抬頭，整個人呆在原地，臉直接紅了，一雙眼睛裡寫滿驚豔。

  被喊到名字的人抬了頭。

  可就在昨天，顏成業在家不小心扭傷了腰，痛疼難忍，醫生告誡他短時間內不能再接觸重活，要好好休養，否則只會更加嚴重。

  再往上，她披散著長發，單薄的背脊被掩藏其中，而烏發裡，是一張精致、巴掌大的臉。

  老陳看了會兒，臉上帶有歉意的笑，道：
  “真是麻煩你了，你顏叔叔這腰扭傷得突然，臨時把你喊來做苦力了。”

  老陳全名陳進，方才他口中所提到的“你顏叔叔”叫顏成業，是他的合夥人，兩人在花鳥市場共同經營著一家中規中矩的花卉店面，平時做些閑散的訂單，基本都算是小本買賣。

  年輕的小女傭一個激靈，那雙赤裸的腳竟停在了她的面前，小女傭頓時覺得天都要崩塌了，膝蓋一軟就要下意識去求饒，隨後就感覺手上一重。

  還是小女傭自己先回過神來，頂著發燙的臉頰從他手中接過那盆薔薇花。

  “其實這裡之前一直是空著的，最近，房子的主人才過來住，我聽別墅的管家說，這家主人喜歡安靜，討厭吵鬧，反感陌生人。”

  所有女傭瞬間石化僵住，齊齊低下頭。

  這大概是刮彩票頭等獎的概率才遇得上的財神爺客戶，不知被眼紅羨煞了多少同行。

  “大小姐。”

  管家揮手，當即吩咐人過來整理這些綠植，不多時，穿著統一服飾的七八個女傭們出現在花園，開始各自分工。

  與大客戶拉近關系計劃成功三分之一，陳進受寵若驚的連應了三聲。

  一單大生意找上門來，對方是一大戶人家，給價爽利不說，且還為長期合作，最重要的是，是給別墅一整個花園供給綠植花卉，不用定期來護理，而是直接定期全部換新。

  她們視線裡，一雙瑩玉的赤腳踩在草地上，伶仃腳踝上方是搖曳如水的月光白色裙擺。

  那層眼尾部分略顯鋒利、薄薄的眼皮掀開，一對極其漆黑的瞳孔在日光下顯露出來。

  她慵懶得似隻漂亮無害的貴族貓，可傭人們仿佛碰見了什麽可怕的洪水猛獸般，個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無論對視過多少遍，他仍會被這雙如無波古井、毫無生氣的眼睛給凍到，盡管眼睛的主人還是個年紀比他小了將近兩輪的孩子。

  幾人忍不住要笑作一團，引得管家皺起了眉，正要張口訓斥，余光瞥見什麽，噤聲一頓，而後身體彎下接近九十度，聲音恭敬無比：

  氣質卻冷得猶如一尊漂亮又堅硬的冰雕。

  這是一片有名的富人區，布滿獨棟獨棟的私人別墅，加上物業保安亭，一共有兩道門禁，陳進在最後一道門禁前登記了自己的身份信息與來由說明，經過核實後被放行。

  “是這樣的。”

  來過許多次，陳進熟門熟路的推著手推車往花園的方向走，邊走他仰起脖子，看向身旁沉默的少年。

  老陳一怔。

  高瘦，膚白。

  “小硯。”

  “沒事。”

  陳進將簽收單給別墅管家遞過去，等對方核對完數量簽完字又好生收好簽收單後，他對管家殷勤道：

  她們是剛到這裡工作不到半周的，卻聽見了不少的傳聞：

  “您對對看。”

  面前的少年生得一副極好的皮囊。

  事實證明，老陳的放心是完全正確的，直到最後一趟綠植搬完，少年始終隻做著分內之事。

  看了眼被臨時移植裝在盆栽裡的薔薇花，幾朵花團粉紅相間，飽滿又鮮豔，管家面露滿意的神色：“的確耐看。”

  有細微腳步聲走近。

  直至那道冷清的身影離開，她依舊心跳如鼓。

  讓人挪開眼，可也心知肚明，倘若要是敢嘗試伸手去觸碰的話，一定是被涼到遍體生寒的結果。

  陳進和顏成業極其重視這位客戶，連續十幾個月，送花，搬花，從來都是他們親力親為，風雨無阻。

  大小姐素來陰晴不定，處事乖張，最是喜歡捉弄人玩，她養了一頭性格凶殘的狼，一不高興就愛把狼放出來，前幾批走掉的傭人裡不是被狼咬傷，就是被狼嚇得神志不清。

  ——明顯是後者。

  少年人這個階段獨有的喑啞嗓音，就連聲音也如一片荒原般沉寂。

  “抱、抱歉…”

  起先是想在店裡找一個較為穩妥的小哥來代替顏成業的，最終還是找了時硯。

  陳進沒立刻走，熱心的留下來搭把手。

  周圍稍微年長的姐姐們口頭打趣她，然後一邊感歎，方才那個男孩子的確長得好看極了。

  因為了解這孩子盡管話少卻速來靠譜的秉性，老陳十分放心，但想起什麽，他仍是開口，提醒道：
  “小硯。”

  她呆愣愣抬起頭，看著手中因薔薇花被摘走，而變得有些光禿禿的盆栽。

  另一頭。

  少女手指撚著薔薇花枝，慢悠悠消失在門廳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