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東，香料海岸，薩法萊市。

  卡莉法尖塔是這座城市的地標建築，遠遠望去就像一根極限拔高的鉑金尖塔，仿佛要刺破天際，又像沙漠與海水之間盛放的一枚金針。

  它周圍是各式各樣的摩天大樓、豪華購物中心、人工湖與噴泉，花團錦簇，是薩法萊市最奢侈的商業區域。

  新羅的離天大廈高620米，上京的希盛神宮高636米，卡莉法尖塔則高極1020米！是迄今為止最令人歎為觀止的巨構建築。

  本間紀子在卡莉法尖塔的最頂層茶室內盤坐著。

  在這個高度，眾生對她來說都很渺小。

  她拿出剪刀修整面前的插花藝術，本間紀子選用的花材是紫陽花，它是夏天的特色花朵，也是雨季的象征，中央球狀結構渾圓，顏色淡雅而富於變化，對本間紀子來說意味著柔情和浪漫，正適合她現在年輕的新身體。

  唯一的問題在於，她原本是在希盛神宮做這件事的，現在卻感覺好遙遠了。

  人們幾乎都忘了希盛神宮這個名字。

  轉而稱之為……

  尼斯托總部！

  這五個字像毒藥一樣掛在本間紀子胃裡。

  每次想起這個名字她都想嘔吐。

  尼斯托總部。

  本間紀子哢嚓一剪，面前的紫陽花失去一角。

  她的插花技藝無與倫比，面前的花朵纖高而精巧，主枝和副枝彼此相襯，展現出空間深度與層次感，與其說是自然植物，更像是後現代工藝品了。

  “夫人的手藝是真好，但是，似乎夫人有些心不在焉？”魯瓦西奧站在茶室一側微笑。

  本間紀子在地上跪得筆直，她穿著櫻粉色的傳統服飾，發髻用玉簪住。

  周圍是魯瓦西奧帶來的援手，以及效忠於本間紀子的人們，這包括柳川文彥為代表的親衛、妮露為首的魔女、身負四翼的權天使們、幾位未透名姓的遠古吸血鬼，還有巨大而殘暴的白蠑螈，它趴在地上，渾身覆蓋著厚重的白色晶狀物，似乎比過去任何時候都強大。

  室外走廊上還有大量私人警衛，統一配備了先進的戰鬥裝備，包括主觀緩時植入物，拱衛著本間紀子毋庸置疑的權力。

  近東希盛公司，自從本間紀子離開北部列島、在近東扎根之後，她已是東山再起，與原本的巨型企業近東天賜完全分庭抗禮，成為香料海岸的霸權。

  “陣勢很大嘛。”本間紀子閉上眼睛，“在我發布完那條討伐尼斯托公司的宣言後，他們很明顯開始調動部隊，好像要來我頭上動土了。”

  “那些膽敢篡奪您家業的尼斯托公司敗類，最好忍氣吞聲，如果他們貿然進攻這裡，必會遭到有史以來最大的慘敗。”魯瓦西奧笑道。

  本間紀子睜開眼睛，微微勾起嘴角。

  “我很討厭尼斯托公司呢，他們對豬太好了。”本間紀子略顯偏執地說。

  “豬？”魯瓦西奧試探著問。

  “是啊，‘豬’太多了，你沒發現嗎？”本間紀子說。

  “您指的是……？”魯瓦西奧問詢。

  “一百多年前，我很小的時候，我看到，上京教育公司提供的‘教育首課’系列廣告，大約是為了促進人們的求學之心，方便賣課程什麽的。多年後，我還特地去檢查了廣告提供商的記憶，從他的大腦裡挖出他最初的想法。總的來說，就是拍一群學生好好用功讀書的情形。不過我看到的，倒不是‘學習’用功的差距，而是‘錢’的差距啊。”

  “在廣告裡，學生們，用著先進的電幕，坐在乾淨的教室裡，對著整齊的課本朗誦，老師們，體貼而文明，同學們，優雅而懂禮貌。我看著廣告，再看著我自己的教室——肮髒，到處都有人打架，每節課都不能正常進行，想要重現廣告裡的美好教室實在太難了。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正在和一群豬一起上學，我必須離開它們。”本間紀子慢慢地說。

  “您隨後創立了希盛。”魯瓦西奧畢恭畢敬地說。

  “我是通過販賣小東西進入北部列島才賺到錢，並最終離開群豬的生活環境，那個時候，到處都是機會，任何來自泰西洲和新泰西洲的產品，都在尋找代理商，北部列島那時候好窮，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想要，要進口電視，要冰箱，要照相機，最重要的，電話機。我用牙齒啃咬著自己的機會，從一個小代理開始做起，賺到了我用於立身的錢。然後我失敗了，公卿們的兒子，看上了我建立的商業公司，他們回到家裡，對自己的爸爸說：‘我想要這個’，然後，就像要玩具一樣，把我的公司從我手上搶走了。”

  “我記得那天，收到信，要我交出公司，我放手了，沒有人能幫我。我站在上京灣的邊緣，凝望著大海，我不是在尋死，我在想新公司的名字——啊，想到了，在凝視著波濤的時候，我想到了新公司的名字，希盛，希望昌盛。”本間紀子幽幽地說。

  “等會……根據我們的資料……那是您的第一任丈夫吧。”魯瓦西奧有些訝異。

  “沒錯，神林康治，他搶走了我的公司，我畢恭畢敬地爬回去，跪在他面前，嫁給了他，給他生了孩子。我知道他是一頭豬，可惜那時候我連豬都不如。還好，我畢竟比豬聰明，10年後，神林家的利益都歸我了。他們管不了我了。於是我尋找其他豬們，我嫁給了第二個男人，第三個男人，第四個男人……最後，北部列島所有豪門家族都被我統一了，他們的孩子，後代，血脈，全都換了一個名字，多好聽的名字——‘希盛的兒女’，他們的後代全由我來生育，是我砍斷了豬的血統，改良了他們的基因啊。”本間紀子輕笑。

  “……但尼斯托公司又把豬群帶回來了。”魯瓦西奧說。

  “是啊，你們看呐，一百多年根除豬的努力失敗了，豬……有時候，我們編寫的宣傳連我們自己都不忍直視，但豬，豬會聽的，有一些豬，竟然真的被那些宣傳打動，開始拚命工作、努力勞動了，它們越馴順，我越感到一種……無法抑製的智力和才能上的優越感。我們就這樣，讓一批豬工作，同時還調節社會，另一批較聰明的豬，雖然能識破我們的伎倆，但又不得不在規則下工作。主動工作的豬，還輕松些，它們沒什麽思考，熱愛一切，乖巧忠實；而稍微能看懂規則，知道自己正被迫工作、前途無望的豬，反而更壓抑了，要麽變得麻木，要麽變得跳脫，最後被摘出來殺了……噢——但是，尼斯托公司，做了壞事。”本間紀子輕聲說。

  “夫人，我們在城市內外都做好了迎接尼斯托公司滲透的準備，市場、管理、物流、安保、金融、黑市……都願意為希盛效忠。”柳川文彥向本間紀子致意。

  “他們幫忙，因為他們知道得努力地建立一個人與豬之間藩籬分明的世界才行。”本間紀子向周圍的人們點頭，“整個世界上只有10%~15%的人是真正帶著腦子生活的。唉，我越來越感到厭倦、嫌惡和恐懼了，尼斯托公司傾盡全力去養活和幫助剩下那群豬們，讓它們學著人一樣站起來做事，這是無意義的，徒勞的，反社會的。我們在上京的諜報人員已經知道他們的動作了，盡情動手吧，我們要讓他們像飛蛾撲火一樣地滅亡。”

  “是！”他們恭敬地向本間紀子請求告退，陸續從茶室中離開。

  本間紀子心如止水，她閉上眼睛，感受著空氣中逐漸褪去的炎炎暑意。

  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她不禁想到。

  葉子。

  啊，多麽甜美的勝利。葉子誕下的兒女子孫是希盛的延續，難道他們有魄力殺掉或者趕走葉子嗎？葉子的孩子們會崛起，形成盤根錯節的家族，最終從內部拿走尼斯托公司的江山。

  人去統治豬的最大保障，已經有了。想到這，本間紀子的目光回到面前的插花上，現在她感到，更加輕松。

  ……

  薩法萊市郊外的綠洲河流上，尼斯托公司的D型合成人哈桑以及香料貴族阿伊莎在釣魚。

  “為什麽在這個時候釣魚？”阿伊莎焦急地說，“我們有那麽多錢要賺，那麽多股票要買，但你卻說今天適合釣魚？”

  “因為總是有沒有釣盡興的感覺，不過沒關系，一會我送你一筆大富貴。”哈桑笑道。

  阿伊莎捉摸不透哈桑，在她購買的所有尼斯托公司男合成人裡，哈桑是最特別的，而且已經成了她家族不可或缺的人物，幾乎代替阿伊莎成了一把手，但她又不能不依賴哈桑，它提供的智計和方略都卓有成效，輔佐著阿伊莎在香料海岸的勢力不斷擴展。

  “大富貴？”阿伊莎追問。

  “你先看那，卡莉法尖塔。”哈桑一邊釣上來一條肥美的魚。

  “好高啊。”阿伊莎眺望著。

  “猜猜是誰住在裡面。”

  “這還用猜？近東希盛的高管唄，本間紀子那樣的人。”阿伊莎側靠在小船邊緣，焦糖色的皮膚承受著陽光炙烤。

  “等著我們把卡莉法尖塔變成我們的東西。”哈桑釣夠了魚，讓阿伊莎用可靠的渠道去黑市購買大量武器裝備。

  “要武裝我們的部隊了？這開銷也太大了。”阿伊莎檢查哈桑提供的單子。

  “你隻負責買就行了，保證有買家，而且是大買家，你買多少軍火他們就收多少，保證讓你大賺一筆。”哈桑神神秘秘地說。

  “靠——怎麽感覺你變得不靠譜了。”阿伊莎懷疑。

  “放心，若事不成，你就把我的機械腦袋摘下來踢到河裡去。”哈桑高聲說。

  雖有疑慮，但阿伊莎還是動用家族關系，秘密進口了一大批武器裝備，用重型卡車運到位於沙漠的倉庫中。

  她因為掛念著錢，一直在倉庫裡蹲著，時不時還埋怨和指責哈桑，讓她白白破費了千多萬。

  就在等得快要失望之際，一架標有天樞製物商標的穿梭機降落到倉庫周圍，從上面迅速下來一隊魔女和一隊精乾士兵，他們似乎也沒料到就在這地方真的有滿倉庫的槍支彈藥、武裝機器人和軍用載具，對此嘖嘖稱奇。

  “我靠。”阿伊莎猛地坐起，“這些就是買家？這麽一大支部隊想幹什麽？”

  “小姐啊，您就把錢收好就行。”哈桑上去收了支票回來，通過斯維茨銀行的帳戶，對方出手闊綽，滿倉庫的軍火，阿伊莎這轉手就能賺上4千萬資金，阿伊莎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你們有何吩咐，我都隨時效勞。”阿伊莎連忙迎上去，不及聽哈桑指示。

  “倒真有要你幫忙的，不過，登上這條‘賊船’，你還不知道要冒掉腦袋的風險吧。”為首的魔女身披無標記的黑色盔甲，從頭到腳完全封閉，根本識別不出身份。

  “喂，什麽掉腦袋？”阿伊莎急切地說，她轉頭看哈桑。

  “你可以取代本間紀子！”哈桑認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