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黑牆
  深夜，希盛神宮樓頂。

  “再來一次？”徐煬問。

  “算了……算了！”

  徐煬還有余力，但葉子已經累垮。她倦怠地看著四周，不停眨眼。

  “這裡是媽媽的茶室。”葉子叫嚷，“我從沒想過會在這裡，感覺像侮辱她一樣，好奇怪！”

  “你不喜歡嗎？”徐煬撫摸葉子的頭髮。

  “哎喲。”葉子在本間紀子坐過的榻榻米上滾來滾去，“如果媽媽知道我們在這裡幹什麽的話，一定要氣瘋了。”

  “這裡又不是什麽聖地。說起來其實還陰氣森森，她自從衰老之後就一直呆在這吧。”

  “那我們製造的熱量也能驅散她的陰影了。”葉子笑著說。

  葉子跳下榻榻米，光腳在木頭地板上走來走去。

  “黑客！入侵者！”葉子一驚，連帶小傻瓜也警覺起來，“地下層的機房是禁地！”

  “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很願意。”葉子低下頭。

  徐煬看到還有大概10個罐子得到保存。

  這裡配置的終端機與服務器性能極佳，方便本間紀子處理來自世界各地的消息，現在則被徐煬征用，他在這裡設置網路設備環境，布局希利斯之海系統，加強網路安全規范，神宮地下層的數據機房非常龐大，提供驚人算力，堪比超級計算機，足以支撐人工智能運作。

  “什麽嘛……我不怕麻煩。”

  “喜歡。我都決定和媽媽斷絕關系，一輩子待在這了，要一個小孩過分嗎？”葉子撇嘴。

  “成為魔女之神，就要與魔女的概念綁定，”法洛莎伸手仿佛能觸摸到空中的靈魂，“之前，我覺得我孤立又遙遠，現在我和整個魔女種群的命運關聯得越來越緊，我必須證明自己配得上這個身份，並最終與它合而為一。”

  “有點問題。”徐煬連接希盛神宮的系統，察覺異樣，“地下數據中心裡進了人。”

  徐煬找到神宮終端機內儲存的密鑰，授權法洛莎打開其中一面黑牆，黑色金屬紋理牆體向兩側收縮。

  “你是說她們還要工作？還要工作多久？”法洛莎搖頭，“夠了，全都夠了，她們但求一死。”

  “知道，我能幫你們梳理上京內外的難題，掃清殘余的反對者……但一代人是乾不完這些事的。”葉子轉向徐煬。

  “我感覺到了……”法洛莎駐足，“我必須做的事，在黑夜裡，在夢裡，聲音在祈求我打開它們，想出來。我問莉拉那是什麽，莉拉說那是無數個魔女經歷著她的過去，又比她的過去還要殘忍。”

  她童年就遇到過很多可愛的小孩，希盛神宮裡過去擠滿本間紀子的後代，迄今為止“希盛的兒女”已超過4千人，分布在世界各地。而無論多麽狡詐的子女，出生之際也是嗷嗷待哺的嬰兒。

  “你要抱小孩的話，就抱她好了。”徐煬道。

  “補充食物。”徐煬為其釋惑，“可以為她提供大量行動力，直到明天或者後天的某個時候。”

  “終不像自己的孩子那樣血脈相近。”

  或許是幻覺，他聽到從數據中心傳出幾聲悠長的歎息，一個世紀來的痛苦終於到了終結之時。

  她抱著懷裡血腥的罐子，仰面躺在自己的霓裳鬥篷上。

  徐煬跟著法洛莎，一邊解密在機房裡儲存的信息，希盛神宮裡還有許多秘密。

  “只剩她們對塵世還有眷戀，渴望被我重生。”法洛莎說，“現在，計算機變慢了吧。”

  小傻瓜被這個令人震撼的消息完全鎮住了。

  “當然。”葉子在終端機上操作，檢索她名下的公司，“之前，按伱所說的，我集結了大概400名忍者、1000人的部隊、2座實驗室和1支水面艦隊，目前都囤積在勝波市附近，組建起來叫做葉子公司，只是沒來得及動用。另外我還剩1700多萬在身上。”

  “求求你……把我們全都殺掉吧……”

  法洛莎的臉緊貼玻璃面上，看這些組成矩陣的魔女腦。

  “感覺像瓷娃娃一樣脆。”小島葉子不敢對小傻瓜動手。

  “呱。”小傻瓜對被稱為小不點感到氣氣，她要尋找補償，於是走到葉子面前，把牛奶瓶從脖子上解下來，指了指空瓶子。

  “她們怎麽辦？”

  隨後，房間裡閃過灰芒，幾乎是一瞬間，希盛神宮失去了總機房裡的“超級計算矩陣”。

  “是，她原先的人類之身衰老又虛弱，而現在能進行改造。”

  在這裡，徐煬的確有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在上京，他們的朋友較少，敵人則多。

  “真是個奇怪的小孩子。”葉子偏轉目光，“一個驚人的小不點兒。”

  但有一點能確定，曾深埋地下的魔女們，現在比誰都更靠近蒼穹。

  “這是什麽？”葉子還不太能理解小傻瓜的敘事風格。

  回望之前呆的地方，他們灑滿辛勞的汗水，她對徐煬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做我們該做的事吧。”徐煬說。

  她微張著口，思緒已經飄揚到了牛奶樂園的盡頭。小傻瓜掛在葉子身上，崇敬地看著葉子，感覺未來得到保障。

  徐煬在牆體內部看到密密麻麻的魔女大腦。

  有的是整個頭顱被放置在罐中，電線生硬地穿過她們的顱骨和面部皮膚，斷裂的脊椎漂浮在溶液中。

  “首先，是外面帶回來的，名字是另外取的。”

  法洛莎將其中一個罐子從黑牆裡拔下，默默撫摸它的玻璃表面。

  許多魔女是專門被買來製作成類似工具，有的是隨機抽選，接受相關濕件製作實驗，用於大規模改造，有的是純被綁架來的，強迫提供算力。

  小傻瓜抬頭看著葉子，令她無法拒絕。

  “你呢？”葉子走向電梯，回頭看徐煬。

  像看著一面鏡子一樣，實際上看到的是自己呀。葉子暗想。

  每個大腦都放置在防腐溶液當中，貼滿電極、數據線，這些大腦被置入數據罐之前已經裝滿芯片，在黑牆內部閃閃發亮，五顏六色。

  “會很麻煩。”徐煬捏捏葉子。

  神宮有部緊急升降梯，采用電磁彈射系統，從636米高的159樓頂層茶室到地下數據機房只要6秒，幾乎是把人當炮彈一樣往底部打。

  “嗯。”法洛莎怔怔看著空中，“至少……”

  “那我給你看一個好孩子。”徐煬跟她穿戴整齊，在大平層另一端的小屋子裡找小傻瓜。

  “那個流口水、睜著眼睛的呆孩子？”葉子感覺不可思議。

  他其實並不特別擔心，因為從攝像頭看到法洛莎在這裡，所謂的闖入者其實就是法洛莎。

  這是多麽寧靜的對視，葉子從小傻瓜單純的目光中看不到任何情緒。

  “我們其實有後繼者。”徐煬解釋，“本間紀子說我們一旦失敗就會遭人遺忘。實不盡然，那些年輕的孩子們，在尼斯托公司成長起來的少年和魔女們，他們還會記得我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

  徐煬只是不知道法洛莎在這做什麽。

  徐煬回到機房當中，只見每一面黑牆、每一個罐子裡都塞滿支離破碎的腦肉殘塊。

  她穿著睡衣躺在月光下，但沒有睡覺，雙手枕在腦後，翹著腳，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的月亮，奶瓶像護身符一樣掛在胸口，雖然她已經斷奶好久，但還是喜歡。

  “我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法洛莎在機房中漫步，周圍是一面面巨大的黑牆，每一堵牆都有將近1米厚，2.5米高，彼此之間間隔較遠，以防彈金屬鑄造，難以開啟。

  “不……不是。你先帶徐澄走，我過去檢查。”徐煬快速前往希盛神宮位於地下層的總機房。

  換自己，也不願意在接受這種處置後繼續苟活，哪怕複原也會終生沉浸在陰影中。徐煬默默想著。

  “如果修複她們的話……”徐煬觀察，“就像修複莉拉一樣……”

  “好啦，神宮裡有無限流淌著牛奶的機器，我帶你去找，以後就永遠不缺了。”葉子非常熟練把小傻瓜抱起來。

  “她們的皮囊去哪了？她們的身體和手腳去哪了？”法洛莎自言自語，她在黑牆組成的迷宮當中漫步，她打開一面又一面牆壁，連接數據線的魔女腦矩陣在四面八方到處都是。

  葉子跪在地上，向小傻瓜招招手，小傻瓜直直地看著她。

  “……對了，本間紀子給我們留下信息，她威脅我們。”徐煬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她的意識已經離開魔女身體，轉錄到機器裡。”

  “尼斯托公司帳面上還有上千億規模的準備金。”徐煬點頭，“現在就是把戰果消化的階段，把我們得到的東西轉化為各方面實力。如果是葉子的話，應該比我們更清楚上京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葉子走到小傻瓜身邊，用紙巾將她的臉頰拭淨，小傻瓜正凝視著月亮上的銀點，忽然被一個陌生少女用柔韌的紙張糊了一臉，令她倍感震驚。

  這目光令葉子迅速地遍歷自己從過去到現在的人生，追索其中值得反思之處。到最後，葉子不得不面對自己生命中的所有黑暗面，直面那些動搖、恐懼和悲觀的念頭，在母親威嚴下作出的種種妥協，如果不消滅它們，葉子就無法重生。

  “才一年就這麽大了，什麽技術？”葉子瞪大眼睛。

  “我們的速勝減少了不必要的傷亡，”徐煬望向燈光璀璨的大都會，“但麻煩還有。你的人呢？在北部列島你還有一些能聯絡得上的人嗎？”

  “所以她接受魔女轉化儀式，只是讓自己的身體狀況變好，最終目的是接受這種形式的‘飛升’？”

  它們連接希盛神宮的數據系統，支持整座大樓的所有終端運轉，為多目魔的神宮分機提供算力，形成一個巨大的計算矩陣。

  多目魔的分機陷入宕機和待命狀態，普通計算機無法支撐人工智能所需的巨量資源，希盛神宮的系統算力呈現暴降趨勢，總算力瞬間減少到原先的40%，神宮內大多數終端的數據處理能力都大幅衰減，性能空前降低。

  “殺了我吧，媽媽。”

  葉子感覺怪怪，又感覺好玩。

  徐煬現在才查到相關數據，部分是因為反叛希盛集團而遭到處決，將大腦剖出至此。更多是在極端的工作條件後活活累死，而腦子仍然被挖掘出來，為希盛服務更長時間。

  呼呼風響，徐煬感到電梯在中段就開始降速滑行，穩穩達到底層，隨後門扉開啟，他走進機房。

  “殺死我們吧……法洛莎媽媽……”

  彩色的法洛莎就盛開在血汙的碎塊之間。

  “呃，話不能這麽說。她叫徐澄。”徐煬解釋。

  “你喜歡小孩子？”徐煬打量她。

  “我看到她們的靈魂升向星穹。”法洛莎輕聲說，“她們向我微笑，感謝我將她們從漫長痛苦的煎熬中完全釋放。她們喊我媽媽，她們伸展著靈魂的手腳，在空中遊動，她們一邊遊動一邊對我笑，她們好久都不知道該怎麽走路和奔跑，分辨不出色彩和氣味，她們像一條條魚一樣，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現在她們不需要自己的皮囊了，自由了。”

  “你看到了什麽？”徐煬坐在她身邊，握住她冰涼的手。

  咻——

  徐煬看到每個數據罐上都有標簽，最老的一個在這裡已經有110年之久，最年輕的也服役至少1年。希盛神宮的159層建築就蓋在她們頭頂之上。

  徐煬躺下來，他什麽都看不到，只能嗅到血腥和電路燒焦的氣味。

  “沒關系，我們可以自己開發、製造和購買設備。”徐煬低語，“還有多目魔的母體，如果跟母體談判有關自由的話題，它也許會把它的機房借給我們。”

  “她比你想象的可強太多了。”徐煬笑起來。

  她將耳朵貼在罐子上，她聽到了，更清晰，一聲接一聲的哭喊，來自四面八方。

  “你準備一下。”法洛莎起身，“我將她們從痛苦當中解救出來。”

  法洛莎抱著罐子，用手一遍又一遍撫摸。

  “她們叫我媽媽。”法洛莎閉上眼睛，“她們都在跟我說話，讓我從夢中醒來，救贖她們，不然我們永遠不知道這裡有什麽。”

  “都結束了。”她說。

  本間紀子的茶室是個全封閉的消毒間，符合處置脆弱病人的標準，一塵不染，光潔明亮。

  越優秀的科研魔女，越會被打上待處理的標簽，當她們工作效率降低，工作人員就會盡快進入魔女處決程式，令其聰慧大腦在這裡長久保存，提供穩定價值。

  徐煬背靠電梯牆壁，坐進防震艙，做好接受衝擊的準備。

  “下一代……”

  “你感覺到什麽了？”徐煬跟在法洛莎身後，如今的法洛莎像幽靈一樣無聲漫步。

  “呱？”小傻瓜立刻翻身起來，抬頭呆呆地看著葉子。

  徐煬走到房間外部，用數字心智操控神宮裡的設備，將它們的資源轉接到外部設施，減少運算能力突降帶來的破壞。

  “如果我們截住意識數據，還能將本間紀子轉回她原先的身體裡嗎？”法洛莎追問。

  “可以，只要適當改造就可以……她原先的身軀大概還留著，至少是個紀念品。”

  法洛莎輕輕點頭。

  “她呀，她怎能逃離自己作為‘魔女’的身份呢，這是魔女之神給她的莫大恩賜啊。”法洛莎說，“我要把本間紀子的意識抓回來，塞回去，將她的項上人頭裝入罐中，封進黑牆。我的道路何等清晰，一切因我而起的，必將因我而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