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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歡》305.第305章 大風暴
  和季漢陽說了那些話之後,肩膀上的傷口微微有些作痛,加上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趕路,雖然我和試玉一直坐著馬車,但也一路顛簸著沒有休息好,我便準備還是回屋去,好好休息一下,再想想,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

  因為頭腦昏昏沉沉的,走到屋子門口,我就這麽推門進去了。

  就在我打開門的一瞬間,裡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尖叫——“呀!”

  我一時愕然,給嚇了一跳,抬頭看時,卻是試玉,剛剛從浴桶裡走出來,正拿著毛巾擦拭著身子,見我進來了,立刻手忙腳亂的去拿衣服套上,慌亂間不小心將遮擋的屏風給推到了。

  “試玉?”

  我被她這樣激烈的反應給嚇了一跳,直覺的往後一退,那屏風才沒有砸到我,而試玉這個時候就像一隻驚弓之鳥一般,驚恐萬狀的裹好了衣服,回頭看著我,那雙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戒備。

  我被她這樣的反應給震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吞了口口水:“你——你怎麽了?”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猛然反應過來一樣,慌慌張張的將衣帶系好,急忙走過來:“姑娘!姑娘對不起,我剛剛,剛剛被嚇到了,有沒有傷到你?你被砸到了嗎?”

  她手忙腳亂的抓著我上下看,萬分緊張的樣子。

  我急忙抓住她的手腕,安慰道:“沒有啊。你看到我躲開了,我沒有被傷到。”

  聽到這句話,她這才松了口氣,又抬頭看了我一眼,有些怯怯的說道:“姑娘,對不起。我只是——只是不習慣,所以——”

  “嗯,我明白。”我點點頭,說道:“你不用解釋,今後你沐浴的時候,我會注意的。”

  剛剛,雖然只是很短的時間,她在弄倒屏風套上衣服的一瞬間,我看到了她的身體,女子的肌膚都是雪白如玉的,她也不例外,只是在那白玉一般的背上,我看到了傷。

  是舊傷,甚至結的痂也早已經掉了,但依稀能看出當初她背上的傷有多嚴重,可能是皮開肉綻,但又有點像燒傷,總之那種猙獰的疤痕在一個女孩子光滑潔白的背上,看起來的確是很觸目驚心。

  也難怪,她不願意讓人看到她沐浴的樣子。

  我讓她叫人來把屋子裡收拾了一下,然後便上床休息了,試玉住在臥房的外間,也有一個小小的床,我讓她來與我一起睡,可是她卻怎麽也不肯,隻說會打擾到我,也只有作罷。

  我實在是疲憊不堪了,頭一沾上枕頭,不一會兒,便沉沉的睡去。

  恍恍惚惚的,我突然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過去,還在師傅身邊的時候——

  師傅是和藹可親的老人,可是教學的時候卻是一絲不苟,那個時候讓我背書,若是錯一個字便要罰抄書。我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天師傅就是讓我默書,可是偏偏就是那天,平時最聽話最乖的我,卻不知為什麽鬼使神差的偷偷溜了出去,一個人跑到後山去玩。

  我在後山看到了熟透了的野山梨,心裡想著摘幾個回去給師傅師娘,說不定就不會責怪我了,所以我用竹竿打下來幾個,拿裙子兜著歡歡喜喜的往回跑。

  下山的時候,我已經隱隱的看到了火光,可是那麽小的孩子,哪裡想得到那麽多呢?我還以為是誰在山壁那邊燒火烤東西,還特意繞過去看了一圈,沒有人,才又往回走。

  等我慢慢的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師傅的家,已經被燒光了。

  竹屋精舍,風流雅致,卻也是最容易被燒毀的,根本來不及救,師傅又是個不喜與人相處的人,周圍都沒有鄰居,等我兜著梨走回我從小生活的那片竹屋,看到的已經是灰燼了。

  裡面的人,沒有一個出來。

  我直到現在,也還記得那個時候,看著那一片焦黑的廢墟裡騰起的火焰,山梨掉到地上,自己也跌坐在地上的心情。

  一瞬間,什麽都沒有了,自己的過去,在那一刻成了空白。

  長大了之後我很少去回想小時候的事,雖然也曾經有快樂,曾經有幸福,可是每次回想起來,只是讓我更清晰的回憶起那個時候絕望的心情,也把我已經失去了那一切的這個事實,更清晰的橫在了我的面前。

  可是今天,為什麽會突然夢見這個場景呢?

  從夢中驚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全身冷汗,抱著被子不停的喘息,大概我的響動也把外面的試玉驚醒了,她立刻推門進來,一看到我臉色蒼白滿頭冷汗的抱著被子發呆,立刻跑過來。

  “姑娘!姑娘你怎麽了?”

  我整個人還陷在那真實的夢魘中無法自拔,被她喚著也沒有反應,直到她坐到床沿,伸手扶著我的肩膀,盡量用低沉而溫柔的聲音說話,怕嚇著我一樣:“姑娘,你沒事吧?是做噩夢了嗎?”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

  “姑娘,你怎麽了?做什麽惡夢了嗎?你看你,頭上都是汗。”

  她傻傻的看著我坐在那兒,半天都沒有反應,給嚇壞了,幾乎想要起身去叫人似的,這時我深深的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我剛剛夢見——夢見太子大婚那晚,我被人——,試玉,我好怕……”

  說著,我慢慢將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被我依靠著的這具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慢慢的伸出手來抱著我,輕輕的撫摸著我的背,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輕聲喃喃道:“沒事了。姑娘,沒事的。”

  我的眼淚滴落了下來,浸透了她的肩膀,帶來陣陣涼意,她似乎也感覺到了,急忙安慰我:“姑娘,不是沒事了嗎?那個時候,太子也並沒有責怪你啊。”

  “不,你不知道。”我哽咽著說道:“過去還被皇上關在冷宮的時候,我就被人——被當初的大皇子楚亦雄給——侮辱了,所以我一直很害怕,怕太子會嫌棄我,不要我。那天又發生了那樣的事,試玉,他是不是嫌棄我是個汙穢的女人,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試玉的身子震了一下:“姑娘,你被大皇子給——”

  我默默的垂淚:“其實我完全沒有印象,但他說是他做的。可是後來我仔細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知道他是不是騙我。”

  試玉看著我淚流滿面的樣子,安慰我道:“姑娘,你不要多想,如果有機會,你找到大皇子,找到他,問清楚不就好了嗎?”

  我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試玉急忙拿出絲帕來給我擦幹了臉上的淚痕。

  等把我安撫完了,試玉又拿來熱水浸濕了毛巾,給我稍事擦洗了一下,我也就坐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任她擺弄。

  弄完了這一切,試玉看著我,突然有些試探的,輕輕說道:“姑娘,聽說,大皇子去了匈奴,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看了她一眼,說道:“真的。”

  “那——”她咬了咬下唇:“難道,你不想趁著現在,這麽近,去找到他,問清楚嗎?”

  我抬頭看著她,十分驚訝,又有些恐懼的:“去找他?”

  “姑娘,你是不是——是不是害怕?”

  我慢慢的在床上蜷縮起來,伸手抱著膝蓋緊緊的護住自己的身子,微微顫抖著說道:“我怎麽能不害怕?你知道那件事——就因為那件事,我才被前太子拋棄,還被皇帝用刑,我的一生,都是因為那件事改變的。”

  試玉的眼中也流露出了憐惜的表情,輕輕說道:“姑娘,你受苦了。”

  “……”我無言的搖了搖頭,還是有淚水漸漸的盈滿了眼眶,輕輕說道:“過去的那些事,我真的想當成一場噩夢,但總是糾纏著我,偏偏現在,在太子大婚的那晚,我和季漢陽還出了那樣的事,讓我如何去面對太子呢?”

  試玉想了想,說道:“姑娘,你不是應該把這件事弄個清楚,給自己一個交代,也給太子一個交待嗎?”

  我抬頭看著她,沒有說話,只是露出了猶豫的表情。

  “姑娘,你是不是害怕見到大皇子——楚亦雄?”

  我沒有說話,只是眼中閃爍著一些遲疑不定的光。

  “姑娘!”她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手:“如果你怕的話,試玉可以陪著你!我們好不容易來了居延城,這兒離匈奴王庭不是也不遠嗎?難道你就不想弄個明白?”

  “……”我沉默了許久,然後輕輕說道:“試玉,你讓我想想。我的確是想弄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我也真的害怕再見到楚亦雄,還有匈奴單於,再和他們相見,我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情景,我不想——再離開太子了。”

  她點點頭,道:“好吧,姑娘,如果你決定了,一定要告訴我。我一定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接下來在居延城的日子,枯燥而平淡,季漢陽每一天就是練兵,練兵,練兵,驛館不遠處的草場,每天都能看到那些士兵在裡面操練武藝和陣法。

  其實,我和季漢陽相處這段日子下來,如他玩笑所說,他這個驃騎大將軍真的快成我的“保鏢”,每每我和楚亦宸有什麽事,都是他一馬當先,但除了突襲匈奴那次和居延城一戰,我還從來沒有看到他真正率軍血戰沙場的模樣。

  男人們的世界永遠都是金戈鐵馬,血戰黃沙,即使離得那麽遠,也能聽到他們整齊的步伐和豪邁的呼喝,殺氣從每一把刀劍上而來,也從每一個將士的眼中滲透出來。

  不知為什麽,那種殺氣讓我感覺到微微的不安。

  為了打發時間,我便讓試玉給我拿來文房四寶,鋪開宣紙,在上面隨意的寫一些詩句。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月兔空搗藥,扶桑已成薪。

  白骨寂無言,青松豈知春。

  前後更歎息,浮榮安足珍。

  寫完了之後,我輕輕的吹乾墨跡,然後叫來試玉:“你幫我看看,這一張寫得如何?這是我最喜歡的詩,送給你。”

  試玉歡歡喜喜的跑過來,接過那張紙仔仔細細的看了許久,突然臉上露出了一點奇怪的表情,訕訕的笑著,說道:“多謝姑娘。”

  “咦?”我看著她:“你表情好奇怪。怎麽你不喜歡這首詩嗎?雖然這首詩,很多人都說寫得過於敗喪,但我卻特別喜歡,能將世事看透,並不是敗喪,相反,是大徹大悟啊。”

  她有些為難的笑著:“姑娘,試玉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只是什麽?”

  “……”她又為難的笑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姑娘,你好像——寫錯字了。”

  “什麽?”我吃了一驚,急忙將那張紙拿過來:“哪裡寫錯了?試玉你告訴我。”

  我將紙鋪回了桌上,等她來看,她走過來,伸手指到了“前後更歎息”的“息”字上,說道:“姑娘,這個地方,應該是憐惜的‘惜’,而不是這個‘息’字啊。”

  “……”

  我沉默了一下,看著那個“息”字,一下子伸手拍著額頭,歎道:“哎呀呀,看我這腦子,越來越不好使,連寫個詩都要寫白字出來,我怎麽會寫成這個‘息’字呢。”

  試玉急忙說道:“姑娘不要這樣說,你大概也是一時恍惚吧。姑娘曾經是太子侍讀,又被皇上封為集賢正字,不可能真的不知道,只是一時之錯。”

  我歎了口氣,坐在椅子上,看著外面,有些喪氣的說道:“這些日子,每天就關在屋子裡,悶悶的,大概也就這樣被悶傻了吧。”

  “姑娘,如果覺得屋子裡悶,就出去走走吧。”

  我想了想,說道:“也好。”

  於是站起身來要收拾桌上的東西,試玉急忙攔住我:“姑娘,有我呢,你不要管這些,出去走走吧,散散心,會好一些。”

  我說道:“那好。我出去,就在草場那邊走走。”

  她微笑著推著我出了門,我看著她走到桌邊開始收撿東西,便轉身出了驛館。

  空氣中還是那麽清新泥土的芬芳,這個季節是草原最最繁盛的時候,遠處幾乎能看到沒過膝蓋的綠野,隨著微風陣陣起伏,好像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綠浪一般。

  曾經,看到這樣開闊的天地,是我難得讓自己放松的時候,全身心的去投入一個男人的懷抱。

  而現在,我只是焦慮,不安,甚至帶著一些恐懼。

  當一個人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周遭,充滿著陰謀詭計,自己的過去,甚至完全不是自己所了解的,所掌握的,那種忐忑不安的情緒絕對不是驚慌失措所能比擬,甚至會開始懷疑起自己,懷疑起自己的人生。

  若不是有楚亦宸,若不是有他……

  我走到草場,那兒的將士們已經練完了兵,這個時候也早已經回了營地,只剩下幾個小隊伍還在那兒,我看到旁邊的兵器架上,有各種各樣的兵器,角落裡還堆著弓箭,便索性走過去,拿起弓來。

  抽箭,搭弓,上弦,瞄準,這一系列動作我都已經再熟悉不過了,曾經想過如果真的要留在楚亦宸身邊,就應該讓自己強大起來,不僅僅是心理,也要能經得起風雨,可惜,他終究還是讓我遠離了鬥爭的漩渦,遠遠的送來了這裡。

  手一放,長箭嗖的一聲射了出去,釘在了箭靶上。

  又抽出一支箭射了出去,上了靶,卻還是無法正中靶心,我咬了咬牙,繼續抽出箭來,一支一支的射。

  箭靶子上已經被釘得密密麻麻了,卻沒有一支射中靶心的。

  背後傳來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然後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怎麽了?”

  我咬了咬牙,什麽話也沒說,將手中最後一支箭射了出去,這一次,竟然脫靶了。

  轉過身,又要去拿箭筒裡的箭,一隻手伸過來阻止了我,我側過頭,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帶著幾分關切的看著我:“鳶青,你到底怎麽了?”

  “……”我沉默了一下,才慢慢說道:“沒事。我只是想,讓自己能夠保護自己。”

  他皺著眉頭看了我一眼,顯然是感覺到了什麽不對勁,抓著我手腕的手也沒有松開,反而更加用力的:“你告訴我,到底怎麽了。”

  我沒說話,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稍稍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慢慢說道:“有長安來的消息了嗎?”

  “……,沒有。”

  我有些落寞的低下了頭。

  “鳶青……”

  我轉過身,向著南邊看著那一條灰突突的來時路,苦澀的說道:“你每天,還將我們這裡的消息傳遞給長安,可是他卻一點消息都不肯傳來……”

  他要我的消息,明明也是知道這種牽掛的感覺,為什麽他就不知道,我也會牽掛他,我在這裡,也會和他得不到我的消息一樣難過。

  季漢陽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鳶青,你該知道,他是個不會傾訴的人。他做事,從來不讓人參與他的過程,隻讓人知道事情的結果。所以,他只是想讓你安安心心的在居延城,等待他來迎接你,你應該體諒他。”

  是啊,楚亦宸,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會傾訴的人。

  愛上這樣的男人,有的時候真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痛。

  他寧肯自己去面對所有的危險,也要將我護住,不讓我沾染上任何的危機。

  只是,或許他也想象不到,即使到了遠離長安的居延城,我依舊無法平靜,即使在季漢陽的保護下,這裡仍舊有著不遜於長安的暗潮洶湧。

  我看著居延城外,那一片無邊無際的綠色海洋,突然慢慢說道:“季漢陽,你了解草原的天氣嗎?”

  “嗯?”

  “會不會,有什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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