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毅看著跪在面前的老人，眉頭越皺越緊。他身體裡的血液漸漸溫熱起來，竟然湧出出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

  老人淚眼朦朧，顫巍巍的抬起手，伸到了薑毅面前。

  薑毅表情怪異，遲疑著伸出了手。

  老人蒼老的雙手顫抖的捧住薑毅的手，淚水再次奪眶而出，輕聲一語，讓薑毅五雷轟頂，更讓喬萬年三人倒吸涼氣。

  “父親……”

  老人捧著薑毅的手，深深低頭，淚如雨下。

  薑毅瞳孔放大，腦袋都空了。

  父親？

  誰的孩子！

  喬馨？

  老人領著薑毅從大殿後門離開，留下喬萬年三人癱坐在空曠的大殿裡，腦袋一會兒空蕩蕩的，一會兒嗡嗡的，一會兒瘋狂遐想，一會兒麻木僵硬。

  外面正焦急等待的人們忽然發現殿裡好像安靜了。

  不再暴躁，沒有火光，也沒有任何聲音。

  “怎麽了？”

  “那個野小子被弄死了嗎？”

  無論是族老還是侍衛們都感覺奇怪。今天這是怎麽了，一會兒莫名其妙的躁動，一會兒又不可思議的安靜。

  薑毅隨著老人走向喬家最隱秘的後山秘境，腦海裡也響起丹皇的聲音。

  “長生丹，代表著生之極，向蒼天借命，向大道奪命。”

  “玄陰丹，則象征著死之極。能讓人瞬間斃命，無論是靈元境、靈魂境、生死境。連某些涅槃境強者服用後，都會留下難以抹除的傷害！”

  “但是玄陰丹還有另外的稱謂，厄靈丹。高階涅槃境以上，身體裡就會出現聖靈之氣，這個境界如果服用，可以選擇用聖靈之氣抵消死氣，陷入永久沉睡。

  是身體的沉睡，保持原樣，最多可達百年，只不過期間靈魂會在身體裡承受無盡的痛苦。

  像是假死，卻比死亡更痛苦！幾乎是生不如死。

  高階涅槃境，如果十年之內能服用解藥，就會蘇醒，稍微調理，能恢復巔峰。

  聖靈境，聖靈之氣更足，如果百年之內服用解藥，便可恢復，只是靈魂會有損傷。

  但是，還有種情況，如果百年之內沒有解藥，或者是因為什麽原因不願意蘇醒，就需要繼續服用玄陰丹保持身體模樣，並持續在沉睡中經受痛苦。但這樣一來，靈魂會受到嚴重損傷，服用的越多，損傷越嚴重。

  如果超過五次，即便得到解藥蘇醒，也可能只是活個三五天，或者三五個月，情況很難確定。等時間一到，她將……神魂俱滅，不再輪回。”

  丹皇說的很詳細，也說得很小心。

  這就是他之前的‘一廂情願’，卻也是他最擔心的事情。

  煉製玄陰丹，說明是給喬馨用。

  喬馨用，說明已經沉睡假死。

  如果喬馨服用超過了五次，存在的意義也就是睜眼看看薑毅，然後徹底死去，連輪回的希望都沒有。

  薑毅臉色越來越凝重，呼吸都難以平靜，用力握緊拳頭，才能控制住情緒。

  “到了。”老人帶著薑毅來到喬家祖地。

  這裡是座獨立在祖祠殿群之外的石殿，坐落在幽靜的深谷裡。

  老人推開殿門，彎著腰，低著頭，把薑毅請到了殿裡。

  小心翼翼，又很恭敬。

  石殿清冷乾淨，除了一座精致的玉棺，就是個簡陋的蒲團。

  薑毅看到玉棺的那一刻，腦袋嗡的一聲，拳頭握緊再松開，松開又握緊，眼睛漸漸蒙上水霧。

  老人走到玉棺旁邊，對著薑毅再次跪下：“母親沉睡前曾經囑托。如果有幸再見父親，先跪再言……對不起……”

  薑毅忍著心裡翻湧的情感，走到了玉棺前面。此時此刻，已淚眼朦朧。

  玉棺裡的女子穿著一身紅豔的嫁衣，是她當初嫁入神朝時候穿的那件。

  玉棺裡的女子白玉無瑕，清麗可愛，紅潤的嘴角微微勾起，帶著淡淡的笑意，一如生前那樣活潑開朗，純真可愛。

  玉棺裡的女子那麽熟悉，那麽的真實。

  薑毅朦朧的目光在觸碰到她的刹那間，記憶深處的那些片段噴湧而出，像是烙印般跟他此生的靈魂交融。

  薑毅全身緊繃，真實又強烈的體驗著曾經的過往。好像在這一刻，他回到了千年之前，真實的經歷著那一切。

  他和她，那麽的親密，那麽的真實。

  老人跪在玉棺前，以頭叩地，輕聲低語：“登天橋大戰爆發之前，母親突然發現有了身孕。但當時神朝上下都在緊張準備，各處強族也秘密派去大量間諜，母親不敢聲張，生怕被人當成目標，威脅您，威脅神朝。她也不敢跟你跟天后提，以免你們分心分神，影響登天橋稱帝之戰。

  她假裝什麽都沒發生，繼續書信喬家，請求喬家參戰。但是，古華皇城一直是中立皇族，拒絕登臨百族戰場，也不允許喬家插手登天橋之戰。

  直到大戰爆發三天前，母親終於接到回信。喬家讓她盡快返回，有要事相談。言語之間，多少有相助神朝之意。

  母親希望能給您一分驚喜，盼望著能在關鍵時刻帶著喬家，乃至古華皇城，殺向百族戰場，也期待著力挽狂瀾之際，能得到您和天后一個讚賞，她回應你們一個甜美笑容。證明，她不是無用之人。

  所以，她沒有打招呼，連夜離開。

  但是……

  這是個陷阱。

  古華皇室預感萬世神朝必敗百族戰場，不願喬家在事後受到各方鎮壓，更不願意牽連古華，便在母親返回當天強行扣押到皇室地牢。

  母親在地牢哭求十天十夜，拚死掙扎，但是皇室聯手九大家全體老祖極力鎮壓。

  她，終究還是沒能離開。

  十天后，百族戰場劇變傳遍蒼玄大陸。

  您，戰死。

  神朝，敗退。

  蒼玄十二皇道，殺進萬世神朝。

  古華各族終於肯放母親離開，母親泣血，哭奔神朝，願與神朝共存亡。但是，母親在路上流血了。她在陪您赴死和留下孩子之間，選擇了後者。

  母親忍著悲痛和愧疚，退回喬家。

  為了避免身孕被人發現，便服藥強壓身孕推移三年，並跟別人舉行了婚禮，以此掩飾孩子身份。

  請父親寬心。那人是女扮男裝，只要夫妻之名。”

  老人按照遺願，如實相告當年之秘事，說到最後，已淚流滿面。

  如同當年母親親口所述的時候，那淒苦悲痛的模樣。

  她無數次的恨自己不告而別，恨自己沒能再見神皇最後一眼。

  她也總在深夜驚醒，惶恐痛苦，怕自己所為被神朝誤會，被最愛的人誤會。

  曾經純真善良的女孩兒，在短短幾年間，幾度崩潰，染上白發。

  “她被困在皇室地牢……十天……十夜？”薑毅指尖輕碰玉棺的棺蓋，眼裡的水霧凝成淚水，滑落臉頰。他幾乎能想象她在地牢裡的絕望和痛苦，也能想象她在地牢下跪，乃至哭嚎的淒涼。

  “古華各族並不看好登天橋之戰，所以扣押母親，向蒼玄各族避免姿態，避免事後找借口發兵古華。

  但請父親不要遷怒喬家，因為當時喬家全族子弟盡數被皇室抓捕，如果不從，喬家從古華除名，全族上下盡皆斬首。

  當時情況，喬家，不得不從。

  在事後，喬家也想盡辦法保護母親，並掩蓋我的身份。”

  “她服用的是玄陰丹？”

  “我服用長生丹，為母親守靈。母親服用玄陰丹，等待您的輪回。她說過，天后不會讓她等待太久，最多千年，她就能醒來。”

  老人潸然落淚，千年啊，這不是沉睡千年，這是千年的沉淪，是靈魂在經受著千年的磨難。一天一天又一天，隻為等一個人的歸來，隻為再次微笑，再次擁抱。

  哪怕，千年苦難，換三天新生。

  哪怕三天新生，等一個永世不得輪回。

  “你先出去會兒。”

  薑毅淚眼模糊，聲音已經哽咽。

  老人起身，恭敬後退，輕輕地關上了石門。

  在石門閉緊的那一刻，薑毅再也控制不住翻湧的情緒，淚水奪眶而出，喉嚨抽動，哽咽哭泣。

  孩子！

  她竟然懷上了孩子！

  她竟然給自己留下了血脈！
  她還是那麽天真，如果不是自己一個人回來，也不會被困皇城。

  如果不是不告而別，也不會惹怒天后，在血祭神朝前後都沒有再考慮喬家一絲一毫！
  如果她當年沒有偷偷回來，如果天后知道她有身孕，如果……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