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禁區裡，藤蔓交織，迷光繚繞，神秘祭台高懸於正中，還如之前一樣。

  不同的是薑蒼身上的鎖鏈被解除了。

  經過長達兩年的全力培養，薑蒼虛化程度已達八成以上，表面已經完全虛化，只剩裡面的部分內髒和骸骨。

  千年壓製的厚積薄發，再加上精靈帝族這兩年的全力滋養，薑蒼的成長速度不可謂不快。

  薑蒼看到薑毅又來了，淡淡笑語：“你想通了？早就該這樣嘛。活了兩輩子的人，應該懂得什麽叫……認命！呵呵……”

  天儀剛要訓斥，卻被薑毅抬手攔住。“被困在這裡上千年，你辛苦了。”

  薑蒼盤坐在高台上，屈手拖著虛無下巴：“不苦，我吃了睡，睡了吃，除了無聊，沒什麽苦的。倒是你，受苦了。呵呵……”

  淡淡的笑語，卻是冷漠的嘲諷，在空曠的地牢裡聽起來格外刺耳。

  天儀無奈的搖頭，盡管很努力地教育，也講述過他父親的不易，但這孩子好像骨子裡帶著陰暗邪惡，還有幾分漠視蒼生的涼薄之態。

  薑毅倒是沒有生氣，徑自走到了高台上，坐到薑蒼面前：“是啊，我確實受了很多苦，不過……唉……”

  一聲歎息，一聲搖頭，微微揚頭，做追憶狀。

  薑蒼微微轉頭，碰了碰虛無耳朵：“我聽著呢，你要死了，有什麽遺言可以告訴我。”

  薑毅笑了：“我是在追憶我的前世今生，確實很辛苦，但是真的精彩啊。不知道你母親有沒有跟你介紹過？
  我前世出身赤天神朝荒原王府，以南明離火覺醒朱雀傳承，然後出神朝，闖天下。

  我走遍蒼玄百萬裡山河，經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有危險有辛酸有歡樂，我遇到了很多很多的機緣，更結交了幾十上百的好兄弟好朋友。

  我帶著我心愛的女人、交心的兄弟，到處冒險，到處闖蕩，提升著實力，也籌建著崛起的班底。

  再後來，我們逐漸變得強大，創建了萬世皇朝，以此為基礎，南征北戰，合縱連橫，從八部皇道，到中域皇道，再到天啟戰場，最終以萬世神朝之名，結盟赤天神朝，問鼎蒼玄之主，統禦百萬裡山河。

  雖然最終慘敗登天橋，但是……我的女人，我的兄弟，我的神朝，為了能讓我重生，舉國祭天，悍然赴死！
  前世數十年，恩愛情仇，低谷和輝煌，逃亡和榮耀，絕望和希望，我都經歷過了。

  說實話，有遺憾，也沒有了遺憾。

  之後就是千年的沉寂，直到我在大荒之地，黑暗之濱，白虎城重新覺醒。我出大荒，進羅浮，闖聖地，進秘境，一步步，我重新崛起，再次結交兄弟朋友，再次相遇愛人和仇人，我所遭遇的事情比前世更凶險，也比前世更瘋狂，我經歷了數之不盡的冒險和掙扎，也重溫著感動和憤怒。

  最終，我掃蕩八部皇道，迎擊中域皇道，我闖蕩茫茫海域，宣戰天下帝族，我逆天而行，也得天之助，我從不屈服，我向死而生，我重現前世榮耀，也超越前世成就，我再一次統禦了蒼玄，我再一次超越了神靈。”

  薑毅訴說著前世和今生，慷慨激昂，激情澎湃。

  薑蒼還是拖著下巴坐著，但虛無的身軀明顯泛起波瀾，不知不覺中帶進了薑毅的情緒裡。

  薑毅深吸口氣，面對著薑蒼，道：“我是受了很多苦，但我經歷了常人幾輩子都經歷不了的事。

  你體驗過愛情嗎？你知道什麽叫痛苦嗎？你指揮過百萬軍隊，征戰沙場嗎？你曾在登天橋咆哮天道嗎？

  我都經歷了！！

  你知道何謂忠誠嗎？我知道！我前世結交的朋友，為我赴死！我今生培養的戰神，將隨我守衛世界！
  你知道何謂豪情嗎？我知道！我前世為蒼玄而戰，不惜絕然赴死！我今生為天下而戰，也無怨無悔！
  你呢？？你呢！！一句無聊，就是你的全部。

  我的世界，需要無數的詞語來概括，波瀾壯闊，震古爍今，彪炳歷史，開創時代！
  我未來的墓碑，也將寫滿墓志銘。為眾生而戰，為蒼玄而戰，為天下而戰！

  我死的那天，整個天下都將高呼我的名字！整個生死兩界，都將知道我的死訊！

  你呢？？你呢！！一句無聊，概括了你千年時間！”

  薑毅看著近在眼前的薑蒼，雖然他面部虛無，但任誰都能想象出薑毅此刻的眼神裡泛起的憐憫之光。

  薑蒼緩緩繃緊了身軀，迎著薑毅的注視，卻久久無言。

  “你在苦苦等待解脫枷鎖，離開這地下囚籠。但是以後呢？你已是半帝，出去便是迎接天劫，天劫之後呢？你確實有希望統禦蒼玄，高踞帝城！但是等待你的是什麽？還是無聊！無聊的看著蒼生，無聊的吃了睡，睡了吃，無聊的……等死！！

  你關了千年，終於離開地牢，你以為解脫了？不，你是被關進了更大的囚牢，等待的將是數萬年的無聊！
  你想要找點事做？
  最刺激的只能是戰爭。

  但你敢跟其他帝君作戰？你只要動手，八位帝君將集體蹂躪你、你難道要蹂躪蒼玄？欺辱自己的子民和蹂躪弱小，有意思嗎？”

  薑毅說著，抬起虛無的雙手，輕輕捧住薑蒼的臉：“我的孩子，你看看我，你再看看你。你可憐嗎？悲哀嗎？你活著的意義在哪？你甚至都沒有機會體驗一下什麽叫愛情，什麽叫友情，什麽叫痛苦，甚至是絕望，你……就是個傀儡，行屍走肉般的存在。

  即便你登臨帝位，統禦蒼生，你活的甚至不如一個普通人，你將是整個天下乃至整個時代地悲哀，上上下下都在嘲笑著你！”

  薑蒼身體緊繃，突然甩手擺開了薑毅的大手。雖然渾身都是虛無，但劇烈的波動顯示在他的憤怒。

  “唉……”

  薑毅輕聲歎息，搖了搖頭，站起身來，俯視著薑蒼：“你感覺自己很強，但是修煉和成長的資源，全是別人施舍的。你知道這叫什麽嗎，養殖！你長得再好，也只是別人養出來的。

  你知道我麾下的戰神都是如何成長起來的嗎？生死掙扎，浴血拚殺，用無數次的呐喊和瘋狂，證明自己的實力，用無數次的征戰和絕望，磨煉自己的意志。

  你知道我那裡有多少戰神嗎？目前為止，整整二十八位。

  你知道我那裡有幾位超神嗎？連同我在內，四個半！

  那半個叫李寅，他是我親自培養的弟子，培養了短短二十年就逼近超神的弟子。他現在擁有混亂帝脈、天命神脈、不朽圖騰，以及三十多個聖脈！用不了幾個月，他就能突破神級壁壘，初窺半帝！

  你的潛質確實很強，但如果是正常的修煉，同樣的競爭，你在我那裡，前五都排不進！”

  天儀女皇站在台下，怔怔的看著台上的一幕。

  這就是父子之間的第一次正式談話？
  他竟然把自己的孩子刺激地渾身顫抖，貶低的一無是處？
  這跟她預期的好像有些……偏差……

  “唉……我的孩子竟然如此悲哀，何曾有我半分風采。”薑毅搖了搖頭，走下了高台。

  “你在幹什麽？”天儀拉住薑毅，低聲質問。不知道為什麽，她在這一刻忽然有了一種近乎荒唐的危機感，她用了整整千年時間給薑蒼樹立起來的絕對自信、絕對統治感，很有可能被薑毅用這一場談話徹底瓦解！
  這孩子如果扛不住，恐怕是要廢啊。

  “讓他見識下人間險惡。”薑毅淡淡笑語。

  “你會害了他的！”

  天儀轉身就要去寬慰薑蒼，卻被薑毅翻手抓住：“三天后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