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傾天闌》第774章 給她棄書(4)
第774章 給她棄書(4)“那便送陛下回寢宮。”宗政惠探頭看看外頭天色,有宮人道,“外頭起風了。”
景泰藍迷迷糊糊對外頭一看,天色深黑,月光幽冷,一陣風過,宗政惠在他身後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
這一聲歎,歎得景泰藍汗毛倒豎,他忽然想到剛才那個“白影子”,抖了抖,抱住了近侍,顫聲道:“朕……朕不想出去……”
“那就留下來吧。”宗政惠很隨意地道,“夜裡風大,路上還容易著涼。”
景泰藍猶豫了一下,宗政惠又道:“不然陛下你先去睡。哀家和國公再談談公事。等你睡著了,請國公送你回日宸殿,如何?”
景泰藍咬著手指想了想,終究不願意走夜路,點了點頭。宗政惠便命跟隨他的近侍去安排床鋪,並沒有讓自己的人跟過去。
容楚一開始似欲阻止,看她這樣的安排,也就沒有說什麽。低頭慢慢吃菜。
宗政惠心中冷笑——只要她留了皇帝在這裡,容楚就絕不會走,哪怕此刻留下其實不便,他也裝傻。
他裝傻,她自然也裝傻。
門外忽然有傳報之聲,宮人回來報說,日宸殿陛下身邊的陪讀,看陛下尚未歸,怕陛下回去時著風,過來送披風。
宗政惠笑道:“還怕哀家這裡沒披風,巴巴地讓人送衣服來。”便命進來。
人進來之後她一怔,沒想到是這麽小的孩子。都不過四五歲模樣,一色的青綢小袍子,圓圓的臉,拜見她時一臉的緊張。其中一個尤其羞澀,垂著眼不敢看人,手中的披風,竟然是連帽的,也不知道這個季節,要這麽厚的披風做什麽。
宗政惠原本有幾分擔心,此刻一看這麽小的孩子頓時放心,因此顯得分外大方,笑道:“難得你們的忠心。既然來了先別走,去偏殿吃些果子去,等著陛下走的時候,一起護送他回去罷。”
兩個孩子領旨退下,宗政惠看見其中一個一直垂著頭,走出殿外的時候那孩子下意識要抬頭,另一個按下了他的腦袋。她覺得孩子打鬧好玩,禁不住一笑。
此刻殿內除了李秋容和一些宮女內侍,只剩了宗政惠和容楚。
桌上菜已冷,難得容楚還弄了隻大蝦在慢慢剝,一整隻蝦子吃完,全須全尾,殼子完整。
一隻蝦子吃了一刻鍾,宗政惠看了一刻鍾,容楚專心吃蝦,就好像完全沒感覺到她的目光。
宗政惠看著那雙玉雕般修長雪白的手指,靈巧地翻轉,鮮紅的大蝦在他指尖簌簌落殼……心中又是一陣煩躁。
她乾脆下了階,行到容楚身邊。
容楚停筷,含笑抬頭看她。
宗政惠低頭望著他笑意裡隱含淡漠的眼神,隻覺得心火一拱一拱地,臉上卻綻開笑意,一字字道:“方才,是哀家失言了。哀家實在太過歡喜,想著從此後,軍中宿將國公府,和戰時新秀太史元帥,一門兩帥,相互扶持,執掌我南齊兵權,號令天下,頓覺心中妥帖,江山無憂。”
殿內瑞金獸裡,龍腦香的香氣淡淡傳來,月光裡煙氣遊弋,看人似朦朧。
“太后這話言重了。”容楚放下蝦殼,微微躬身,“國公府和太史元帥,微臣不知有何關系。國公府早卸兵權,自來和軍國無乾,不敢當此讚譽。”
“沒有關系麽。”宗政惠攏著袖子,唇角一抹森然笑意,“真遺憾。那麽國公年紀也已不小,哀家為你挑選的適齡淑女,你如何便看不中?”
“容楚資質愚鈍,不敢相配而已。”容楚垂著眼,看見宗政惠又向前行了一步,金紅色的裙裾已經觸及他的案幾邊緣。
現在兩人位置背對所有人,他身後是牆壁,前方不遠是殿門,殿門外是回廊,一股風穿堂入戶,在殿中回旋。
宗政惠靜靜立著,姿態端莊,話聲卻低了下來,“那麽,容楚,如果哀家硬要你配呢?”
容楚抬頭,正觸著宗政惠眼神,描畫精美的眼角微微上挑,挑出點金紅色胭脂,襯得那眼神豔而毒。
語氣也毒,惡意深深。
此刻的她,和一個月前在他榻前婉轉哭泣的女子不同,和永慶宮裡落寞又陰沉的失勢女子不同,和之前寶座上端然高坐的太后,也不同。
她本就一人多面,心思如雲翻轉,愛憎恨惡,隻由自身欲望。
容楚望定她,微微眯了眯眼,忽然也笑了。
“配了我,”他輕聲道,“再殺了?”
語聲輕柔,詞鋒如刀。
宗政惠似乎微微一震,隨即斜起一邊嘴角,笑了笑。
“不。”
容楚默然。她已經接道:“我現在隻殺一個,就是太史闌。”
容楚抬頭,手按在桌幾邊緣。
“你娶別人,我就放手。”宗政惠漠然道,“但你此生若娶太史闌,我必不死不休。”
容楚定定注視著她,她眼神裡灼灼烈火翻飛,搖晃著宮闕的碎影。
他慢慢松開手,轉過臉去。
“你醉了。”他看著前方一泊月色,冷冷道。
“醉話也好,心聲也罷,我說出來了,就不會再收回。”宗政惠冷笑一聲,衣袖一翻,扔出一樣東西。
“看看罷!”
容楚慢慢打開那袋子,將裡面幾張紙抽出來,看了看,短促地笑一聲,將袋子扔在桌上。
“汙蔑構陷,西局手段。”他淡淡道,“如果僅憑這些無中生有的東西,便可治罪封疆大吏,那我南齊早風雨飄搖!”
“是嗎?”宗政惠從袖子裡又摸出個東西來,“那這個呢?”
她雪白的掌心攤開,掌心中是一隻玉石大鵬鳥,雕刻精細,光彩內蘊,奇的是肚腹微紅,似天然生成。
容楚並沒有看過這東西,微微皺起眉頭。宗政惠將大鵬鳥握在掌心,慢慢道:“東堂司空家,一門煊赫,聖眷恩隆,他家的族徽,就是金翅大鵬。”
容楚沉默,眼神慢慢冷了下來。
“司空家世子,就是昔日天授大比東堂領隊。他在天授大比失利後,被派往靜海,潛入靜海城,和當地海匪勾結,意圖在東堂開戰時裡應外合,奪取靜海。這隻金翅大鵬,就是他的標志。”她將金翅大鵬就著燈光,微微一斜,桌面上立即投射下一個“昱”字。
“司空昱。”她斜眼望著容楚笑,“滿朝文武都知他,這司空家族徽投影,是他家的獨門秘術,南齊誰也偽造不得。”
容楚淡淡道:“太后倒是了解甚深。”
“事關我南齊江山,我如何敢不小心?”宗政惠笑道,“不過有個更有意思的,你瞧瞧。”
她手指一翻,又換了個角度,這回桌面上投射下兩個字。
“太史”。
“這種金翅大鵬,是司空家族徽,也是世子的隨身信物。能刻字於其上者,必須是和司空家淵源極深者,如果是女子,多半就是命定家主夫人。”宗政惠輕笑,“太史,太史闌?想不到啊,我南齊重臣大將,獨力主持靜海軍務政務的太史元帥,竟然是東堂司空家的世子夫人。這算不算我南齊引狼入室?難怪國公說你們沒有關系,可不是沒有關系?不過和我南齊可有莫大關系——他們現在都在靜海,你說,他們下一步會做什麽?”
容楚沉默,垂下的眼睫掩住了他的神情,語聲還是淡淡的,“天下姓太史者,多矣。”
“是嗎?”宗政惠笑得有幾分狡黠,“那我們不妨拿這金翅大鵬上殿,請群臣們評判一下,這個太史,該是哪個太史。”
她手指一握,將東西收起,輕松地道:“紙袋裡的東西,你要硬說西局捏造事實,汙蔑太史闌通敵賣國也由你。可這金翅大鵬,可不是我西局能捏造出來的。是非黑白,亮出來自有定論。”
“那太后如何不亮出來,非要今日費盡心思,留下微臣,亮給臣瞧呢?”
“我這不是體恤你的心情嘛。”宗政惠微笑,“不過,國公是否也該投桃報李,體恤下我的難處?”
“哦?”容楚笑,“太后母儀天下,垂簾聽政,有什麽會需要微臣體恤的?”
“容楚,容國公。”宗政惠笑出點尖尖的虎牙,神情有點不耐煩,“話都說到這地步,你我就別賣關子了。你答應我三件事,我就收回這寶貝。咱們相安無事,如何?”
“願聞其詳。”容楚抬眼看著她,眼眸裡不知何時,泛出點微微紅絲。
“第一。”宗政惠環顧承禦殿,“你們安排這殿,不安好心吧?從現在開始,不管有什麽心思,你們都收回去。你答應我,移我回景陽殿,保我此生永不會再被驅逐出宮。”
“太后想多了。”容楚笑道,“您貴為太后,誰能驅您出宮?”
宗政惠嗤笑一下,繼續道:“第二條,內衛總統領人選,由我安排。”
容楚剛一皺眉,她已經急速道:“別推搪,我知道你的影響力。只要你不阻攔,這內衛統領我就能拿到手。你放心,作為報答,我也會保你容府一世平安榮華。甚至我可以給你免死鐵券。”
容楚頓一頓,簡短地道:“好。”
他說話簡練,眸光卻似有些亂,有些不耐。
殿內龍腦香氣嫋嫋,因為風向和位置的關系,那淡白的煙氣一直由內向外延展,殿門外的回廊裡,立著皇帝的隨身近侍,在宮門之外,有承禦殿的護衛在巡守。
“果然不愧國公,如此乾脆。”宗政惠笑眯了眼,“我就知道你不會拘泥於所謂皇權道義……”
“第三件呢?”容楚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如點漆的眸子微微眯起,冷光四射。
“第三件……”宗政惠斜睨著他,忽然慢慢俯下身,纖纖十指拈向他如玉下頜,“給太史闌寫一封棄書……”她笑著,尾指輕輕劃向他下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