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過去的誓言
  莫瑞婭做了個夢。

  在夢裡，她又回到了穆恩森林，回到了那片木精靈和林精們最古老的國度。

  陽光下，精美的林間木屋猶如一件件藝術品，優雅的木精靈們用獵弓彈奏著動人的樂曲，快樂的林精們在樹木間奔跑跳躍，無憂無慮的盡情嬉戲，累了就化身樹木，享受陽光和雨露的滋潤，享受彼此枝頭上結滿的果實。

  一顆顆林精化身的大樹連城一片，樹葉遮天蔽日，枝頭的累累果實多彩多姿，咬一口，香脆甘甜，令人無法罷手。

  四季如春的森林裡，樹精們永遠不會缺乏食物，樹上的果實，地下的塊莖，還有自己的樹乾上生長的蘑菇。

  五顏六色的蘑菇，足以嚇退不知情的外來者，但他們都上當了，這些顏色鮮豔的蘑菇都是可以吃的，真正劇毒的蘑菇，反而是那些平平無奇的小家夥。

  等等，等等，蘑菇？

  “呼”的一聲，舒服的跪伏在床上的莫瑞婭猛地直起身，從睡夢中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拍打著自己鹿形下半身的皮毛，直到確認那只是一個夢，自己還沒有懶的長出蘑菇來，才算徹底放心。

  在森林的諺語裡，懶得長出蘑菇這句話是專門為林精們準備的，據說如果林精太長時間保持樹形態，身上就會長蘑菇，莫瑞婭可不希望自己經歷一次，那是會被同類們嘲笑幾百年的丟臉事。

  看看馬卡傑倫放在桌上的懷表，時間也差不多了，莫瑞婭抖了抖皮毛，走出宿舍準備換班，剛一出門，就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修爾和薩芙肩並肩坐在桌前，光屬性晶石供能的晶能燈擺在桌上，散發著白熾的光芒。桌面上，昨晚收獲的幾本書全部攤開，兩人每人身前都鋪滿了紙張，正不停的在紙上寫寫畫畫。

  “修爾，你發現沒有，他們的文字，只有三個元音。”

  “是現在隻確定了三個元音字母，不一定真的只有三個。另外，我覺得他們只有一個元音就夠了，呱。”

  “幼稚鬼，你看一眼，這幾個字母，在這些單詞裡都有出現。”

  “恩恩恩，不錯不錯，真厲害，又找到了一個，它應該是其他幾個單詞的詞根，你等一下，我記下來。”

  “嘿嘿。”女劍士露出傻乎乎的笑容，顯然對這個誇獎非常受用。

  “對了，有本書叫《詞性變體考據》。”

  “唔，我想想，在三層，3-217-4。”

  “二百一十七號櫃嗎？哦哦，原來是那本，嗯，變體的第四規則，想起來了，是這樣的。”

  咬著嘴唇，林精淺淺的微笑，這一幕再熟悉不過了，每當需要研究什麽，這兩個人就會像現在這樣相互配合。

  說起來，兩人也是絕配，一個能清晰的記住大圖書館裡每一本書的名字、大概內容和存放位置，另一個更誇張，花了兩年多的時間，居然把大圖書館裡一多半的藏書塞進了腦子裡，雖然大部分是死記硬背，甚至連書名和內容都對不上，但也相當厲害了。

  一旦兩人相互配合，相當於可以迅速查閱眾神殿大圖書館十萬三千本藏書裡的一大半，已經足以應對絕大部分研究了。

  “呼，今天進度不錯，你看，薩薩，這是現在可以基本確定的內容。”

  “呀，他們的助動詞好多，十四個？”

  “對，不過代詞就相對……嗯？小鹿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

  沉浸在文字研究裡的這對男女，直到現在才發現身後的林精。

  “為了看你們甜蜜的二人世界呀。”莫瑞婭挑挑眉毛，笑容充滿了曖昧。

  “呀。”毫無疑問，女劍士的臉又被染紅了，不過這次她倒是沒有躲，左顧右盼看看周圍的確沒其他人，乾脆直接撲到莫瑞婭的鹿背上，對著柔軟的皮毛，啊嗚一口咬了上去。

  “嘿嘿，別鬧，很癢的。”林精扭動身體，發出一串清亮的笑聲。

  “不管，我要吃鹿排！”薩芙含糊不清的說著，用莫瑞婭的背擋住自己通紅的臉。

  “好了，既然小鹿已經起來了，薩薩你就去休息吧，你剛才至少早來了半個小時，再回去睡會好了。我這裡你不用擔心，這本來就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工的，沒關系。”

  “那你……好吧。”薩芙只是稍一遲疑，就選擇了服從，對於修爾，她是絕對信賴的，包括他說的每句話。

  嗯，除了某些時候。

  女劍士的離開，讓活動室又恢復了安靜，刷刷的翻頁聲，和紙筆的摩擦聲，在寂靜的房間裡聽的格外明顯。

  打開果醬瓶，挖一杓果醬塞進嘴裡，莫瑞婭跪臥在修爾身邊，托著下巴看著修爾專注地樣子，臉上似笑非笑，似乎什麽都看懂了，又似乎什麽都不知道。

  修爾沒有抬頭，眼神從未離開眼前的幾本書，哪怕盛著果醬的杓子已經遞到了嘴邊，他也只是面無表情的張嘴吃掉，連順便舔舔杓子這種事都沒想起來。

  “很危險嗎？”修爾的反應，讓林精女士終於皺了皺眉，第一次打破這份寂靜。

  “不好說，不確定，所以我在想辦法確定。”

  “但是你已經有猜測了，不是嗎？”

  修爾沒有回答，他的確已經有了猜測，但這種不確定的事，還是藏在心裡比較好。貿然說出來，只會帶來麻煩，很有可能動搖大家的意志，讓隊伍因為驚慌陷入混亂。與其得到這個結果，修爾寧願選擇獨自承擔。

  “我明白了。”莫瑞婭點點頭，知趣的閉上了嘴。

  沉默再次蔓延，然而這一次，沉默不再像剛才那樣和諧和默契，反而帶上了一絲尷尬。

  “啪”，修爾重重合上書，深深歎了口氣，終於抬起了頭，他可不想傷害莫瑞婭，傷害這個喜歡趴在自己身邊的小鹿。

  然而，一抬起頭，他就看到了莫瑞婭笑容燦爛的臉，笑臉上滿是得意，很顯然，故意營造出尷尬氣氛的林精，早就已經猜到了修爾的反應。

  “你這個家夥。”修爾哭笑不得的搖頭，“就喜歡惡作劇。”

  “嘻嘻，修爾啊，既然你思路已經被打斷了，乾脆回答我一個問題吧，好不好？”莫瑞婭下巴墊著胳膊趴在桌上，調皮的偷笑著，“我昨晚就想問了。”

  “問吧，反正我就算說不好，你也能想辦法問出來。”

  “嘿嘿嘿，我問你，你還記得兩年前那個晚上嗎？”

  “嗯？哪個？”修爾愣了愣，一臉的迷茫。

  “就是那個晚上啦，咱們兩個一起吃烈焰果，都吃的大醉，然後我就被你騎了。”

  “喂。”修爾額頭青筋直跳，“你這家夥說話別省略那麽多好不好？”

  “好吧好吧，確切的說，是你騎著我，咱倆一起在羅達原野上兜風，看來你還記的很清楚嘛。”

  “不對呀。”修爾狐疑的說道，“你不是醉的快不省人事了嗎？”

  “嗯，我裝的。”

  “你，你，你……”修爾滿頭冷汗，指著得意的林精，“你不會什麽都記得吧。”

  “不不不，好多事我都忘了。”林精笑眯眯的搖頭，“比如你幫我刷毛啦，比如你舔我嘴角的果汁啦，比如你……”

  “停停停停。”修爾越來越尷尬，咬著牙問道，“連這些你都記得，難道說那個……”

  “嘿嘿，猜對啦。”莫瑞婭歪著頭，可愛的擠擠眼睛，悠然說道，“我記得很清楚，有個人借著酒勁，抱著我哭了一整晚。”

  “唉，真是丟臉。”修爾按著額頭髮出痛苦的呻·吟，“我記不清自己說什麽了。”

  “你說了很多啊，比如說，你的懺悔。”

  修爾臉色突然沉了下來，連笑容都露不出了。

  “你對我說了十七遍故鄉的妹妹有多可愛，十一遍你們以前有多親密，二十六遍你多喜歡她多以她為榮，十四遍她多崇拜你多愛你。”

  修爾垂下頭，默默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

  “然後，你前後對我說了五十九次，你有多後悔。你告訴我，即使已經到了最後一刻，你倆不管是誰，只要能給對方哪怕一點點信任，就可以改變一切。”

  “是的，只要我能稍稍相信她，我們的衝突就能化解。”修爾的聲音毫無起伏，就像是在陳述別人的事一樣。

  “你不斷告訴我你的悔恨，你說莉莎是神靈給你的機會，彌補過去錯誤的機會，你說要永遠對她好，絕不讓妹妹的過去在她身上重演。”

  “你說，你發誓改掉過去的習慣，你要對身邊的親人、朋友，給予最大的信任，絕不讓無端的猜疑，再度導致悲劇發生。”

  “修爾呀，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你呢？這些誓言你還記得嗎？”

  “如果你還記得的話，那我希望你告訴我，這就是你對這些把命都交托給你的人的信任？”

  突然間，莫瑞婭的聲音嚴厲起來，憤怒的目光直射進修爾的心裡。

  “所有的事一個人藏在心裡，很偉大是嗎？很自豪是嗎？呸。”

  “為什麽不告訴大家？怕大家擔心？不想給大家壓力？胡扯，歸根到底，就是不信任大家，覺得大家不能替你分擔壓力。”

  “你是好意，你想一個人扛起一切，那你一個人出來冒險啊，還找我們一起做什麽？你這麽做，別人心裡會怎麽想？”

  “我告訴你，別人會覺得，你根本沒把大家當成共患難的隊友，根本沒把大家當成可以交付後背的夥伴。”

  “我們信任你，把命都交給你，情願跟著你一起去死，你呢？你就這麽回報我們的信任？你就是這麽信任我們的？”

  “信任是相互的，只有信任才能換來信任，你這樣一次可以，兩次也能容忍，如果次次都這樣，誰還會再信任你，再願意把命交給你？到時候你的誓言，就是一句徹徹底底的廢話。”

  “行了吧。”修爾神色反倒是緩和了，歎息道，“你說第二句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

  “我知道。”林精嚴肅的點點頭，“我後面就是想多罵你幾句，畢竟機會難得。”

  “喂。”

  “知道錯了？”

  “嗯。”

  “那就好了。”林精突然綻放的笑容，如同穆恩森林裡絢爛的繁花，“那就準許你再騎我一次吧。”

  “你這家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