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從下午來上班起到現在，一直就窩在打字室裡。黃善默性子急，為了打好勞辛勤寫的那份材料，連小便也沒舍得出去。下身越來越沉，再下去，估摸就要爆開了，沒辦法，黃善默就拉開門，換了雙鞋子。

  腦殼剛剛伸出去，就看見一個人影從樓梯上了走廊，身材細細長長的，怎麽這麽熟悉！黃善默定睛一看，大事不好，是邵穎找到部裡來了！

  黃善默忙縮回腦殼，關上打字室的門。剛才邵穎沒往這邊看，好像沒發現黃善默，這就好，等下她來敲門，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開的。反正部裡其他人也沒鑰匙，就讓人家以為他開小差溜出去了吧，邵穎找了一會兒不見人，大概總是要走的。

  門框上有塊玻璃，要是坐在椅子上，透過玻璃就可以看見他。黃善默撿了張報紙鋪在印刷機旁的地板上，大氣不敢出一聲，心裡在不停地祈禱邵穎快點回去！快點回去！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這個該死的東西，竟然敢跑到他單位裡來，這不是來壞他黃善默的名聲麽？部裡面雖有幾個人知道他曾經和她認識過，可不知道他們有過那回事。趙萍這人平時嘴巴挺毒的，可這次卻並沒有怎麽損他，這段日子來也沒聽到什麽風聲，可見她也算是立地成佛，做了件好事。當然，要是她或者單位裡的其他人，知道他們曾經那個過，曾經不止一次地乾過那個事情，天哪！那將如何是好！他們會三三兩兩地議論他，把他說得鼻涕樣雞屎樣，黃善默在部裡本來就已經臭了，這樣豈不是臭上加臭，永遠也洗不乾淨了？
  這邵穎究竟想來幹什麽？她僅僅是來找黃善默？找到了又會怎麽樣？不，可能她不是來找他的，是想乾點別的事情。要是她把他們過去的那種事情作為把柄要挾他，甚至捅給部領導，那豈不徹底完蛋？不能，不能讓她這麽乾！黃善默恨不得馬上衝出去，把她拉到哪個角落裡，狠狠地搧她幾個巴掌，然後問她究竟要幹什麽！要是她真的想亂來，他會拿塊石頭把她砸死的。

  一直沒有動靜，黃善默就坐不住了，他伏在門上想聽一聽，什麽也聽不見，外面聲音有些亂，他希望邵穎已經走了，可樓梯上一直沒有聲音，沒有她高跟鞋清脆響亮的聲音。

  他就有些奇怪了，便偷偷地打開門，探出頭來想看一看，這時，只見趙萍、馬癸等一撥人都站在一處辦公室門口，裡面傳出了舒蘭亭不尋常的尖厲叫聲。

  黃善默重新關上門，他不敢出去了，心裡撲撲撲地亂跳。他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麽，要是他衝過去，不知道會出什麽亂子。黃善默把耳朵貼在門上聽，接下來就聽到邵穎的聲音，同樣也很尖厲。

  他明白了，邵穎是來找舒蘭亭鬧事的，這事可能和高孚雨有關，和黃善默無關。黃善默把耳朵貼在門上，卻總是聽不清，偷偷地打開一條縫，把耳朵對準縫口子，總算聽清了幾句。舒蘭亭不停地罵道:“婊子！婊子！不要臉！”

  邵穎在和她對罵道:“你自己沒用！誰叫你這麽沒用，管不住自己老公！人家不喜歡你，不要勉強！勸你趕快離了，我已經等急了！反正我是要和他結婚的，我已經跟他多年了！請你早點決定！”

  舒蘭亭沒有什麽好解釋的，只是不停地念道:“婊子！婊子！勾引人家老公還敢到這裡來！不要臉！你真不要臉！”

  接下去是部裡面其他人的聲音，好像李憶舟也說話了。舒蘭亭不說了，邵穎的聲音開始遊動，輕輕地隨著那一陣響亮的腳步聲下了樓梯。

  部裡面很快像捅了馬蜂窩似的，到處是一片嗡嗡嗡的混亂聲。有個女人的哭聲，也慢悠悠地傳了出來。黃善默知道，這肯定是舒蘭亭。

  門口有聲音，黃善默忙回到椅子上，雙手按著鍵盤開始打字。是趙萍進來了，她關切地問:“小黃，在打字啊？”

  黃善默應了一聲，就又聽她輕輕地道:“剛才，那個邵穎來過了。”

  黃善默不知該怎麽回答，就裝作沒聽清。趙萍就補充道:“邵穎，你忘了？就是交通局高孚雨的情婦啊？”

  黃善默問:“她來幹什麽？”

  趙萍道:“你剛才沒出去，她在舒蘭亭辦公室裡吵得很凶呢！她要舒蘭亭跟高孚雨離婚，她想跟高孚雨結婚呢！這個女的，嘖嘖嘖！”

  黃善默愣著沒說話。趙萍就又和藹地說:“小黃，還是你聰明，沒跟她談。我也早勸過你。要是你跟這種女的談起來了，嘖嘖，不知道現在會怎麽樣呢！這種人連臉皮都不要，她還怕什麽？誰跟這種人扯上了，誰就要倒霉！”

  黃善默不想去評論邵穎，就問舒蘭亭怎麽辦。趙萍說:“她還會怎麽辦？現在正在哭呢，你聽，你聽聽看。我看她也是作孽，像高孚雨這種人，早就可以和他離了，在一起還有什麽意思？她也是個貪圖錢財，愛慕虛榮的人，你看吧，她是不會離的。”

  趙萍透出一種失望和不滿的神情，黃善默馬上想到趙萍早就和丈夫離婚了，她對現實生活中的那些不完美的婚姻，可能都有反感的意思，並且希望大家都向她學習，共同對付那些無情無義的男人。

  下班前，黃善默到對面值班室裡翻報紙，金曉蓉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他，黃善默就奇怪了，問她怎麽了，金曉蓉微微地笑了一下，說:“我一個下午，都在替你捏著一把汗。”

  黃善默就說:“替我捏一把汗？她們的事情，跟我有什麽相乾的？”

  金曉蓉又是一笑，說:“我是說，還好，你沒跟她搭上關系。”

  黃善默覺得金曉蓉的話有點不三不四，不過他覺得，金曉蓉相對來說，畢竟是個好人。不管她說的是什麽意思，相信她不會害他。

  第二天，舒蘭亭那張紅潤的臉就變得陰沉起來，眼圈發黑，雙目無神。她不再坐在辦公室裡看雜志，不再喝水聊天，而是找幾個部長一個個地匯報思想，訴說冤屈，要求和高孚雨離婚。屠連甲和李憶舟二人，拚命地說好話，像是高孚雨的親兄弟似的，都叫她不要離婚。李憶舟說:“高孚雨我是很早就認識的，我對他很了解，這個人呢，工作能力很強，但在生活上可能是那個了一點。但這也不能完全怪他，你想，一個人當了幹部，特別是像他這樣有權有勢的位置，坐上去以後，各種各樣的人就找上門來了，有些輕浮的女人，為了達到某種目的，主動進攻，什麽事都乾得出。當領導的人，稍不小心，就會下水。這不僅是高孚雨的問題，其他同志也發生過。我個人的看法是，像這種事情，內部處理一下就是了，只要高孚雨認識到錯誤，今後改正就是了，人無完人嘛。他當局長也難保證說什麽錯誤也不犯呀？我相信，高孚雨對你肯定是有感情的，否則，為什麽他自己不向你提出離婚？這個女的來向你提，這就說明是她的一廂情願嘛！你千萬不要把這件事想得太嚴重，現在時代不同了，生活作風上這點小毛病，你也沒有必要太那

  個的。”

  石克伍也認真聽取了她的匯報，也是勸她不要輕言離婚。他說:“你們那個高孚雨啊，我早就想找他談話了。你放心，這件事情我一定好好找他談一談，狠狠地批評他一下，我要他承認錯誤，向你認錯，並保證今後不再重犯。”

  舒蘭亭有好幾天不來上班。一處處長邴懷北說:“這幾天她娘家的人一大幫在這裡，天天找高孚雨論戰，高孚雨死都不認錯。”

  這段時間，高孚雨的日子很不好過。他當局長以來，天天都是人模人樣的，威風得很。沒想到，這幾天卻倒盡了霉。高孚雨認為，一個男人最大的幸福，不僅在於取得權勢，佔有金錢，最實在、最過癮的，是擁有和玩弄那些充滿誘惑力的女人。於是，當上交通局局長後，他就利用一切機會玩女人。局裡面的，局外面的，他自己也搞不清玩了幾個，就連不久前評上綮雲市十大美女之一的阿鳳，也乖乖地爬進他的手掌，成了他心愛的玩物。可惜阿鳳心高，後來竟跑到海南讓一個香港老板包了去。現在社會上的女人，想想也是好笑，一個個都貪圖錢財、愛慕虛榮，看到他老高，都恭恭敬敬地叫他高局長，不要說他老高心花，這些女人啊，只要他使個眼色，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主動送上門來哩！
  高孚雨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以前，他是吃夠苦頭的，那時，他只是個退伍回來的戰士，家裡窮得很，連村裡的姑娘都沒一個看得上他。後來他當了村支書，腰板子硬了起來，有是有些姑娘願嫁給他，可他根本看不上，他不想在農村裡呆一輩子，想找個居民戶老婆。可是，鄉裡幾個居民戶，哪裡看得上他這個土包子？鄉衛生院有個護士，長得有幾分姿色，他晚上就常在夢裡頭和她睡覺，醒來只是一場空。他就常去衛生院，找她聊天，可這個護士架子大得很，連正眼看都不看他一眼，後來，竟嫁給了供銷社的一個小麻子。噓！高孚雨最恨的不是家裡窮，而是被人瞧不起，他發誓要爭口氣，後來，通過給鄉領導送禮賠笑，巴結奉承，終於被調到鄉裡當了幹部。接下去，就一步步上來了，從鄉長、黨委書記、副縣長、縣長，一直做到了今天的市交通局局長。舒蘭亭年輕的時候，也算是個水靈靈的姑娘，可他不滿足，特別是在她慢慢衰老下去的時候。他要報復，他要奪回當年失去的自尊。

  他這些年，從沒出過什麽事，一切都風平浪靜地。沒想到，這回在邵穎這個小婊子頭上出了麻煩，你看，好端端的一個家，和和美美的，現在竟弄成這副樣子。老婆口口聲聲要和他離婚，其實還不是為了討個公道？她是不願意離的，再說，他也不會答應離。堂堂綮雲市交通局局長，一個共產黨員，可以離婚麽？只要一離婚，不就承認自己在外面亂搞女人了？這豈不違反黨紀條規？這怎麽行？上面要處分自己，弄不好局長的位置也坐不牢，就是照樣當局長，今後在局裡還會有威信麽？這工作怎麽抓？
  這天晚上，舒蘭亭的父母和兄弟又來了，又是纏著他不放，要他認錯道歉，還有那個老丈人，更是發神經，竟要他跪下來，噓，這還了得，這不是無法無天了麽？堂堂的局長跪下來，這兩條腿是這麽容易下跪的麽？

  正在這時，手機響起來了，好，有事情就好。高孚雨打開一聽，是邵穎的聲音，他就又火了，可是轉念一想，邵穎再可惡，也沒有眼前這幫人可惡，還是早點離開這裡為好，要是他們再這樣下去，大不了我今後不回這個家，看他們還敢怎麽樣。

  邵穎穿著羊毛衫和緊身褲，抽著煙，完全是一副高級妓女的樣子。高孚雨關上房門，問道:“邵小姐，又有什麽吩咐啦？”

  邵穎朝他吐了口煙，白著眼道:“家裡怎麽樣？你那個婆娘，同意跟你離了麽？”

  高孚雨歎了口氣道:“唉，哪有這麽容易喲！”

  邵穎怒道:“我向你發出最後通牒，要是再不離，我可不客氣了！”

  高孚雨軟下來求道:“別這樣，別這麽說嘛！我不是不想離婚，我恨不得馬上跟她離，早點和你結婚。可是，你想想，舒蘭亭是這麽容易對付的麽？她是不會離婚的，她家裡的那幫人，一個個都野獸似的，恨不得一口吃掉我，我要是提出離婚，他們不扒了我的皮才怪呢！”

  邵穎道:“喲，現在膽子這麽小了？平時當起局長很威風的嘛，很了不起的嘛！你不是說自己很能乾，很有魄力的麽？怎麽連家裡這點小事也處理不下去？不是心裡有鬼吧？”

  高孚雨道:“邵穎，你要諒解我，不要太急躁。其實你是知道的，如果我一定要跟她離婚，總要離婚的，我們國家婚姻自由的嘛！可是你想想，我是一個共產黨員，一個局長，如果離婚了，會怎麽樣！”

  邵穎道:“你是個共產黨員？喲，高孚雨，你也不臉紅，你想想看，你隻曉得吃喝玩樂亂搞女人，哪裡還像個共產黨員！”

  高孚雨道:“邵穎，別這樣，說話別這麽難聽嘛！共產黨員也是人，不是神嘛！我不就是喜歡你，喜歡你又有什麽錯，誰叫你長得這麽漂亮，這麽性感呢？”

  邵穎道:“別虛偽了！你喜歡我？我看你是誰都喜歡，只要是女人，你都喜歡！倒霉的是我，為你耗費了自己的青春，這幾年來，我得到了什麽？錢麽？房子麽？這些又能幹什麽？我都這麽大年紀了，連個對象都找不到，這麽好的條件，這樣的臉蛋，這樣的身材，本來，我要找什麽樣的小夥子找不到？就是因為你，高孚雨，都是你害了我，害得我臭名遠揚，害得我這輩子全完了，沒人要我，誰都不要我！”

  說著說著，邵穎就哭了起來。她繼續哭道:“高孚雨，你玩弄了我，又不願意娶我，沒這麽便宜！你要是不馬上離婚，不馬上和我結婚，我就把這一切都抖出去，非叫你下台不可！”

  高孚雨被弄得沒辦法，就隻好雙手撫著她肩膀，哄道:“好好好，我離婚，我和你結婚，我答應你總可以了吧？可是，你也要替我想想，既然想和我結為夫婦，總不能害我啊，總替我想想啊？你想，如果我馬上離婚會怎麽樣？會聲名掃地，會臭名昭著，會馬上下台的！你要和我結婚，我答應你，反正遲早是會結婚的，你再等一等，再給我點時間，時間是可以證明一切，也是可以解決一切的。”

  邵穎道:“時間？你要多少時間？究竟要讓我等多久才行？”

  高孚雨道:“不會很久的，你放心，反正我也是個快五十歲的人了，局長也不會當太久的，最好是等我不當局長了，比如說做了巡視員之類的，等大家不會太關注我，就是我有點問題也不會太怎麽我時，我再跟你結婚，到那時，舒蘭亭也不會再拖下去，事情不就圓滿解決了麽？”

  邵穎道:“那你要到什麽時候再退位，什麽時候再當巡視員？”

  高孚雨道:“快了快了，現在上面都在講要大力提拔年輕幹部，等年輕人上來了，我們很快就會退的，我們現在的任務呢，就是在我退位之前，多撈點錢，多為下半輩子著想，你說呢？”

  邵穎平靜了些，說:“但願你沒騙我，我希望你退得越早越好。我是等不牢的。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高孚雨道:“小邵啊，你急什麽呢，早幾年遲幾年，還是一樣？反正我們經常在一起，還不等於夫妻一樣麽？其實，我們早就是夫妻了，無非是少一張結婚證嘛！你看你現在缺什麽，房子有啦，錢也有啦，以後再好好努力，加上我的積蓄，我們下半輩子還愁什麽呢？”

  邵穎腦子動了一下，說:“你現在究竟有多少積蓄了啊？”

  高孚雨道:“不多不多，和你差不多。”

  邵穎道:“騙人，我才不信呢！大家都說你貪汙受賄，我也看到過多次了，光收人家的香煙名酒，一年也有幾十萬了，還騙誰呢！高孚雨，你要是真心想和我結婚，今後就把錢都劃過來，存到我這裡，這樣我才放心。怎麽樣？”

  高孚雨心裡一跳，沒料到這小婊子這麽精明，就說:“好的好的，我會劃過來的，全部給你。可是，我的錢都存在舒蘭亭的名頭上，家裡的財政部長是她，不是我。要劃過來，不是那麽容易的啊！”

  邵穎道:“別耍我了，我就不信錢都由她管。再說，就算她管，難道你就不會想個法子把它挪出來？”

  高孚雨只是緩兵之計，其實，舒蘭亭那裡只有他每月的工資，其他大筆的收入，都由他親自保管，舒蘭亭曉都不曉得。現在究竟有多少錢，自己也沒好好數過，那些存折，一張張都夾在辦公室抽屜的幾個小本子裡。要交給邵穎，自然是輕而易舉的，可是，交給她幹嘛？真的準備跟她結婚？不，就算要跟她結婚，錢也輪不到她管呀，他自己不會管麽？再說，他還從沒想過要跟她結婚呢！跟她結婚還不身敗名裂？
  當然，邵穎也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不管怎麽說，這些女人中，她的損失最大，奉獻最多，現在連對象也找不到，嫁也嫁不出去了，多多少少還是應該彌補一點。於是，他說:“你放心，我會盡量把錢存到你這邊來的，這只是時間問題嘛！過兩天我先拿點來，以後慢慢來，我會把所有的錢都交給你管的，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吧？我的夫人？”

  幾天后，他就拿出一張存折交給了邵穎，並狠狠地哄了她一番，終於使邵穎高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