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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場一路升遷筆記(全10冊)》第九十三章《機關幹部》(40)
  40
  樓下住進來一個年輕女子,黃善默每次從樓下上來,都要朝她看幾眼,這個女人也看看他,什麽表情都沒有。

  這個女的長得真不錯。年紀大約在二十六七歲光景,在附近的這幾幢宿舍裡,這個人稱得上是個美女。

  黃善默就問洪葉,這個女的是幹什麽的,怎麽會住在這裡。洪葉說,她是三岔路上那個補鞋人的老婆,最近租了樓下的柴棚間住。洪葉說,現在綮雲城繁榮起來了,這個補鞋人光補補鞋,每天就可以掙好多錢,他老婆就幫他燒燒飯、洗洗衣服。

  黃善默和洪葉一起出去上班,經過三岔路口時,黃善默就看到了一個彎腰補鞋的人,旁邊堆著一大堆鞋子,看上去生意很好。洪葉就說:“看到了吧,就是這個人,你看到的那個女的,就是他的老婆。這個人還真有本事,自己長得不怎麽樣,老婆挺不錯的,有很多人在議論他呢!”

  洪葉說得很平淡,黃善默聽進去後,震動極大。一整天,他都在想著這個問題,一整天,都在想著那個小美人。

  下班時,他在三岔路口放慢了腳步。補鞋的攤子上,有幾個人圍在那裡看,黃善默就特意走了過去,把這個補鞋青年仔仔細細地看了看。他希望這個補鞋青年是個美男子,是個和老婆般配的人,很遺憾,這個人的樣子實在不怎麽樣:倒掛眉、尖下巴,雙眼下陷,臉上沒肉。不過,看上去倒有些精明,是那種有本事騙老婆的人。

  走到樓下,黃善默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女的,正在給老公曬衣服。因為他們住在柴棚間裡,衣服沒地方曬,就在門口豎起兩根毛竹,中間拉根繩子,衣服就曬了上去。黃善默看了看她,她正好把那件衣服弄平整了,轉過頭來也看看黃善默,黃善默不好意思,就把頭低了下去,她也轉過身子,去曬第二件衣服。

  黃善默一邊上樓梯,一邊把頭偷偷地伸出樓道口,看那女的。這人長得真是標致,一條很平常的青色牛仔褲,把兩條腿和一隻豐滿的屁股顯露了出來,頭髮剪得短短的,臉蛋白白嫩嫩,透著微紅,這是一個充滿了青春氣息的女子,與其說是個少婦,還不如說是個少女。

  黃善默回到家裡,坐在沙發上還在想這個人。唉,這麽一個美女,竟然嫁給一個補鞋子的人。自己是個市委幹部,卻找了個黑臉婆。哈哈!一個市委幹部,還不如一個補鞋子的!
  是啊,一個男人,有沒有出息,老婆找得好不好,美不美,是一個重要的標志。黃善默就屬於那種沒有出息的人了,看起來有點出息,其實是最沒有出息,是那種靠老婆發家,靠老婆過日子的人。

  中午,洪葉在燒菜。黃善默在衛生間裡打開了窗戶,想往下面尋找那個人影。正巧,那個女的正在和補鞋的說話,兩人柔情蜜意的,看了叫人生氣。唉,老天爺,要是把我們兩對夫妻拆開來,換一種方式組合一下就好了!補鞋的娶洪葉,我娶這女的,這才是金花配銀花,西葫蘆配南瓜——十分般配的兩對啊!
  有好一段時間,黃善默一直想著這個補鞋人的老婆。每次在樓下看見,或在路上碰到,他都要貪婪地看上幾眼。這個女的呢,也大方得很,每次都用同樣的眼神看著黃善默,只是沒有丁點兒笑容。黃善默就想為什麽她不笑呢?對了,你自己看她都不笑,她怎麽會笑呢?黃善默就勸自己下次看見她笑一下,可是,後來看見她時就是不敢笑,黃善默就是這麽個沒用的東西,越是自己喜歡的人,他看了越是害怕,像怕自己的笑會褻瀆了對方似的。

  何國英仍是約他赴宴,一天兩餐,幾乎是餐餐不漏。黃善默心情欠佳,就開始借酒消愁,和酒場上的這些局長、處長們一樣,互相拚起酒來。

  黃善默就開始給洪葉做思想政治工作,從愛情和婚姻的高度,從外交和禮儀的廣度,從人類美學的深度,分析了用雞蛋清的好處和不用雞蛋清的壞處。說著說著,黃善默自己都被自己感動了。

  黃善默不能娶補鞋人的老婆為妻,對這種事情一點也不在行。這麽一個小美人,要是跟她熱乎,她有同樣的回應是好,萬一人家冷冰冰的,那可怎麽好,會損壞自己形象的。

  黃善默想想也沒辦法,說:“好吧,那我再打聽打聽,等一有消息,再行動起來。總之,你是有希望的。”

  終於,他憋不住了。在一個美好的下午,黃善默發誓要和她笑一下。那天,她正在曬衣服,黃善默看看她,她轉過頭來也看看他,黃善默就努力地笑了一下,點點頭。那女的也笑了笑,笑得很溫暖。

  每次回家,他都喝得醉醺醺的。有好幾次,他一到家就吐,洪葉就給他端水漱口,給他泡奶粉消酒。黃善默胃裡酸疼,洪葉就給他按摩。

  一箱雞蛋用完了,黃善默要再去討一箱,洪葉一個人已經吃厭了,又不好說不想吃,只是極力勸他算了,不要去討。黃善默看看洪葉的臉還是和以前一樣,也沒了信心,就不再提了。

  黃善默說:“我說過了,不是拿來吃的,是送給你專用的。”

  這是一個美好的開頭,黃善默決定一步步來,向著心底裡那個目標前進。有誰知,天不助人,補鞋人和他老婆就在第二天找了一輛雙輪車,搬走了全部的家當,據說是住到別的地方去了。

  黃善默中午和晚上都不在家吃,在家裡監督的時間確實不多,也只能聽憑自覺。洪葉呢,恰好鑽了空子,家裡沒菜時,就動起這箱雞蛋的腦筋,一段時間下來,她對煎雞蛋、荷包蛋、蒸蛋花等菜,做得非常拿手。

  黃善默說:“不是買,是討來的。農業局辦公室主任和我是老朋友了,他們下面有養雞場,我問他要了一箱雞蛋。不過,不是拿來吃的,是送給你的。”

  這時,大師還在念個沒完:“你怎麽這麽黑!你怎麽這麽黑!”

  晚上睡在床上,黃善默老想著這段相聲,腦子裡總是出現一個賣黑布的人,在不停地叫賣在不停地念:“你怎麽這麽黑!”

  黃善默就勸道:“哎呀,老婆,不是不喜歡你,你已經是我老婆了嘛,還說這話幹嘛?正是因為喜歡你,才叫你這麽做的嘛!你呢,其他什麽都好,就是皮膚黑了點,這個,你自己也知道,這是美中不足。我想,只要你把皮膚弄白一點,不需要太白,只要稍微比現在白一點,就行的。我現在喜歡你,要是你皮膚白了,那就更喜歡你了,你說呢?”

  黃善默決定想個法子,改變這一切,改變自己對洪葉的看法。有次回家,他到奶奶墳上去了一趟,雙膝下脆,雙目微閉,雙手拜道:“奶奶,讓洪葉漂亮起來吧,求求你,讓洪葉漂亮一點,讓我喜歡她,愛她,讓我覺得她好,讓我永生永世愛得離不開她!求求你了,我的好奶奶!”

  有天晚上,黃善默和洪葉在家裡看電視。這是一個相聲小品晚會,有一段相聲,是播放一位相聲大師的作品專集。這位大師的相聲說得很不錯,特別是對過去北京街頭的叫賣聲的模仿,真是惟妙惟肖,非常逗人。

  洪葉早把黃善默的鬼主意忘記了。那天,她正在廚房裡燒紅燒肉,黃善默下班回來,手裡拎了兩瓶東西。洪葉問是什麽,黃善默說:“這是寶貝哩,知道麽,是從農貿市場買的蜂蜜,送給你的。”

  黃善默道:“不高興?我為了誰呢?還不是為了你,為了你變得漂亮一點嘛!漂亮一點不好麽?你不愛美?”

  洪葉說:“這下滿意了吧?我是每天晚上吃苦頭,黏糊糊的睡也睡不著,你卻像豬樣地呼呼大睡。這下還有什麽話說?”

  晚上被何國英多灌了幾杯,黃善默酩酊大醉,到了市委門口,又不想回去,就叫了一輛出租車,一直往綮雲江電廠方向拉去。

  黃善默在辦公室裡有空就翻報紙雜志,希望能看到美國那位黑人歌星是用什麽方法漂白的。找了好幾天,一點眉目都沒有。可惜美國太遠,要是這件事發生在中國就好了,他就可以千方百計地找到那位歌星的電話號碼,給他撥個電話去問問清楚。至少,可以向他身邊的人請教一下,總歸知道方子的人是有的。美國就不行了,美國電話怎麽打進去也不知道,就是打進去了,語言也不通,這是不可能的。

  黃善默笑嘻嘻地拿出報紙,給洪葉指點道:“你看,這一段:每天晚上睡覺前用蜂蜜洗臉,可以使皮膚變白。”

  說完,又拿出一張報紙給洪葉看,指著一段話道:“每天用雞蛋清洗臉,皮膚可以增白。”

  洪葉白了白眼,就到衛生間洗衣服去了。

  黃善默每天要督促她用蛋清洗臉,洪葉照做了,黃善默很滿意,不過,後來他問起時,洪葉都說已經洗過了,再洗就浪費了。

  報紙上刊登出一條消息,說美國著名的黑人歌星用漂白粉把自己皮膚漂白,在美國引起強烈的反響。黃善默看了這條消息,激動得不得了,就把報紙拿回家,叫洪葉去買漂白粉,洪葉白了他一眼,道:“你神經了是不是?不喜歡我乾嗎要娶我呀?”

  黃善默道:“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想想看,反正就用漂白粉漂吧。”

  洪葉把報紙奪過來,一扔,說:“神經病!我不幹了,你要洗,自己洗好了,我沒你這吃得空。”

  洪葉嫌他囉唆,就說:“好吧好吧,我試試看,這下總滿意了吧?愛慕虛榮,好色之徒!”

  兩瓶蜂蜜用完後,黃善默發現洪葉那張臉依然如故,不免有些失望。黃善默經常盯著她的臉,說:“騙人騙人,難道報紙也騙人?”

  在這個時候,黃善默就覺著了洪葉的好處。是啊,洪葉溫柔、體貼,是個好妻子。找到她可真是自己的福氣。人這東西就是怪,就是不知足,明明洪葉這麽好,還嫌她差,嫌她長得太黑。

  洪葉嘟著嘴道:“我不相信,要是真喜歡,就不會在乎白不白了,你這麽在乎,就說明你不喜歡。”

  每天晚上,黃善默要監督洪葉塗蜂蜜,洪葉賴不掉,隻好往臉上塗。臉上黏糊糊的,難受死了,好多次,她半夜裡起來用毛巾揩掉了。趁黃善默不在家,她就開始偷吃蜂蜜。蜂蜜甜是甜了點,可是,用開水一衝,就不太甜了。

  洪葉笑了笑,打了他一拳,道:“胡說,在說你呢!”

  這會兒,他正在學賣黑布的生意人的叫賣聲:“你怎麽這麽黑!你怎麽這麽黑!說你像黑炭,黑炭沒你這麽黑!”

  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泡影,洪葉就是洪葉,她今生今世也不會變白。

  洪葉在乾活的時候,洪葉在吃飯的時候,洪葉在睡覺的時候,只要他一看見她的那張臉,就要發呆。這張臉沒有白起來,細細看去,反而比原來還黑了點似的。黃善默真不相信報紙會騙人,科學是不會騙人的,既然報紙上介紹,總是有不少人成功的。洪葉沒有效果,這是她生性特別,是她皮膚特別,也許,她的血不是紅的,血是黑的。有時他就想,憑洪葉這張臉,完全可以懷疑她曾經被注射過十公斤墨水。這些墨水滲透到皮膚的每一個分子裡,皮膚就黑了。

  黃善默道:“不是不是。照你這麽說,只要丈夫喜歡妻子,妻子就沒有必要化妝打扮了?不是這樣的,現在有哪個女人,不是精心化妝打扮的?這是為什麽?還不是為了討好丈夫,讓丈夫喜歡自己?所以呢,你就答應我這個要求,用漂白粉漂一漂,我這是為了愛你嘛,難道愛也有錯嗎?”

  後來,黃善默在大街上偶爾遇見過幾次,可他已經沒有了那份心情,他知道這是一件沒有希望的事情,就沒有對她笑第二次。

  第二天,黃善默又背回家一箱雞蛋。洪葉問雞蛋買回來幹什麽。

  洪葉道:“你知道我不太喜歡吃甜食,蜂蜜太甜了,我不要的。”

  洪葉又白了他一眼,道:“神經病,還在想這個名堂!”

  黃善默就推了推身邊的洪葉,說:“聽到了吧?在說你呢!”

  越是這麽想,黃善默越是寸步難行,平時看見她,也只是心裡暗戀著她,不敢跟她打招呼,不敢跟她露笑臉。唉,心裡藏著一團火,很想去燒一燒別人,卻又沒膽子,最後是每天在燒著自己,黃善默身心都快燒成了灰。

  洪葉手裡捏著鍋蓋,說:“好好好,放在這裡吧。我試試看,這樣總滿意了吧?為了我為了我,我看是為了你自己,就是好色!”

  是啊!洪葉,你怎麽就這麽黑呢!
  想著想著,黃善默就流出了眼淚。好在眼淚不多,滾了幾顆,就停住了,慢慢地,黃善默就進入了夢鄉。

  洪葉說:“我又不喜歡吃雞蛋,是自己想吃吧?”

  黃善默在出租車上沉沉睡去,到了電廠附近的大橋邊,車子碰到一塊大石頭,顛破了一下,黃善默又醒了點過來,就看見那座黑黢黢的大橋了。黃善默叫司機停車,就獨自向大橋走去。司機很替他擔心,臨走時萎萎縮縮地勸了一句:“多保重,要想開一些啊!”

  洪葉道:“等你把方法告訴我再說,亂七八糟亂漂,把臉漂壞了怎麽辦?”

  洪葉想了想,說:“好吧,可是,怎麽漂呢?你把方法告訴我。”

  黃善默搖搖擺擺地說:“是啊,多保重,再見!”

  出租車在夜色裡漸漸消失了,黃善默下了大橋,橋邊那隻船還在那裡,黃善默就跳了上去,在船頭不小心摔了一跤,差點滑到江裡去,還好船頭有根毛竹,黃善默緊緊地抓住毛竹,小船蕩了幾下,又恢復了平靜。

  黃善默滾進船肚,就開始高聲地唱了起來,一邊唱,一邊用手敲打著船板:

  你怎麽這麽黑!你怎麽這麽黑!
  說你是黑炭,黑炭沒你這麽黑!
  說你是塊煤,煤也沒你這麽黑!
  ……

  你怎麽這麽黑!你怎麽這麽黑!
  你怎麽這麽黑!你怎麽這麽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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