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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場一路升遷筆記(全10冊)》第六十一章《機關幹部》(8)
  8
  從市委大院門口到辦公大樓之間的那條寬闊的水泥路上,響起了一陣熱烈的喧鬧聲。

  黃善默打開窗戶,從辦公室裡伸出腦袋一看,只見水泥路上站著兩排年輕人,大約有十七八個人。在兩排人周圍,還有很多圍觀的機關幹部。

  市委書記曹金郎,大概就站在大樓下面的階梯上,因為忽然之間,大家都沒了聲音,只有曹金郎的那副金嗓子在洪亮地響著。黃善默依稀地聽到兩句,好像是努力工作,不辜負黨和人民的期望之類的。

  金曉蓉也跑過來看熱鬧了,兩人一時搞不清是怎麽回事。這時,趙萍走了進來,也往窗戶外面看了看,說:“下派幹部!這批人都是到縣裡去當書記的!”

  趙萍的嗓門很大,綮普話說得一板一眼的,還不時地飄出一兩滴唾沫。

  秘書鄭南圖也衝了過來,加入了他們的議論。鄭南圖和趙萍都是知情人士,鄭南圖對每個下派幹部的情況,更是了如指掌。

  鄭南圖扳著指頭說:“這次下派的,總共有十七個。市紀委辦公室副主任王文郎擔任孝煬縣委副書記;市委辦秘書李群擔任蓬萊縣委副書記;市人大主任科員叢雲擔任岵疊縣縣長助理;團市委常委康見逢擔任烏銅縣縣長助理;人事局主任科員吳戀生擔任采荷縣委副書記;水電局辦公室主任黃途醒擔任薑楊縣委副書記;物價局主任科員葉志山擔任南楓縣縣長助理……”

  黃善默聽他一個一個地點過去,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還有的連名字也沒聽到過。

  當然也就記不住了。前段時間,他已經聽說過最近市裡要派一批年輕幹部到縣裡任職,兩三年後就又回到市機關。沒想到,今天就都要下去了。黃善默的心裡湧出一種悵悵的感覺,這種事情,他一點份都沒有。這次下派,組織部曾鼓勵年輕幹部積極報名,接受組織上的挑選,他也曾經想到過自己,可自己到市機關裡才一年時間,根本還算不上什麽,要是自己去報名,一定會遭人議論,認為他官癮太重。

  鄭南圖說:“這批人下去,暫時擔任副職和助理,聽說,過段時間,等他們情況熟悉了,就把他們提為正職,擔任書記和縣長。”

  趙萍說:“這種事情很難說呀。”

  金曉蓉也插一句評論:“下去以後啊,能不能再上來還不一定哩。”

  鄭南圖說:“那不會的。下派幹部是一種培養幹部的方式。其他地方也都在搞。一般來說,組織上不會朝三暮四亂改變的,再說,這些人雖然下去了,幹部編制仍留在原單位,戶口也不帶,這就是為了表明今後是一定要讓他們回來的。”

  趙萍說:“能回來就好,年輕人麽,都是有前途的。鄭南圖啊,黃善默啊,你們好好乾啊,以後都大有前途。”

  黃善默聽趙萍提到自己的名字,心裡亂了一下。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趙萍,發現這個老太婆說話時目光有點冷,看不出有多少真誠。

  趙萍走出去後,金曉蓉問鄭南圖道:“這一次,你為什麽不報名要求下派呢?”

  鄭南圖說:“我麽,小孩還是那麽一點點大,下去以後不方便。再說,我們部裡缺少搞文字的人,石部長是不會同意讓我走的。”

  金曉蓉說:“本來,黃善默也可以來搞搞文字。他是大學裡的高才生,文字基礎應該是有的。如果他能夠來頂替你,那你的機會可能就會更大些。”

  鄭南圖對黃善默道:“如果這樣,當然好。說實在的,我搞文字搞了幾年,早就搞厭煩了。俗話說,前世作了惡,今生搞寫作。搞文字這東西,時間短可以,要是時間長了,實在是沒有啥意思。不過呢,文字這東西也是挺能鍛煉人的,作為剛到機關裡來的年輕人,乾這行倒是挺不錯,而且乾得好啊,進步比別人會更快些。你們看,市裡面這些當官的,有不少都是乾文字出身的。特別是市委、市府兩個辦公室的秘書,哪一個不是人模人樣的,哪一個不是幾年後就一級級地升上去了?”

  鄭南圖很體己地對黃善默說:“你在坐辦公室的時候呢,有空的話,最好是鑽研鑽研文字,向上面一些報刊投投稿,最好是讓領導和同志們都覺得你會搞搞文字,那就可以換個工作,去搞文字了。當秘書雖然辛苦,可比你整天坐辦公室總要強一些吧。這種工作呢,一般是女同志做的,你應該把目光放遠一點。對不?”

  黃善默何嘗不曾這麽想過呢?可惜,自己在學校裡各方面成績是好,文字也還過得去,可機關裡的這種文字,好像完全是兩回事。他的才能一點也派不上用場。他很羨慕鄭南圖,他在學校裡成績聽說是很一般,可他愛好文學,還能作詩,寫小說,聽說還發表過一些,黃善默曾親手把郵局的匯款單交給鄭南圖過。他想,會寫文章就是好,整天陪在領導身邊,幫助寫寫報告,平時呢,還可以創點收,掙點稿費。他就恨自己不是這塊料。

  黃善默覺得鄭南圖的話倒是挺真誠的,便無奈地歎道:“要說寫文章,我怕這輩子也達不到你這水平。”

  鄭南圖忙開導道:“錯錯錯,黃善默,你還沒看透機關裡的工作。在機關裡啊,要的都不是真才實學,就說寫材料吧,也不要你有多少才華。機關裡的這些東西,全部是官樣文章。這些文章,看上去挺難的,要說容易起來,比什麽都容易。你知道機關裡的這些報告、講話、總結材料,都是怎麽出籠的麽?我告訴你,都是抄來的!天下文章一大抄嘛!寫詩寫小說倒不見得能抄,寫材料卻是不折不扣地要抄。你水平再差,總歸是個大學生吧,抄抄東西也不會麽?當然,抄也要有抄的水平,首先呢,平時要多搜集報紙雜志和有關文件上的材料,到時候呢,才派得上用場。另外,自己在工作中也要多動腦筋,有些內容,自己該加上去的還要加上去,從一個領導的角度,把問題盡量看深看透,語氣呢,也要硬一點,全面系統一點。不過,這些東西呢,只要你抄得多,看得多,有了一定的抄寫經驗,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

  黃善默似乎有了些開竅,微笑著道:“鄭秘書,真要感謝你的教誨,我一定努力去試試看。”

  鄭秘書又補充道:“你現在要做的事呢,就是多搜集材料,多看多寫,多練筆。總之,官樣文章要學起來做,這對你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在後來的日子裡,黃善默把鄭南圖的話常常地銘記在心裡,他十分注意單位裡的工作動態,在市報和電台上被采用了好幾篇小新聞報道,受到了領導的讚許。他還對單位裡的某些工作進行經驗總結,寄給省市同行的內部刊物。幾篇文章都沒有被采用,不過,省市內刊的編輯們都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省刊一位叫金仁海的編輯還專門寫信來,向他解釋了文章不能發表的原因,並且鼓勵他今後多多寫稿,多多支持。

  黃善默努力逼自己乖巧些。每次看到石克伍部長,都是畢恭畢敬的,他都覺得自己快成太監了。他幫屠連甲副部長換了兩次煤氣,屠連甲總是在家裡拿出蘋果來叫黃善默吃,黃善默沒舍得去吃它,就匆匆地回到辦公室裡。

  另一位副部長,也就是兼著黨總支書記的李憶舟,最近腦子出了點故障,聽說住了院。

  部工會負責人趙萍和辦公室主任陳火明按照部裡的慣例,買了點補品,到醫院裡慰問了一番。石、屠兩位部長也先後去看過老李了。黃善默聽說,舒蘭亭、戴茂蘇、馬癸等人,都以個人身份,陸陸續續地去探望過他。

  黃善默最怕去醫院,他也從來不曾到醫院裡去看望過誰。再說,到醫院裡去,總不能空著兩手去吧,得買點東西去,可是,黃善默憑什麽要給這些人買東西呢?除了他的父母親這兩位,他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麽理由要在誰的身上破費。

  部裡面一年到頭,總有些人要不時地生病住院,黃善默都不曾去看過他們。不過,這一次,黃善默有些猶豫,這李部長在部裡面權力不算大,但也排在第三位,對於黃善默的前途也是挺重要的。你想,他是部裡面的黨總支書記,你要想入黨,這黨總支書記能不巴結麽?你不和他搞好關系,他要不同意你入黨,你這輩子能入得了黨麽?

  黃善默摸了摸口袋,還好,這個月還有兩百來塊錢的節余,下個月的工資也快要發了。本來呢,這兩百塊錢是能派上點用場的,他的父母親在山溝溝裡,窮得要命,要是把這兩百塊錢補貼給他們,倒是很能讓他們高興,也很能體現孝心。他還想過,要是什麽時候有點結余,應該給鄒瀲買點小禮物,以表達一下自己的愛心。鄒瀲是個挺浪漫的姑娘,她曾經送給他一個小木頭人,而她自己呢,似乎也很希望能得到什麽禮物。只是黃善默一直沒有什麽結余,且又想不出買點什麽東西送她好。

  現在,他想,憑這兩百塊錢,也許最應該做的,還是去看一看關系到自己前途命運的李副部長。他自己要前途,他的父母親,還有他未來的那位:鄒瀲,也都要他有前途,他這樣做,也不算太自私,也不算太對不住他們。

  來到醫院門口,他想來想去想不出買什麽東西好,買蘋果吧,層次太低,拎起來又難看,李部長也未必喜歡。進小店看看,裡面有桂圓、荔枝這些東西,黃善默還不太有機會接觸,只知道這些東西挺高級,挺美味的,要是給李部長送去,他一定會喜歡。

  他胡亂讓店主秤了一些,范圍在兩百塊錢之內,然後打了個禮包。黃善默就拿著平生首次買下的禮品,走進了李憶舟的病房。

  李部長躺在病床上,臉色不蒼白,也不見得可憐。他微笑著叫黃善默坐下,黃善默就把那包東西放在了矮櫃上。還好,今天沒有別的人來看他,要是讓別人看見了,黃善默覺得這是件很難為情的事情,讓人以為自己巴結領導,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企圖。

  李部長簡單地問了幾句黃善默最近的工作情況,要求黃善默努力工作,好好乾。黃善默也不知道該對李部長說些什麽,特別是慰問的話語,他怎麽也想不出來。坐了一會兒,他就覺得沒有什麽話可說了,和李部長客氣了兩句,就起身告辭。

  在這當中,力氣用得最多的,自然是對付石克伍部長。在後來許多次辛酸的回憶中,黃善默都覺得石部長的辦公室窗明幾淨的。幾乎每一天,他都要去部長辦公室裡擦桌子,拖地板,有時候呢,還要爬得高高地,去仔仔細細地擦窗門。有一回,他半個身子探到外面,在擦外面那邊的窗玻璃,左手抓住的剛好是另一邊活動的窗門,窗門一動,差點整個人跌下樓去,在後來的幾年中,他常想,如果當時跌下去倒好了,倒是省去了很多很多的煩惱,石克伍部長心目中的黃善默,也定然是熠熠發光,永垂不朽的。可惜就可惜在他沒跌下去,左手的兩根手指頭還被窗戶夾出了淤血,疼痛了好幾天。這件事,他倒是沒有告訴任何人,自然也沒讓石部長知道,他想,如果自己跟他講,石部長可能會以為他在邀功,或者以為他連這點小事都乾不好,如何去幹大事呢?
  黃善默就是這樣默默地吃了一些苦,好在石克伍部長倒不是木頭人,他是個很愛乾淨的人,每天坐在窗明幾淨的辦公室裡辦公,他或許會偶爾地想起黃善默,想起這個到部裡幹了一年多的年輕人。

  黃善默不敢主動找石部長套近乎,石部長倒是很平易近人,有時還主動地問長問短,關心起黃善默的生活情況。他記得,有次石部長還送給他一塊電子表,那隻表,黃善默沒舍得帶,後來他一直保存在家裡。這隻表,肯定是石部長參加什麽會議時得到的紀念品,價值不高,舍得送給黃善默,大約也是一種獎賞吧。

  還有一次呢,石部長送給他一支價值四五塊錢的書法筆。書法筆寫字粗一些,看上去要漂亮些,黃善默倒是沒有把它藏起來當古董,後來寫東西都是用這支筆寫的。他希望石部長送他的這支筆能給他帶來些靈氣,令他成功。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他竟然用石部長送的這支筆,寫了篇對石部長不利的文章,害人害己,成為他有生以來最不可饒恕自己的一大憾事。

  石部長大約有些喜歡起黃善默了,黃善默的忠實憨厚,黃善默的勤奮努力,確實是很讓當領導的喜歡的。在一次全體幹部大會上,石部長總結了近段時間來的工作,認為大家的工作都是挺不錯的,他點名指出,尤其是黃善默同志,作為一名大學生,在到機關裡工作一年多的時間裡,謙虛謹慎,勤奮工作,任勞任怨,值得大家學習。

  會議完了之後,辦公室主任陳火明把黃善默找去談了話。他說,石部長在大會上表揚了你,這是很難得的,因為石部長這人一向很少表揚哪一個人,他這樣評價你,說明你的工作確實是不錯的,啊。

  陳火明一隻手從頭上抓下幾塊皮屑,一手捧著大茶杯,繼續道:“當然,我在石部長面前也沒有少說你的好話,作為辦公室主任,我總是希望你進步的,在領導面前幫你說幾句好話,也是應該的,你也不要感謝我。你以後呢,要再接再厲,不要驕傲,繼續把工作做好。關於你的組織問題,我也已經跟李憶舟李部長議過了,他也認為你不錯,等時間到了之後呢,就會討論你這個問題,你也不要急,只要把工作做好,入黨是沒問題的,你放心就是。”

  黃善默想了想,要等支部討論他的問題,還需要半年時間,到那時,考察期才會滿。在他看來,半年時間是段漫長的歲月。可是,這種事情急也急不來,是世界主宰黃善默,而不是黃善默主宰這個世界,有什麽辦法呢?那就耐心地等待吧。好在,領導對自己的印象還是比較好的,想到這裡,他就美了起來。他想,半年後,他就是預備黨員了,再過一年,就是正式黨員,石部長對自己印象這麽好,說不定啊,很快就會提他當主任、科長什麽的,再以後,自然是光明一片的大好前程。

  一天下午,郵遞員送來了報刊和信件。黃善默把東西分發完畢,拆開一封省部寄給辦公室的信件,見裡面是一張會議通知,要石部長在某月某日到省裡去開會。

  黃善默認為自己工作應該勤快些,對石部長的事呢,更是含糊不得,他拿了這封信,要給石部長送去。

  走到石部長辦公室門口,就聽到一個女人的哭泣聲,一邊哭泣,一邊憤憤地訴說著什麽。黃善默心裡撲撲跳地聽著,模模糊糊地也聽不清楚,就聽到反反覆複的幾句:“我幹了這麽多年了,為什麽輪不到我。我幹了這麽多年了,哪件工作我沒有好好乾。我幹了這麽多年,犧牲了家庭,我什麽好處也沒得到。嗚嗚嗚。”

  黃善默呆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石部長看見門口有個影子,見是黃善默,便問有什麽事。黃善默便晃了晃手裡的信。

  石部長問:“是什麽信啊?”

  黃善默就走了進去,遞給石部長說:“是省部發的會議通知。”

  臨走前,他抬頭一看,那個哭泣的人背對著他,但顯然是趙萍。

  黃善默衝進打字室裡,向金曉蓉匯報了石部長辦公室裡發生的新聞動態。金曉蓉興奮異常,可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等到黃善默看了一份《參考消息》後,金曉蓉已當了次間諜,刺探到了準確情報,並及時地到值班室裡向黃善默偷偷地作了傳達。

  金曉蓉答案是從鄭南圖那裡得來的。

  金曉蓉說:“有戲了,我們部裡有戲!”黃善默見金曉蓉神色異常的樣子,便急問發生了什麽事。

  金曉蓉說:“最近人事局下了個指標,給我們部裡一個名額,就是加一級工資。”

  不知道怎麽回事,按照標準算來算去,就弄到了趙萍和舒蘭亭兩個人的頭上。按年齡說呢,趙萍比舒蘭亭大十歲,這級工資自然應該是趙萍的。可舒蘭亭呢,是交通局長高孚雨的老婆,這就把領導給難壞了。好在開部黨組會的時候呢,大家的意見倒很統一,大家一致認為這級工資應該給舒蘭亭。

  黃善默問:“這又是什麽道理呢?”

  金曉蓉繼續傳達道:“本來呢,這舒蘭亭也是個懶兮兮的人,她憑著她老公的地位,平時也不幹什麽事,也沒有哪個領導講她一句。這趙萍呢,平時也不太有什麽工作,但領導吩咐下來的工作呢,乾起來是很積極的,乾一件像一件。比如工會裡的事,雖然她私下也撈了點好處,可為大家搞起福利,還很賣力的。壞就壞在她的那張嘴巴上,她憑著自己資格老,總是在背後說三道四的,有時甚至敢於當面和人家乾起來,這樣就得罪了不少人。加工資這種大事呢,是要部黨組會討論的,部黨組成員都對她沒有好感,就都投了否定的票。”

  這時,諸葛賡無聲無息地走進來,拿了張報紙翻看著,金曉蓉就乾咳了一聲,又回到打字室乾活去了。過了一會兒,門外又響起了輕輕的哭泣聲。黃善默衝到外面一聽,哭泣聲是從屠部長和李部長辦公室裡傳來的。趙萍邊哭邊說,還是那幾句:“我幹了這麽多年,乾這麽多年。辛辛苦苦,作出了多少犧牲。”

  有一本雜志放在桌子上,不知道是誰看了以後沒有放回去。黃善默看了看,這本雜志是一處處長邴懷北的。邴懷北已經把自己處裡的報紙雜志都拿去了,他還不知道自己有份雜志在外面。黃善默就把這本雜志給送過去。

  在一處辦公室裡,坐著邴懷北、舒蘭亭和戴茂蘇。三人正在輕輕地議論著什麽。看到黃善默來,就停止了議論。邴懷北笑了笑,戴茂蘇微笑著看了一眼,只有舒蘭亭想笑卻笑不出來。

  這時,門口響起一陣急促的聲音。腳步聲,夾著哭聲,訴怨聲。他聽出來了,是趙萍回辦公室的聲音:“這個世道,這個世道……”

  大家都緊張地盯著門口,聽她的聲音一高一低地飄過去。只有舒蘭亭,白著眼睛,輕輕地自言自語道:“你看,神經病,神經病,這種人呢,神經病。”

  一個星期後,部裡面又恢復了平靜,好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似的。趙萍和舒蘭亭呢,原先兩個人關系還算是比較好的,相對於其他人來說,兩個人在一起講講話的時間還是較多的。現在呢,她們見了面也說說話,雖無從前的深入和持久,總也讓人覺得兩人作為市機關幹部,確有一種超乎尋常百姓的良好品質。

  黃善默在後來的幾天中,對自己的幼稚提出了不客氣的批評和嘲笑。

  這天下午,部裡面人少了。黃善默難得地閑下來,翻閱著省市的幾家內部刊物。他在研究刊物上的文章,想著究竟該如何把文章寫好,如何才能發出來,讓大家都看到他的文章,讓大家尤其是綮雲的領導,都知道他。

  趙萍手裡捏了把山核桃,一邊咬,一邊走了進來。她從手縫裡漏了四五顆出來,對黃善默說:“吃,味道蠻好的。”

  黃善默和趙萍一起咬著山核桃,就下意識地和趙萍親近起來。趙萍說:“黃善默,你到部裡已經一年多了吧?”

  黃善默說:“是啊,時間過得真快。”

  趙萍上嘴唇皺出一道豎紋,眯著眼睛,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黃善默,說:“你一個大學生,坐辦公室,真是委屈你了。這些領導也不知道怎麽安排的,嘴裡講的是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做起來都是鬼事。我們部裡面啊,真是講不清楚。”

  趙萍湊過嘴來,壓低嗓門,極秘密地說道:“本來你這裡是舒蘭亭坐的。她到一處去,怎麽吃得消?什麽事都乾不來。本來你去多麽適合,有知識,有文化,正是用得著的地方。像坐辦公室這種行當,舒蘭亭是最適合了,她也隻配做這種事情。”

  趙萍搖了搖頭道:“我們這種單位啊,真是不知道怎麽搞的。這些領導,真不像話。還有那個舒蘭亭,這個女的,最不像話,整天沒事乾,就知道粘來粘去粘領導。她自己老公在外面亂搞女人,她自己也不是個好東西。真是沒人要看的。”

  黃善默有時候也看到舒蘭亭去石部長辦公室坐坐,並且和他說說笑笑,不過他不相信她會對石部長有什麽企圖。至於石部長,那就更不能讓人相信了,黃善默看到過他的夫人,長得挺俊的,比舒蘭亭好看多了。有這樣的老婆,石部長怎麽會對一般的女人有胃口呢?

  不過,吃著趙萍的山核桃,聽著這位老同志的話,他不敢當面提什麽不同的意見。但也不敢胡亂插嘴,以免惹禍上身。

  趙萍看著黃善默這樣,不便多說什麽。便走到窗口看了看雲,說:“天快要下雨了。”

  趙萍走了以後,黃善默認真地消滅了那幾個山核桃,擦了擦手,又開始研究起內部刊物。他發現,這些內部刊物上的文章,實在談不上什麽水平。不過是些工作經驗,報道些工作動態,另外就是些領導講話、上級文件。他覺得那些通訊員的文章檔次挺低的,不知道為什麽登了他們的文章,而沒有把他的文章登出來。

  正想不通時,舒蘭亭走進來了。黃善默心裡一跳,今天怎麽碰到鬼啦,一下來個天,一下來個地,真有對手。

  舒蘭亭長得很富態,心情也很好,她一進來就樂哈哈的,像是很想跟黃善默聊點什麽似的。

  舒蘭亭笑著說:“黃善默,工作這麽認真啊。單位裡人都沒有了,你也不出去走走?”

  黃善默說:“大家都好出去,我是不能出去的。萬一有人打電話找人什麽的,值班室裡沒有人是不行的,我們陳主任曾經不止一次地教導過我。”

  舒蘭亭說:“對,我以前也坐辦公室,我是最有體會的,其他人都可以跑來跑去,去幹私事也沒人說,可是坐辦公室值班呢,出去上個廁所也有人找,找不到就有意見,這種工作真不好做。”

  黃善默說:“也沒辦法啊。”

  舒蘭亭說:“你還是乾得不錯的,領導在會上都表揚過你了。”

  舒蘭亭忽然把話一轉,道:“黃善默,昨天晚上電視看了沒有?”

  黃善默問什麽電視,他是沒有電視可看的。因為他住的郵電招待所,宿舍裡開始有電視,後來因為長期住,電視就搬走了,根本就沒得看。再說,就是有電視也不會去看,他心裡清楚,他已經把幾乎所有的空余時間都獻給鄒瀲了。

  舒蘭亭說:“昨天放那個楊乃武和小白菜,片子已經放到最後一集。這個電視不錯,這個案子哩,嘖嘖,最後連明朝的那個皇帝,那個慈禧太后也知道了。”

  黃善默插嘴道:“慈禧太后?是清朝吧?”

  舒蘭亭忙改口道:“對對,是清朝,你們大學生比我們清楚了。本來小白菜要殺頭的,是慈禧太后把她叫去才免死的。後來小白菜做尼姑去了,嘖嘖。”

  黃善默聽她講什麽羊了菜了的,囉囉唆唆,都煩透了,就想找點別的話題,便不假思索地道:“今天這些人都出去了?好像趙萍還在的嘛!”

  舒蘭亭一聽趙萍兩字,心裡就不舒服起來。她兩眼往門口斜了斜,壓低嗓門道:“趙萍這個人啊,你下次要注意點哩。”

  黃善默知道舒蘭亭接下來不會是什麽好話了,不過他還是很好奇地想聽一聽她究竟是怎麽攻擊趙萍的,便故作驚奇地問:“怎麽?”

  舒蘭亭卑鄙地說道:“這種女的算什麽哩?不三不四的,她老公早就不要她了,嫌這個人太刻薄,和她離婚了。”

  黃善默故作驚奇道:“喔,她離婚啦?”

  舒蘭亭道:“你還不知道啊,咦,你還不知道哩,她這種事情誰不知道啊,平時在背後啊,總是這個長,那個短的,沒一句好話。她在背後說你也不對哩!”

  黃善默真的驚奇道:“講我什麽不對?”

  舒蘭亭說:“說什麽我也忘了,反正啊,她不會說你好的,你有數就是了。黃善默,你還年輕,我提醒你一句啊,以後你和她在一起時千萬要注意,說話,乾事情都小心點。要是稍不注意啊,你就被她害了!”

  黃善默覺得她這句話未免說得有點過分了,趙萍再壞,也不至於會害人呀。便微微地笑了起來。

  舒蘭亭便說:“不相信啊?不相信你以後看,要是不小心,你要讓她害死!”

  說完,舒蘭亭到窗口看了看雲,說:“這個雨怎麽下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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