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尋道者（承）
  “出去之後告訴所有人，塔卡奴試煉現在開始，三年之後，十年自由期滿，藏必須進入試煉……”

  “剩下的三年裡，他必須留下子嗣……”

  “這裡有一些東西由你保管，他如果通過了試煉，你就轉交給他，如果沒有就著手培養他的兒子，待新的暮光繼承人進行十年自由之行後交給他……”

  榻上那個老者一點都不像是將死之人，他絮絮叨叨的說著，語速不快，但條理清晰。

  “師，師父……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你這是……”雷利截斷了差無大師的話：“讓我主持剩下的事情？”

  “對，你成不了暮光之眼，但這不妨礙我把均衡的大權交給你。”差無大師自枕邊推來一本石質的黑色小冊子，這就是他要交給雷利保管的東西。

  “不管藏如何努力，他都成不了暮光之眼，因為他根本就無法通過塔卡奴試煉——沒錯，所謂的塔卡奴試煉的確是一場精神的考驗，繼承者會被扔進無窮的幻境中，只有最堅定的人才能挺過來，我毫不懷疑藏對均衡的堅定，可他的身體根本就無法承受如此堅定，幻境中消耗的不僅是心力，還有體能，他在試煉結束之前就會脫力，甚至是活活累死，這也是為什麽歷代以來，所有的塔卡奴試煉都被安排在十年自由之行結束後，因為在那個時候，繼承者的是心智與體能都達到了一個最圓滿的狀態。剛剛通過試煉的暮光之眼，必定是他一生中最強大的時刻。”

  “但是……不還有三年嗎？大師兄一直很努力，十年自由開啟後的這七年來，他從未下過山，或許他已經快要成功了？他就快要突破絕頂之境了。”

  “沒有用的。”榻上那個回光返照的老人苦澀搖頭：“如果可以做到他早就做到了，自他出生以來就享有了最好的資源和環境……況且，就算他能夠突破絕頂之境，能夠擁有撐完整場試煉的體能，難道就能通過試煉？”

  “你的大師兄，太冷血了啊……”

  差無大師悠長歎著氣，雷利突然之間迷糊了，他搞不清楚暮光之眼究竟是種什麽東西。

  那個均衡至高規則的裁定者，不本來就該是個冷血而無情的人嗎？

  “塔卡奴試煉會帶走心中的執著，因為沒有了執著，所以暮光之眼看起來冰冷而無情，可這世界上怎麽會有無情之人呢——與其說是塔卡奴試煉帶走了那份執著，倒不如說是暮光之眼從試煉中學會了如何放下執著，而這些東西，你的大師兄學不會，因為這麽多年來，他從未放下過對你的妒憎。”

  “我可以不再出現，我可以離開因古雷布！如果大師兄認為我的存在阻礙了他，那麽我消失就好了！”

  雷利大聲說著，這的確是他發自內心的語言。

  “可你覺得……”差無大師慈祥的看著他最優秀的弟子：“藏是為什麽如此嫉妒你呢？他是為什麽如此執著於暮光之眼的名號呢？”

  雷利說不出來話來了，為什麽？權勢名利麽？
  不，他深知大師兄對均衡的堅定，那個讓大師兄一定要成為暮光之眼的理由絕不是這些世俗的東西。

  “你覺得暮光之眼會有私心嗎？”

  老人躺在軟榻上，他的眼睛開始翳暗下來：“當然會有，因為暮光之眼，終究還是人啊——那麽雷利，我最優秀的弟子，如果師父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我自己的私心，你會原諒我嗎？”

  回光返照的老人拉著他最寵愛的弟子，宛若抓著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沒有得到雷利的回答，他只看到了一雙迷茫的眼睛。

  “這件東西，就交給你保管了啊……”他奮力抓著雷利健碩的手臂，伏在他的耳邊，輕輕低語。

  符文歷367年，某個炎熱夏日的傍晚，差無大師圓寂於均衡大殿中。

  在他生命的最後時間裡，只有雷利侍奉於側，所有人都想知道，在那間大殿裡差無大師究竟和他最優秀的弟子說了些什麽？
  但這注定是一個永恆的秘密。

  沉重的豁然木門中開，雷利捧著《暮光密卷》緩緩走出，他宣布塔卡奴試煉從這一刻開啟，只要藏通過試煉，他就是新的暮光之眼。

  這些年來誰都看的出來，差無大師是以繼承人的標準培養雷利的，可為什麽最後塔卡奴試煉的傳承者依舊是那個孱弱的大師兄呢！？

  或許是因為這個消息太過驚人，以至於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雷利手中捧著的不僅僅是《暮光密卷》，在那本古籍的下面，還壓著一本石質的黑色小冊子。
——
  那個夜晚注定被銘記在很多人心中，但也必須被遺忘。

  赤色的豔陽隱入夜幕，紅黃二色的均衡門徒一一退場，他們同落日一同離去，最終消融於漆黑的薄霧中。

  一輪明月，正緩緩升起。

  皎潔的月輝遍灑因古雷布，如此朦朧的微光照不亮寂靜的黑夜，經樓裡盞盞燭光點亮。

  藏看著燈火影綽的經樓，陷入了自責的深淵。

  人最強烈最難受的情緒，一定是自責，它像是某種枷繩——用來懲罰善良的人。

  自雷利把塔卡奴試煉的消息公布之後，他就被這條枷繩所纏繞。

  原來父親最終還是選擇了我——他如此不遺余力的培養雷利，只是為了給我這個弱小的暮光之眼提供助力吧？

  原來雷利真的從未想過要和我爭——從他走出大殿那一刻的神情就知道，他根本不在乎什麽暮光之眼，他的悲痛比我更像是一個兒子。

  負疚、懊惱、慚愧……這些都是不該出現在暮光之眼身上的情緒。

  可它們吞噬了藏。

  他於此刻才回想起小時候——雖然怨恨那個小師弟，可一同的喜樂時光為何會被忽視呢？
  我生生把他逼出了因古雷布，這麽多年，見若未見。

  不管是過去的暮光之眼，還是現在的暮光之眼，亦或是未來的暮光之眼，終究還是人啊。

  “大師兄，你覺得你自私嗎？”

  這是人潮散去後小師弟對他說過的唯一一句話：“在成為暮光之眼之前，你自私過嗎？在成為暮光之眼之後，你會自私嗎？”

  這樣的問題讓藏啞口無言。

  他現在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適合成為一個暮光之眼，不是因為弱小的身體——就連自己一直所標榜的心靈，也是如此弱小。

  他，當然是自私的。誰又不自私呢？
  這場塔卡奴試煉在還未開始的時候，就已經失敗了。

  三年，還有三年。

  在余下的三年中他要下山找一個女人，和她生一個孩子，可是這樣的事情……真是讓人難以接受呢。

  暮光的繼承者跌跌撞撞，走向了經樓。

  這些年來他一直這樣，因為經樓裡那些淳樸的修經人，那些孩子，把他當做真正的大師兄。

  或許，是因為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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