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也一直在期待一場對等的談判，但絕不是眼前這場，他自信可以坦然面對均衡中的任何人——唯獨弗蘭肯不行。

  因為正是這個人給予了他通向強者之門的鑰匙，若非弗蘭肯傳給了他狂暴之心的地位和力量，他就沒有今天的一切，他從心底敬重這個男人，甚至於……相對於父親，他更把弗蘭肯看作一個真正的‘長輩’。

  瑟蘭琳卡悄然回避，門廊下的這場談判更像是久別的敘舊。

  大多時候都是弗蘭肯問，哲也答。

  他問哲也近來的生活如何，遊歷瓦洛蘭的時候遭遇了些什麽，吃得如何睡得如何日常用度是否寬裕……

  哲也在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心裡徘徊著某種荒誕感，因為這都是些無關緊要根本就不用擔心的東西——手頭寬裕麽？天啊，作為一個超凡境界的強者，一個瓦洛蘭幾乎找不出幾個敵手的人，哲也難道還會把自己凍著餓著？

  但在荒誕之余，也有淡淡的溫暖。

  哲也很清楚弗蘭肯的來意是什麽，這種幾乎可以說是矯情的拉家常多半只是單純的‘套近乎’，可有些東西，你明明知道他別有用心，但就是無法拒絕。

  “你很讓我欣慰，你回來我不在因古雷布，大殿上發生了的那些事情我沒有親眼所見，收到消息的時候我還以為這事情會被你鬧得很大……但我沒想到你處理得這麽穩重。”弗蘭肯眼含讚許。

  “這還算得上是穩重麽，弗蘭肯叔叔？”哲也笑了笑，和教派鬧成這樣，他本來還以為弗蘭肯會責難他。

  “這當然穩重，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你不願意向教派妥協，我完全明白，教派的態度很強硬，你也很強硬，這本來會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可你選擇了離開因古雷布，而且在下山後哪裡都沒去，就在這個邊緣地帶住了下來，你不偏向於任何一方，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但卻誰也不接觸……這很妥當。”

  “那您是……”這一刻哲也有些驚咦，難不成弗蘭肯叔叔是站在他這邊的？
  當然不是。

  “但我也對你很失望。”弗蘭肯的話鋒一轉，臉色也變得冷了下來：“你分不清朋友和家人的界限，海上發生的那些事情，已經讓你遺忘了麽？”

  話很簡單，但卻擊透了哲也的內心，海上發生的事情，他一輩子都忘不掉，那是揮之不去的夢魘。

  “不管你如何看待教派，但有一點你必須承認，永遠會站在你身邊的，只有教派，它的行為和決定會讓你不滿讓你抗拒，但它絕不會害你，它是你堅強的後盾，它永遠都會作好為你犧牲的準備，可作為交換，有的時候你也得為它犧牲一些東西。”

  弗蘭肯的話哲也當然明白，均衡是他的家，從他生為暮光之子的那一刻起，均衡就永遠的和他綁在了一起，他的一切都來自於這裡。

  “其實在三忍之中，狂暴之心的傳承才是最為複雜的，習得雷電之力後，繼承者只能算半個狂暴之心，前代狂暴之心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暗中考核繼承者，完全合格後才會授予均衡之令，但我從一開始，就把所有東西都完全交給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哲也默不作聲，弗蘭肯緩緩站起：“因為我相信你，我覺得你可以很好的扮演那個被肉食者環繞的兔子，很長一段時間來，均衡以傳統構建出今天的鼎盛，可時代是會變化的，我們這些老家夥跟不上這個時代，而你們可以，我相信你能夠為這裡帶來變革，你的天賦注定了你擁有這樣的能力，是的，最初你的表現並不好，你濫用自己的天賦和權利，因此才有了海上的那件事情，可從那以後，你做得很完美，整個符文之戰，你是均衡在瓦洛蘭的代行者，你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可為什麽到了最後，你又再次迷失了呢？”

  哲也無言以對，他找不出什麽話可以反駁弗蘭肯，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小木屋，屋裡的女人在做什麽呢？她會不會正在偷聽呢？

  不，根本就不用偷聽，這裡的每句話都沒有刻意隱瞞。

  “我是絕對不會離開瑟蘭琳卡的。”他執拗地堅持。

  “我沒有叫你離開她。”弗蘭肯搖了搖頭：“我是在問，為什麽你可以為了她犧牲那麽多，犧牲我們所有人，我知道她對你來說很重要，可你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兩邊都視你為家人，可為什麽你如此偏向她？”

  哲也仍舊沉默，他的腦子裡很混亂，如果兩邊都是家人，那為什麽不可以……

  “你並非偏向她，也不是選擇了她，而是畏懼選擇均衡所面臨的一切。”

  弗蘭肯開口打斷了哲也混亂的思緒，他的目光灼灼，仿佛看透人心：“你從小就是被溺愛的那一個，所有的壓力都被修抗下了，他才是暮光真正的繼承者，我們著力培養他，卻忽視了你，可如今他英年早夭，那些從來就和你無關的東西一下子落在了你的肩上，你甚至沒有讀過幾本經書，更別提明白什麽均衡與公正，現在所有的人都期望你能成為他，這讓你感到恐懼，你不知道該如何擔起這份擔子，你需要一些時間來適應，我們也給了你時間，離開因古雷布的這兩年裡，均衡極少派人干涉你的生活，直到現在長老議會還認為你會回去，他們都把你看作一個貪玩的孩子，玩夠了就會想回家，但我不這樣認為……”

  說到這裡，弗蘭肯頓了頓，似乎欲言又止，可最終還是開口了：

  “從你第一次要求我收你為徒的時候開始，我就隱約的感覺到你抗拒均衡，我不知道在你的腦子裡均衡是個怎樣的東西——可它一定不是好的那種，這很奇怪不是嗎？均衡是你的家，它把你養育至今，你就算不喜歡它，可怎麽會抗拒它呢？在我的印象裡你不是這樣的，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你變成了現在這樣？又是因為什麽改變了你？哲也，你自己想過這些問題嗎？”

  初春的陽光很溫暖，但院子裡的人感到了刺骨之寒。

  這場談判，哲也算是贏了還是輸了？
  不，都不是，這場談判沒有結局。

  前任狂暴之心弗蘭肯，這個兩袖空空的男人以閑話家常開啟了這場談判，最初的時候很輕松，可後來變得沉重，不，那不能叫做沉重，而是驚悚，哲也恍然間意識到了某些他一直刻意不去察覺的東西。

  自始至終，瑟蘭琳卡一個人待在屋子裡，兩個男人的話音不重也不輕，但足夠讓她聽清每一句。

  下午的時候，哲也作出了決定，他要回因古雷布一趟，不是去妥協，而是去確認一些東西。

  邁出院門的一刻，身後傳來了清脆的呼喚聲：
  “哲也~”

  他轉身回眸，那個嬌美的女人站在廊下巧笑嫣然，眼裡流淌著無盡的溫柔：
  “我等你回來吃晚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