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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瓦洛蘭》169 挑花
  挑花,是刺繡的一種針法,用針線在布帛上挑出很多細小的十字,從而構成圖案。

  暗影之拳的修行中也有挑花這一說法,但並不是在布上編織圖案,而是拆卸。

  一張完整的刺繡上有成千上萬個挑花,用針從邊角開始,一點一點的把這些十字挑花拆下來,花紋非常細小,若不是全神貫注,便難以找到針頭的落點,且經過特殊處理的線有錯綜複雜的軌跡,手上的力氣若非恰到好處,則無法將線挑出來。

  ‘她知道何為忍耐,但還不夠專注。’

  這是藏對阿卡麗的評價,從昨天回到院子裡之後,她便開始了這項修行——每天三張刺繡,一直到十五歲為止。

  出乎意料的是,小女孩兒在接到這個熬人的任務之後沒有懊惱,而是惋惜。

  ‘這麽漂亮的東西為什麽要拆了啊?’

  沒有人回答她這個問題,今天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一張小板凳,阿卡麗已經在院子裡坐了一上午了,第三張挑花已經要完成了,其實並不難,只是費時間,而且對於一個將滿五歲的小姑娘而言,它很累。

  手指頭很酸,那根細針很滑,稍不留神就會扎到自己,但相較於手指的酸疼而言,更難忍的是饑餓。

  均衡教派裡當然不可能沒有一口飯吃,但這就是規矩,早上有早上的修行,下午有下午的修行,按時完成才能吃飯。

  阿卡麗還不夠熟練,她無法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任務。

  地上的線疊了一大圈,布上只剩一個角沒挑完,阿卡麗全神貫注的看著手裡的針與線,腦子裡也只有針線之間的軌跡。

  什麽重傷在床的媽媽,什麽暮光之眼的任務,什麽經書上的箴言……她全都不去想,因為沒法想,分心會導致挑花的速度變慢,不小心扎到手是小事,錯過了飯點,晚飯前就只能餓肚子了。

  這便是挑花修行的意義,也是藏的目的所在。

  一個合格的暗影之拳,應該能夠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情況下摒棄雜念,保持內心的空明。

  空明麽?並不空明,起碼此刻不。

  小女孩兒的心底還是有那麽一點兒雜念,恩,一丁丁點兒。

  那是一碗八寶粥,加三杓糖。

  那是一盆剛出鍋的兔肉,濃濃的醬汁。

  驟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咚咚咚~咚咚咚~’

  女孩兒沒有反應,因為她太專注了,沒聽到,一直到那咚咚聲響了第五遍。

  啊~是誰啊?
  手中的刺繡仍舊差一點點,阿卡麗並不想花時間去開門,因為現在對她而言,時間就是食物。

  “阿卡麗~阿卡麗~你在麽?”

  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呀!~
  女孩兒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兩支腳往鞋子裡一套,滴裡答啦的跑向了門口。

  踮起腳,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夠到門上的插銷。

  開門的一瞬,她看到了熟悉的笑容。

  啪嗒~啪嗒~
  晶瑩的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滴落。

  不是因為從前天晚上到現在她一直很害怕。

  也不是因為艱苦的修行讓她心中疲憊。

  更不是因為母親蒼白的臉和藏叔叔冷峻的神情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而是因為……她看到了食盒裡的小米粥,以及靜靜躺在粥碗旁的,那兩粒糖果。
——
  翠綠的忍服,如同新春的第一縷嫩芽。

  那一瞬間池染愣了一愣,然後捧著食盒的手指僵硬了片刻,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但也僅僅只有那麽一刹。

  這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暗影之拳阿卡麗’。

  寬大的忍服包裹不住她幼小的身軀,護腕上的錦繩已經收到了最緊,可仍舊松垮垮的吊在她的手臂上,而那雙靴子,靴子……根本就不合腳,因為這不是一個該穿靴子的年紀。

  女孩兒低下了頭,她偷偷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可手背上的液體逃不過池染的雙眼。

  “你,你怎麽了?”

  池染笑著摸了摸女孩兒的腦袋,盡管那笑聲裡的乾澀讓他自己都不舒服。

  “池染哥哥,我,我很好。”

  我可沒有問你好不好。

  池染覺得自己必須得找點什麽話來說,否則他無法維持此刻臉上僵硬的笑容。

  “我給你帶了點吃的,你媽媽在麽?”

  池染擠進了門裡,他看到了院子裡的那張小板凳,以及小板凳上的針與線——他什麽都沒說。

  “恩,媽媽在的。”

  阿卡麗點頭,然後池染注意到了更多的東西,比如女孩兒眼角的余光總是看著他手裡的食盒。

  “還沒吃飯麽?”

  “還,還沒有……”

  “……”

  池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只知道自己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他默默的拉起女孩兒的小手,把她抱了起來,一直抱到屋裡,放到桌前,把食盒裡的吃食一樣樣拿出來擺好。

  “吃吧。”

  “可是……我還沒有挑完三張呢……”

  挑?池染不知道阿卡麗說的是什麽,但看看院子裡的堆針線,可以想象。

  “沒事的,先吃東西吧。”

  拍拍女孩的小腦袋:“哥哥在這裡呢——你媽媽在裡面麽?”

  阿卡麗點了點頭,手已經伸向了那兩粒糖,果然是小女孩兒啊,再餓也忘不了糖果。

  屋子的格局都是一樣的,門廳隔著一扇門就是內室。

  這一次池染沒有敲門,因為敲門是一種有禮貌的行為,憤怒的人如何還能顧得上禮儀?

  推門而入,屋子裡很暗,濃濃的藥味彌漫其間。

  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緹娜卡,推門的一刻他本已設想了很多種見到她的可能性——惡語相向?冷嘲熱諷?

  沒有。

  他沒有任何不敬的行為,因為床上那個女人的臉色真的很難看,白得像張紙,簡直與死人無異。

  緹娜卡也看到了他,這個暗影之拳的眼白裡蒙上了一層黃翳。

  “謝謝。”

  她如是說,聲音很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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