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瓦洛蘭》125 死灰中的余燼(廿一)
緹娜卡猶記得,在她醒來的時候,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大師兄。他就坐在床邊,手裡抱著那個孩子,周遭漆黑一片,她看不清大師兄的臉,也聽不到那個孩子的聲音,就像活在一個沒有生命的世界裡。
她心裡很慌,這就仿佛落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可波濤洶湧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只能感覺到那個東西,卻看不見。
在均衡的波濤裡,這孩子便是她的稻草,她命中的結。
“我的孩子……”
她顫巍巍的朝大師兄伸出手,她仍舊記得大師兄一貫的態度‘處理掉’,那孩子無聲無息,莫不是……
“她很好。”
大師兄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波瀾:
“是個女孩兒,很健康,也很有天賦,蒼緋之印和她融合得很完美,幾乎無法剝奪,她生來就帶著強大的月汐之力,所以你的分娩才會這麽艱難。”
她竭力忍耐著疼痛,撐起身來伸出顫抖的雙手:
“我可以抱抱……”
“不可以。”
藏起身退步:“起碼現在不可以,均衡之令保住了你的性命,但暗影之拳的聲望因為你的肆意濫殺跌入了谷底,在我安撫完所有被害者之前,你不能和她接觸。”
“為什麽!?大師兄!如果有什麽過錯都由我來……”
“因為你的雙鐮已經不再為均衡而揮動。”
暮光之眼的雙眸渾濁而暗啞,他看了一眼懷中不哭不鬧的小繈褓——就像多年之前,看到人群中那個面黃肌瘦的女孩:
“沒有她,我不知該如何桎梏一個墮入暗影的女人。”
——
從第一個突襲,第一次交鋒,緹娜卡就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與眾不同。
‘就算我已跌落絕頂,可借助耀光,和這些三原教的高手過過招還是可以的。’
初時她是這麽想的,可隨著那女人的第一次反擊開始……從那個‘上撩’出現的一刹那,她就知道了今天的結局。
散華,這並非暗影之拳的不傳秘技。
幾乎每個修經人都知道這一招該怎麽使,可沒有蒼緋之印,它就是有形無實的花架子。
就如此刻的緹娜卡,即便擁有絕頂之力,終究還是不能發揮出這一招的真實威力。
這等極速絕殺之技,差一絲差一厘,就是天差地別。
雖然不知道這個紅衣女人為什麽沒有蒼緋之印也能使出散華,可作為暗影之拳,她再清楚不過了,暗影的秘技幾可通神,對等的情況下強壓一頭,不對等的情況下簡直就是碾壓!
她毫無勝算,想要搶回女兒更是戲言。
若要維護均衡,若要守衛信仰,她必須拋棄這一些——暗影之拳的意義高於存在,她已經讓這個名號蒙羞,絕不能讓它再受打擊。
但她手中的雙鐮,早已不為均衡而揮動。
若她還有信念,那必定是這個女孩兒——母親的信念高於一切!
所以,她去了,即便知道此去十死無生。
過去均衡的信條讓她無所畏懼,蒼緋之印給予她無堅不摧的力量,但從很久之前,從她自山崖墜下的那一刻。
向死者,可重獲新生。
她咆哮!她嘶吼!她哀鳴!
她看到了那抹黑暗中的鐮光,她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她無數次用這無上的奧義終結均衡的罪惡。
無需抵抗,因為無法抵抗!
手中的耀光一往無前,即便這湛藍的光芒無法照亮黑暗,但它可以照亮暗影的心靈!
噗!~
她聽到了銳器入肉的聲音,然後她感覺到了疼痛,她知道力量正從自己的指尖流逝。
但那湛藍之劍仍舊無所畏懼!
或許失敗的母親無法給予孩子那些美好的東西,但她一定曾那樣奢求——就如普雷希典的那間宅院,院裡的那個屋子,屋角渾身斑斕的木馬。
他們看見什麽!?他們知道什麽!?他們懂得什麽!?
從住進那個院子的一刻,母親失去了她的笑容,可女兒獲得了安寧與快樂。
就算短暫,就算這終將成為暗影的軟弱,就算這個歇斯底裡的女人時刻處於矛盾之中——可愛從未矛盾!
為什麽我會這樣做?
為什麽我會這樣選擇?
為什麽我會陷入違心而痛苦的愧疚?
她曾無數次思索,可永遠沒有為什麽,因為血脈相連沒有為什麽,因為母親摯愛她的女兒沒有為什麽!
我,還不想死。
我想一直看著她,不管是擁抱暗影還是墜入均衡,又或是像我一樣走上一條叛逆的道路。
那都無所謂,我想看著她,即便我什麽都做不了。
緹娜卡感覺有什麽東西正從自己的胸膛噴湧而出,它們帶走了氣力,卻帶不走希望。
熱流呼啦啦的濺射到阿卡麗的臉上,她曾無數次看過這樣的東西,在那個院子裡,母親手起刀落,猩紅噴湧,人頭落地。
但她從未真正明白過這意味著什麽,起碼過去沒有明白過。
那張驚恐的小臉由白轉紅——其實是更白了,但母親的血是如此鮮豔,鮮豔到掩蓋所有絕望。
“啊!!!!!!”
她歇斯底裡的尖叫著——就如亂風中的草人,凌亂著手舞足蹈,無可倚仗,或許今後她將成為暗影之拳,或許今後她將成為最強的暗影之拳,可這一刻,她只是個連媽媽的臉都摸不到的孩子。
她竭力的伸手,竭力的掙扎,竭力的想要在一片漆黑中摸到媽媽的衣角。
可她什麽都夠不到,什麽都掙不脫。
“如果你是暗影之拳,那我就為自己而戰。”
緹娜卡的聲音無比堅定,她想要再用點兒力,起碼能讓手中的耀光深入一些——這柄法劍,就扎在瑟蘭琳卡的肩頭。
“沒有人,可以傷害我的女兒。”
“是麽?”
瑟蘭琳卡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失去蒼緋之印的緹娜卡無法發揮出她的力量,可這借助耀光的全力一擊的確傷到了她,還傷得不清——她本以為緹娜卡起碼會閃躲一下,可誰知這個瘋女人蠻牛一般撞了上來,若不是瑟蘭琳卡最後收手,她恐怕已經被腰斬。
“可惜你沒有保護女兒的力量呢。”
瑟蘭琳卡抽回了手中忍鐮,隨著忍鐮的離體,緹娜卡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緩緩倒下。
砰!~
母親的軀體摔在了地上,她的胸膛幾乎被切開,血流了一地。
她發出了痛苦的悶哼,咬著牙想要再次站起來,可她做不到,如果不是絕頂之境的修為,這一鐮恐怕已經要了她的性命。
“很感人的母女之情,可惜它幫不了你。”
瑟蘭琳卡居高臨下,她的雙眸和夜色一般漆黑:
“囚期已滿,均衡的大限將至,今天我不殺你,但自然會有人來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