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蘭歷3572年，十二月。

  翡翠島上很快就要迎來第一個新年，劫後余生的人們正在為這場盛會忙碌。中南港口歡騰熱鬧非凡，所有的軍士和平民打成了一片，一船接船的魚蝦被送入島中。

  這個新年對於翡翠島意義重大，學士之盟也算是費勁了心思。盡管不可能有往年在迪蘭城那般隆重，但也盡量做到讓萬民同慶。因為只有眾志成城，才能更堅強地去應對未來的挑戰。

  納蘭斌走在人群擁擠的街頭，沒有侍衛開路，也沒有隆重的依仗。身旁只有崇厚武一人陪伴。

  “崇兄，我們做到了。”

  “是啊，我們做到了。”崇厚武臉上也顯出幾分輕松，滿意地看著數十年都在期望的成果。同時他的心中有些複雜，這是這麽長時間以來，這還是首次接到納蘭斌的邀約。兩人在街頭閑逛，並不拘君臣之禮，更像是一對惆悵滿懷的老友。

  “喏，這裡有間茶室，我們進去坐坐吧。”納蘭斌雖然喜歡這種歡騰的氣氛，但卻是上了年紀，不喜歡在吵鬧的環境中久留。

  崇厚武急忙上前撩起茶室的門簾，躬身候迎。納蘭斌眉頭一挑，搖頭苦笑。

  “崇兄，長幼有序，還是你先請吧。”

  崇厚武聞言一愣，眼中閃過一抹熱切，點點頭先一步進入了茶室。

  “要一間雅室，要安靜些的。”崇厚武對著店小二吩咐道。他們四大學士雖然愛民如子，但卻不常露面，因此能夠認識他們兩個的也不多。

  “好嘞，兩位客官這邊有請。”店小二高聲唱喏，熱情地將兩人迎入了一件雅室。

  “拿來你們最好的紅泥爐和獸炭，還要一罐上等的碧山翠片。”崇厚武拋出一枚迪蘭金幣，再次吩咐著小二。他與納蘭斌相交多久，自然知道他的喜好。

  店小二見是大主顧，更加不敢怠慢，應了一聲便跑了出去。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喝過正經茶了吧？要論茶藝，諾大的王國卻無人可與查寧比肩。”納蘭斌與崇厚武對面而坐，有些悵然道。

  “恐怕不止茶藝。”崇厚武歎了口氣道。

  “是啊，查寧卻是一個妙人，也是一個偉人。”想起訣別之前查寧的那番話，以及他義無反顧的態度，納蘭斌心中滿是敬佩。

  “不過，王爺也不用妄自菲薄。您對於翡翠島之功不亞於查寧。”崇厚武這句話真心實意，沒有半點奉承的意思。

  “打攪了。”此時，店小二端著茶盤進來，將茶具一一擺好，便退了出去。

  崇厚武敢要動手，卻被納蘭斌攔住：“長幼有序，還是我來吧。”

  這已經是納蘭斌第二次提及長幼有序，崇厚武的眼眶微微濕潤，他終於看到了兩人化解隔閡的跡象。

  納蘭斌熟練地將炭點燃，放進紅泥小爐，舀出泉水裝入茶壺，然後又將幾片翠綠的茶葉放了進去。然後又將茶壺坐在閃爍著紫火的小爐上，輕輕地扇著扇子。

  看到一絲不苟的納蘭斌，崇厚武似乎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當時，這位年輕的納蘭王爺正在亦凡軒中生火煮茶，神情異常專注，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到來。

  這也是崇厚武最看重的納蘭斌身上的優點，無論任何事，只要他決定去做，就絕對會一絲不苟，入境之後便不會受外界的影響。

  不到片刻，茶壺中的水微微沸騰，香氣四溢。納蘭斌將水壺寢在冷水中片刻，才開始為兩人斟茶。這種碧山翠片是一種奇特的綠茶，僅憑開水去燙無法激發其中香味，卻只能用火去煮才能讓茶香臻至極致。不過這溫度卻是不好把控，稍不注意就會毀了這一壺碧綠。

  所謂蠻京好酒，迪蘭好茶。說的是蠻京人就不離身，而迪蘭人卻喜歡喝茶。但雖然同樣是喝茶，貴族的飲茶之法卻與平民天差地別。貴族有條件去栽培好茶，並去研究喝茶的方法。

  這種碧山翠片就是風流王爺查寧培育出的茶種，並實踐出了一套標準的煮茶方法。曾經一度風靡迪蘭貴族的階層。

  納蘭斌也是喝酒的，但對於茶卻更加喜愛。自從第一次嘗了查寧的碧山翠片，就再也離不開了。

  “香，不過還是差了點意思。可能是氣候的緣故吧。在寒雨季采摘的脆片才是最香濃的，之可惜……”納蘭斌小口品著香茗，語氣中滿是惋惜。

  崇厚武卻沒有接話，知道納蘭斌今天約自己出來，絕對不是為了喝茶這麽簡單。

  崇厚武的沉默，讓兩人一度陷入了沉默，氣氛很是尷尬。

  “崇兄，我隻想要你一句話。”最後還是納蘭斌打破了沉默。

  崇厚武明白納蘭斌的意思，起身之後再次俯身下拜。

  “我崇氏雖然家道中落，但天地可鑒日月可昭，我崇厚武一生光明磊落，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王爺的任何事。”

  納蘭斌放下茶杯，盯著崇厚武許久。終於起身將他扶了起來。

  “如果納蘭此前有所冒犯，還請崇兄恕罪。”

  崇厚武聽到這句話心中大松了一口氣，卻依然沒有抬頭。他非常熟悉納蘭斌的為人，如果不是發現了什麽，絕對不可能這樣高調的懷疑自己。

  “王爺，不知道有什麽我能幫忙的。”

  “那些人陰魂不散，鎮海衛中還隱藏著他們的奸細。”

  納蘭斌一言既出，崇厚武才猛然抬起頭來。

  “王爺何出此言？”

  “當初我兒繼業被害之初，我就一直在密切關注著鎮海衛的動向。天碩的失蹤雖然一度擾亂了我的思維，但直到幾天前，我才意識到自己錯的太深了。”納蘭斌歎了口氣道。

  “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包括瘟疫的爆發和翡翠島的遷徙。”

  鎮海衛的新統領楊雄非常能乾，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將一方軍隊管理的井井有條。但納蘭斌安插在軍中的暗哨卻告知他震驚莫名的消息，那就有關楊雄本人的作息習慣。

  外人看來，為這位統領大人終日為軍中瑣事忙的腳不沾地，早出晚歸，披星戴月。而他的一名近衛卻是納蘭王府最衷心的死士。根據這麽長時間的調查，那名死士發現楊雄是從不休息的。即便是在夜晚，也只是靜靜地坐在床上，從來不會閉眼睡覺。

  崇厚武聽得頭皮發麻，但心中卻疑惑重重。

  “既然他們已經潛伏了這麽久，為何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這我也不清楚，可能是還有更深的目的。我本來想暗中除掉楊雄。不過，總是感覺差了些火候。對於政務我納蘭斌自視不輸任何人，但對於查案卻並不得心應手。因此，這負重擔我想全權委托給崇兄去辦。”

  崇厚武看到納蘭斌灼灼的目光，再次低頭一拜：“定不負王爺重托。”

  “崇兄千萬小心，這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雖說除掉楊雄可能會及時免去一樁禍患，但我們必須要搞清楚那些人到底要幹什麽。這關乎到翡翠島萬民的未來命運，絕對不可輕視。”

  “我明白了。”崇厚武與納蘭斌隔閡消除，而精神卻並沒有因此放松。他十分清楚這項任務的艱巨程度，一旦出現差池就可能就會釀成大禍。而那時他崇厚武也將成為翡翠島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