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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血脈》第573章 你是真的狗
  第573章 說謊
  泰爾斯下意識地推著輪椅,周圍的環境在黑暗中模糊,唯有眼前老人的身影清晰如故,令人心生忌憚。

  操。

  這是少年想到的第一個詞。

  他凝重地望著輪椅上的莫拉特,不小心觸碰到黑脈藤蔓,激得後者一陣收縮。

  該死。

  就算知曉了“讀心”的真相, 就算渡過六年的歷練,就算已經自認頗有準備……

  黑先知還是那個黑先知。

  縱然沒有線索沒有證據,卻依然能循著欺瞞與謊言的氣味,嗅到真相。

  他的父親,他的祖父,至高王座上的統治者們, 他們是怎麽面對這個老怪物的呢?

  他們怎麽放心這樣的一條毒蛇,一個從頭到尾都寫滿了陰險的黑暗人物,在自己的禦前會議裡擔任要職, 手握情報大權?

  泰爾斯死死握住輪椅。

  但更關鍵的是……

  那一瞬間,刃牙營地和白骨之牢裡的一切,無論是快繩、薩克埃爾還是小巴尼,他們一一掠過泰爾斯的眼前。

  【你們受盡折磨,千辛萬苦地逃出生天……不是為了換一副枷鎖……】

  那些人……

  他們背負的債,他們受過的苦,他們經歷的痛……

  泰爾斯繃緊了手臂上的肌肉。

  “殿下?”

  莫拉特依舊沒有回頭,隻留給泰爾斯一個空洞而瘦弱的後腦輪廓。

  與他所帶來的無盡陰霾恰成反差。

  泰爾斯輕輕抬起頭。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什麽要犯?”

  不。

  那一刻,少年默默道,不行。

  無論黑先知有多令人生畏,都休想從他這裡突破。

  他必須守住這條線。

  無論代價幾何。

  莫拉特冷笑一聲:
  “相信約德爾肯定跟你說過,別在我面前……”

  “說謊?”泰爾斯猛地開口,打斷黑先知。

  莫拉特微微側目。

  “你說得對, ”決定既下,泰爾斯不再多想:
  “我確實撒謊了。”

  “就在此刻,就在你面前。”

  王子表情欠奉,下一句話更是語氣冷漠:

  “那又如何?”

  黑先知身形一頓。

  廊道裡冷清昏暗,唯有泰爾斯自己的腳步聲,毫不顧及地往複回蕩,蓋住惡魔藤蔓的瘮人響聲。

  “我說謊了。”

  帶著緊咬牙關毫不在乎的意志,泰爾斯冷冷道:

  “因為我不想告訴你真相,又不想彼此鬧得難堪。”

  “而你那該死的讀心異能——我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每次都要把這層默契撕開,不留余地,把我們一同生生地逼進牆角?”

  莫拉特慢慢地扭頭,以一種罕見的眼神打量起泰爾斯。

  但泰爾斯還未說完,他死死回望著黑先知,竭力忘掉初次見面便生根發芽的恐懼:

  “為什麽。”

  “為了證明你能這麽做?為了顯示你的權力?為了拿到想要的籌碼?為了以此要挾我掌控我?”

  泰爾斯呼喚起獄河之罪,竭力穩定自己的心跳呼吸,封鎖住可能的感情流露。

  他想象著,此刻的自己變得鐵石心腸,刀槍不入。

  走廊裡安靜了一瞬。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孩子。”

  莫拉特緩緩開口,嗓音沙啞乾枯,喜怒不形:
  “居安思危,抹除威脅。”

  泰爾斯腳步一頓。

  輪椅急停了下來, 帶動莫拉特身形微晃。

  腳步不再,昏暗依舊,廊道裡只剩下輪椅上的惡魔血肉來回縮脹, 蠕動卷曲,詭異的窸窣聲給氣氛添加了又一絲死寂。

  “那這就是我的選擇,勳爵閣下。”

  幾秒後,星湖公爵不帶感情的聲音響起:
  “我說謊了,出於我的利益和考量。”

  “那又如何?”

  看不見的角度裡,黑先知微微眯眼。

  “而你用錯了稱呼,莫拉特,”第二王子平視前方的黑暗:“這裡沒有‘孩子’。”

  “只有泰爾斯·璨星。”

  莫拉特沉默了一瞬,隨後輕哼一聲。

  “您的選擇?”

  “即便您的選擇可能危及王國?”

  “即便您的任性可能違背您父親……”

  砰!
  泰爾斯狠狠一掌,拍在莫拉特的輪椅上,既震得上面的惡魔藤蔓一陣劇烈蠕動,也將黑先知的話盡數封死在巨響中。

  “那就讓他來找我。”

  黑先知眼神一凝。

  下一秒,泰爾斯手上發力,緩緩將輪椅轉過來,讓風燭殘年的老人面向自己。

  同時也逼著自己,與這位聲名在外的秘科總管,正面對視。

  “去吧,去告訴他。”

  泰爾斯的聲音很輕,卻毫無感情,冷得讓人瑟縮。

  “告訴他我在宮外潛藏了一支熟知宮禁、身手不凡的前衛隊要犯,”他的話風陡然一轉:
  “好讓我在關鍵時刻發動政變,拿下複興宮自立為王。”

  黑先知沒有說話。

  他腿上的惡魔藤蔓又是一陣湧動。

  莫拉特輕輕呼吸了兩口,似乎在適應。

  “怎麽?”

  星湖公爵伸出雙手,按住兩側椅臂,緩緩地俯下身子,逼近莫拉特老態龍鍾的臉——盡管這並不令人舒適。

  “他把我打發到這兒來,不就是為了讓你問出這樣的事嗎?”

  泰爾斯在極近的距離上直視黑先知,甚至能數清對方臉上的皺紋:

  “居安思危,抹除威脅?”

  周遭的黑暗似乎越發囂張,侵襲了視線裡的一切,隻留下對視的兩人。

  莫拉特的眼神枯寂如故,不曾微動,泰爾斯無法從中得到任何訊息。

  但他知道,他不能退步。

  終於,仿佛一個世紀過去之後,笑容爬上老人的臉龐。

  “我不得不承認,這倒是始料不及的驚喜。”

  莫拉特細細打量著泰爾斯,嘖聲道:
  “公爵閣下。”

  泰爾斯也扯了扯一側嘴角,露出一個毫不真誠的假笑。

  “你沒料及的事情很多,”他放開了椅臂,直起身子,呼喚著對方的外號:“你們不是唯一厭煩了替人擦屁股的人。”

  “黑先知。”

  莫拉特靠上椅背,動作的變換激得黑脈藤蔓一陣窸窣。

  “您看上去很是自信,泰爾斯公爵,”秘科的總管眯起眼睛:

  “自信那些囚徒出逃在外,不會製造威脅——無論是對您,還是您父親,或者對你們之間的關系造成損失。”

  泰爾斯冷哼一聲。

  “那又如何?”

  王子第三次重複這句話,目如寒霜。

  他在下一秒輕聲開口:
  “同樣的事情,我的叔伯,前第二王子,賀拉斯·璨星不是已經在血色之年做過了嗎?”

  黑先知的眼眶倏然睜大。

  “他暗中雇傭黑劍這樣的亡命之徒,收買詭影之盾的刺客,挑撥王都的萬千百姓,蠱惑了衛隊裡的衛士,令他們默契合作,在關鍵時刻奪宮政變,乃至刺殺先王與先王儲。”

  泰爾斯面無表情,語氣毫不在乎:

  “直到自己也在歸國繼位的前夕,死於前南垂斯特公爵的出賣。”

  “可一不可再,我父親和你都沒那麽蠢。”

  輪椅上的老人沉默了很久,也打量了泰爾斯很久。

  他望著泰爾斯的眼睛,似乎望著一座寶藏:
  “您確實善於收集情報,不是麽?”

  但泰爾斯不管對方的回答,只是直直盯著莫拉特:
  “所以你知道。”

  獄河之罪在血管裡咆哮,幫助王子忍住其他的衝動:

  “那些白骨之牢的囚犯們,你知道,他們之中有人聽令行事,有人沒得選擇,有人迫不得已,有人不知所措,有人毫不知情。”

  黑先知只是緊緊地盯著他,並不作聲。

  “通敵?”

  泰爾斯冷笑一聲:
  “他們也許失職了,但更多的是為了璨星王室的血親內鬥,背負罪名。”

  他想起白骨之牢裡的小巴尼和逝世的奈、納基,咬牙道:
  “埋葬過去。”

  莫拉特閉上眼,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品味昏暗的光線與壓抑的氣氛。

  “我明白了。”

  黑先知緩緩睜眼,直視泰爾斯:
  “關於您為何要放他們走。”

  泰爾斯不躲不避,迎上對方的眼神,點頭道:
  “十幾年不見天日的光陰,他們已經付出了代價。”

  “而至少在我見到他們的那天,他們徹徹底底將功贖罪。”

  他譏刺道:

  “比某個漏洞百出,隻懂事後擦屁股的情報部門有用多了。”

  莫拉特也不做辯解,只是繼續盯著他,心中所想深不可測。

  “因此,我給了他們自由,作為獎賞。”

  泰爾斯繼續道,語氣斬釘截鐵,不容反駁:“用最低調,最安全,最符合王國利益,無損王室聲名的方式。”

  王子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情:

  “現在,莫拉特·漢森,勳爵閣下。”

  “要麽,你去找我父親,對他說,他唯一的兒子正在豢養死士包庇逃犯,心懷不軌覬覦大位,宜盡早鏟除以絕後患。”

  黑先知摩挲著椅臂上的一條惡魔藤蔓,表情深邃。

  “而我會直接跟他對話,一對一,面對面,王對王。”

  “我會去承受他的怒火。”

  泰爾斯目光肅穆:
  “但這部分僅僅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不再需要你再插足其間,漢森勳爵。”

  他帶著在努恩王和凱瑟爾王身上都感受過的高傲,冷冷道:

  “因為身為一個璨星,我隻回答另一個璨星的問題。”

  走廊裡安靜下來。

  莫拉特回望著他,不辨情緒。

  泰爾斯眯起眼睛:
  “要麽,你就安分守己。”

  “在我跟前收起四處嗅探的鼻子,收斂你那自詡先知的異能,管住秘科的偷窺欲,少摻和這些我主動要說的謊,更少拿這種奇怪的語氣來威脅我。”

  沉默攫取了這場對話的掌控權。

  耳邊唯聞惡魔血肉的無盡窸窣,如蛇鼠躁動,又如蚊蠅食腐。

  下一秒,泰爾斯面色一冷!
  他突然伸手,攥住椅臂旁一根不安分的黑脈藤蔓。

  整張輪椅上的惡魔血肉都劇烈抖動起來。

  黑先知表情微變。

  “讓這該死的、吵嚷不完的玩意兒,閉,嘴。”

  獄河之罪湧動,泰爾斯咬住牙齒狠狠用力,硬生生將它扯出一截,隨手摔到地面。

  “或者我來。”

  他冷冷道。

  效果立竿見影,惡魔的血肉立刻遠離泰爾斯的方向,向輪椅上的其他部位“逃”去。

  窸窣聲消失了。

  整個過程,泰爾斯都死死盯著黑先知,目光未曾移動。

  莫拉特平穩了自己的呼吸,卻毫不在意地望著那截在地上掙扎、漸漸失去活性、最後化為枯枝的藤蔓。

  目光深遠。

  幾秒鍾後,他轉過頭來,重新看向泰爾斯。

  “北地之旅果然非同凡響,公爵閣下。”

  “在過去,你可沒這麽硬氣,即使主動出擊,也難免忐忑倉皇,滯澀生疏。”

  莫拉特眯起眼睛,既有感慨,也有驚奇:
  “但是,看看你:威脅也好勒索也罷,強硬也好刺探也罷,可謂得心應手,猶如本能。”

  “是什麽改變了你?”

  什麽改變了我?
  【那麽仔細想一想,你成為王子之後,變成了什麽模樣?】

  【你還是你,還是泰爾斯嗎?】

  【還是已經……變成了別的東西?】

  泰爾斯眉頭一緊,拋開快繩曾經的話。

  “什麽都不是。”

  他直起腰,迫使自己強硬道:

  “唯我生來如此。”

  “而你醒悟太遲。”

  莫拉特沉默了一陣。

  “他們一定對你很重要,是吧,”輪椅上的老人饒有興趣:

  “那些要犯們。”

  泰爾斯冷哼一聲。

  “省省吧,如果你又要提六年前那套‘消滅弱點’的說法,”王子回想起巴拉德室裡的坦誠相對,不屑道:

  “我父親已經喋喋不休一上午了。”

  黑先知沒有說話,依然在等待他的回答。

  泰爾斯望向別處,竭力忘記那些白骨之牢裡的人們。

  “重要的不是他們。”

  “而是我自己,”他咬牙道:“我的原則,我的規矩,我的選擇。”

  “忠誠必有肥——咳——回報。”

  星湖公爵低下頭,直視莫拉特:
  “而傷害我的人,必有代價。”

  “你明白了嗎,勳爵?”

  這一次的沉默持續得尤其久。

  直到默默注視他的莫拉特勾起嘴角,詭異地笑了起來。

  他雙腿上的藤蔓依舊在蠕動,但幅度卻收斂許多。

  望著對方的笑容,泰爾斯努力忍住心中的忐忑。

  “別擔心,公爵閣下,我不是那麽無情的人。”

  黑先知把雙手放上膝頭,眯眼道:

  “既然您開了尊口,且以身擔保,那我們無論如何都會給個面子。”

  那個瞬間,泰爾斯在心底松脫一口氣。

  “再說,十八年了。”

  莫拉特輕輕敲著輪椅,似乎在安撫它,同時目光出神:

  “那幫複興宮舊人早就過時了,損害有限,翻不起大浪,我自然沒必要再浪費預算,簽發追緝令。”

  嗯,也許一個人除外。

  情報總管回過神來,咧嘴一笑:
  “只是,公爵閣下,下次請給我們多點信任。”

  信任?

  泰爾斯皺起眉頭。

  “威廉姆斯畢竟不專業,”黑先知淡淡道:
  “像假死這種事情,秘科也不是不能安排。”

  他瞥視著泰爾斯:
  “而您也不必用這副視死如歸的方式,來陳情避禍?”

  泰爾斯思維一僵,艱難開口:
  “當然。”

  黑先知一笑:
  “但您父親遲早會知道,你明白嗎?”

  泰爾斯一滯:
  “當然。”

  “那我們能繼續了嗎,公爵閣下?”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重新握住輪椅的椅背(黑脈藤蔓再次向另一邊逃去),把它轉到正確的方向,也把莫拉特的面孔隱藏在看不見的黑暗中:

  “當然。”

  泰爾斯邁開腳步,他們重新向前。

  “很好,您開始上道了。”莫拉特悠閑地道。

  泰爾斯一動:
  “什麽?”

  “我在秘科很久了,孩子。”

  這一次,莫拉特的話帶著幾分唏噓:

  “不知從何時開始,在我面前無論是誰,人人都變得謹小慎微,畏畏縮縮。”

  “而至於一個心安理得毫無負擔,不憚於對我說謊的人?”

  不憚於對黑先知說慌的人……

  泰爾斯細想著這句話。

  莫拉特繼續道:

  “自從血色之年,先王和米迪爾王儲逝世後,只有落日知曉,我的生命裡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了。”

  他輕笑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麽,緩緩搖頭。

  泰爾斯面色古怪。

  不敢相信,他居然在這個凶名赫赫的情報頭子的話語裡感覺到了……懷念與感傷?

  “所以在那之前呢?”

  泰爾斯順勢問道:
  “我的大伯,我的祖父,當他們站在你面前時,你們是如何相處的?”

  黑先知沉默了一秒。

  “像方才的您一樣。”

  泰爾斯腳步一滯,但他極快地調整回來。

  “無論是先王還是先王儲,他們從不忌憚也不顧慮在我面前說謊——即便他們知道我有這樣的能力,能識別他們所說的謊言。”

  無盡的黑暗與冷清中,莫拉特幽幽地道:
  “而您知道為什麽嗎?”

  泰爾斯思維一頓。

  艾迪二世,以及米迪爾王儲……

  他們從不忌憚也不顧慮,在黑先知面前說謊?
  泰爾斯有些驚訝。

  那一刻,他突然回想起凱瑟爾王在星辰墓室裡講述的兩人形象,也回想起薩克埃爾在白骨之牢裡提及的那位與世界為敵的君王。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

  “權力。”

  泰爾斯思考著道:
  “因為他們有權力。”

  “他們不怕你。”

  “也就不在乎你知道什麽。”

  他怔怔地看著黑先知的後腦杓:
  “而身為權力下遊的臣仆,你更沒有動機和必要,去揭穿他們的謊言。”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泰爾斯想起的是那個他與快繩揭穿彼此身份的夜晚。

  【這與你的力量無關,泰爾斯,相反,你力量越大,權力越大,這副鎖鏈就鎖得越緊,箍得越深,越是無法掙脫。】

  【就像我們的父親。】

  “說得好!”

  黑先知突兀地撫掌大笑。

  他笑了好幾秒,方才放緩語氣。

  “權力。”

  “唯有權力。”

  莫拉特的話裡充滿了感歎:
  “權力不憚於說謊。”

  “某種程度上,它喜歡說謊,樂於說謊,擅長說謊,它所擁有的力量唯有在謊言中才能流動起來,辨別敵我,彰顯存在。”

  他的語氣慢慢收緊,教泰爾斯無來由地警覺起來:
  “當它真正令人違背意願與天性,讓那些心覺不妥的人也開始麻木不仁,說服自我,讓他們放棄追問,相信謊言的時候,它才能成為真正的權力。”

  泰爾斯聽得有些出神。

  “皇帝的新衣,房間的大象。”

  王子幽幽地道:

  “他們對我們說謊,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他們也清楚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但是他們就這樣一直說謊下去,我們就這樣一直假裝相信他們。”

  黑先知品味了一陣子,疑惑地“嗯”了一聲。

  “不是我說的,”泰爾斯回過神來,咳嗽一聲:
  “而是一個女作者說的……某個來自北地的說法。”

  莫拉特沉默一陣,似乎在回憶,隨後否定道:
  “不,北地絕對沒有這樣的說法。”

  泰爾斯先是一窘,隨後一笑釋然。

  “確實沒有,”他毫無顧忌地道:

  “我在說謊。”

  黑先知一笑:
  “我知道。”

  泰爾斯輕哼一聲:
  “是的,我知道你知道。”

  他抬起頭,看向前方的路,廊道的盡頭露出一扇門:

  “所以,當我下次說謊的時候,還請你多多理解。”

  莫拉特呼出一口氣,似乎甚為滿意:
  “歡迎上船,泰爾斯公爵。”

  泰爾斯沉默了一陣:
  “我的榮幸,漢森勳爵。”

  黑先知點了點頭,嘖聲道:
  “只是,您得明白,當我心知肚明卻沒有揭穿您的時候——我也是在說謊。”

  他的語句帶著深意:

  “可別太習慣了。”

  泰爾斯眼前一陣虛幻。

  【扭曲,泰爾斯,扭曲。】

  【他們都被扭曲,被俘虜了,包括我的父親和兄長,泰爾斯,被權力俘虜了,奴役了,迷失了。】

  【在那副鎖鏈裡,他們變成別的模樣:冷漠的工具,冷血的人渣,多疑的暴君,卻唯獨不再是他們自己。】

  “當然,”泰爾斯一凜,不再去想快繩的話:

  “當然。”

  少年的腳步穩穩向前。

  不知為何,經過與黑先知的一番交涉和試探,他明明替那些衛隊囚犯和快繩解除了危機,擋下了威脅。

  可與以前的每一次脫險不同。

  這一次,他不覺有絲毫輕松。

  不覺有片刻釋然。

  恰恰相反,這一次,特別是在黑先知大笑的時刻,泰爾斯隻覺得,身上的負擔越來越重。

  越來越緊。

  難以逃脫。

  他不自覺地捏緊了輪椅。

  “最後一個問題,孩子。”

  泰爾斯耳朵一緊,心中提起無限警惕。

  “能平穩些嗎?”

  在泰爾斯的古怪表情下,秘科的老總管靠上椅背,長出一口無奈的氣:
  “你快把我推散架了。”

  ————

  終於,在尷尬與忐忑並存的複雜心情中,泰爾斯按照指示,推著莫拉特進入了一個昏暗的房間。

  泰爾斯松開輪椅,不無疑惑地打量起這個奇怪的房間——裝潢簡單,面積狹小,能見度差,最大的特色就是他們正對的牆上鑲嵌了一面巨大的鏡子,勉強反映出他和莫拉特一坐一站的模糊身影。

  然而就在下一刻,鏡面上出現一個光點,整面鏡子亮了起來。

  泰爾斯皺眉退後,但他隨即發現,“鏡子”上顯露出另一個更大的房間,以及站在其中的拉斐爾。

  “單向玻璃,”莫拉特輕笑一聲:“滲入瀝晶打造而的,成本不菲。”

  “我們看得見他們,他們看不見我們。”

  我知道,我見過,唬誰呢。

  不爽的泰爾斯把上面那句話壓在心底裡。

  “這是哪兒?”

  “審訊室。”

  莫拉特簡單地回答:

  “還請保持安靜,殿下,我們還做不到完美的單向傳聲——沒法便宜地做到。”

  泰爾斯皺起眉頭,看著玻璃另一側的房間裡,拉斐爾向幾個屬下說著什麽,後者們退出門外。

  荒骨人轉過身,向著黑先知和泰爾斯的方向微微點頭。

  “要審訊誰?”

  泰爾斯疑惑道:

  “昨晚的安克·拜拉爾?”

  莫拉特沒有回答王子,而是環顧昏暗的四周,感慨道:
  “啊,無論在這頭還是那頭,我真是太想念這地方了。”

  “尤其是這面玻璃,可謂意義非凡,搬家的時候,我們幾乎是把它原封不動地挪過來的。”

  “為什麽?”泰爾斯盯著另一側的拉斐爾。

  黑先知輕哼一聲。

  “十八年前,”他指了指單向玻璃,一反方才的老態,眼中神采奕奕:

  “這面玻璃的那一頭,坐著的是個年華正好卻臭名昭著的埃克斯特貴族。”

  “來自黑沙領的芒頓城伯爵。”

  他輕聲道出一個名字:
  “名喚——查曼·倫巴。”

  泰爾斯吃了一驚,重新打量起那面玻璃。

  “而在這頭,我就站在您的位置,至於我的位置上,坐著星辰的王儲……”

  莫拉特呼出一口氣,滿目緬懷:

  “米迪爾·璨星。”

  昏暗壓抑的房間裡,黑先知緩緩道:
  “龍雛噬龍王,誓約必終,新血覆舊血,洪爐將啟。”

  “那一年,龍血——以敵國酋首為目標,為星辰拉開複興大幕,為賢君棋盤擺上終局一子的絕密計劃——就在這面玻璃的兩側,橫空出世。”

   “The rules are simple: they lie to us, we know they're lying, they know we know they're lying, but they keep lying to us, and we keep pretending to believe them.”— Elena Gorokhova, A Mountain of Crumbs, 2010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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