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血脈》第535章 北極星
第535章 番外七 聯席清晨。
昏暗無人的階梯教室裡,一位年輕的學徒跪在講台邊上,撅著屁股努力伸手,想要夠到講台底部。
到底是誰想的這個設計?
學徒努力伸著手,憋得臉蛋通紅。
把珍貴精細的複聲石,安裝在講台的隱蔽暗格裡?
美觀是美觀了, 可苦了他們這些維護課堂的助教。
終於,一聲輕響,他成功地摘下最後一塊名貴的複聲石。
學徒一個後仰坐在地上,喘息著望向手裡因多次使用而無比光滑的複聲石,這才松了一口氣。
幸好,這塊還沒壞。
還能再撐十……嗯,也許五堂課。
學徒小心翼翼地把複聲石包好, 然後拿起炭筆,重新描起講台前方有些褪色的複聲法陣。
學徒退後幾步,舒緩了因對方靠近而急促起來的呼吸。
好半晌之後。
他驚恐地指著麥金塔:
“正統的帝國皇畿貴族,開國六星的後裔,當朝宰相的紈絝幼子,皇室裡‘秘藍’公主的未婚夫,隻迷魔法不迷做官的那個……”
似乎很理解似的。
客人這才抬起頭來,對他灑脫一笑。
學徒深吸了一口氣,翻到下一頁。
一位美男子。
在對方轉身的瞬間,一直沉默的托羅斯狠狠閉眼,咬住下唇。
“至少,我會提供你一份體面的薪資……”
學徒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你的題目,我懂了。”
學徒驚訝地看著對方。
她不是因為教士的蠱惑,才信教的。
“麥金塔·雷納托。”
托羅斯的呼吸急促起來。
“我還想保住飯碗呢。”
雖然都是匿名評審,但這不影響托羅斯認出自己老師的筆跡:
【魔法,歸根結底是關於人的學問。】
“他們不相信在他們的道路之外,還有其他道路可被稱為‘理性’,一概斥之‘愚昧’——以魔法的標準。”
美男子坐回他的座位,笑容變得更加神秘。
美男子重新開始審視托羅斯,這一次,他的目光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但麥金塔沒有放過他,熟練地道出個中連學徒也不曉得的秘辛:
“在你們紅角塔,受到帝國官方研究團、苦修者之塔與明神教會的聯合壓力,被迫退出之後,遺址的處理事宜,就落到了北地行省總督手裡。”
“很高興認識你。”
麥金塔挑挑眉毛。
麥金塔笑容暖心,而托羅斯面色冷峻。
沉默相對。
學徒的表情徹底黯淡下來:
“他們還假笑著問我,是不是又去‘地獄之門’聽布道了。”
幾秒後,有些出乎學徒的意料,客人沒有安慰也沒有嘲笑——這是他這一個多月來受過最多的待遇。
美男子的話音驟然一冷,打斷了他:
麥金塔微微一頓:
“是的,我確實是隸屬於煉金之塔的學徒。”
直到對方的下一句話。
臥槽。
“我是最新出爐的‘戰爭之角’雙塔聯席培養計劃的受益者。”
戰爭塔。
客人笑吟吟地看著他,並不作聲。
他努力重複著重點。
托羅斯急急地呼吸著,他死死地盯著自己手裡的論文,面色急變,似在猶疑,又似在悔恨。
“所以,你是肌肉佬——咳咳,對不起,你是煉金塔派來參訪的,來旁聽哪一座的講座?”
“不!”
“用當代的元體系假說,去解釋那些被鄙夷已久的古代喚靈術陣……”
麥金塔轉過身,邁出腳步,順口歎息道:
“那些明神的傳教士們,他們的蠱惑力還真大,不是麽。”
“不對啊,我怎麽記得,戰爭塔趕在我們之前就把你搶走了啊……你怎麽……”
日歷上是一個鎧甲齊備的騎兵背影,在冰峰上直衝而下,衝向底下黑壓壓一大片的軍陣。
美男子輕笑一聲:
“所以,又回到惡魔了。”
瞳中湛藍,如入深海。
為什麽一個無聊的題目,要開這麽多次講座?
學徒歎了口氣,舉起一根食指,像是習慣了千百遍這場景似的:
“聽著,我不是什麽神棍,也從來沒說過打敗古獸人是靠惡魔……”
麥金塔輕聲一笑,同樣站起身來
“沒錯,就是你那篇論文裡提到的老地方,你曾參與發掘的諸王紀古戰場遺址,那條古代地下運輸道。”
“光是寫成這樣,都夠讓人覺得我是神棍的了……”
魔法審核期到了,看來又是某空頭研究項目的組織者,一大筆神秘帳目沒法報銷,要招冤大頭湊人數,編理由,騙經費,最好能出本書……
“我……那不是我研究的重點。”
怎麽大清早跑來沒人的教室,神神叨叨。
“如果他們讓你通過了……”
未婚妻。
學徒面色一變。
學徒徹底愣住了。
美男子又伸出手,輕敲著學徒的腦袋——他似乎特別喜歡這樣的小動作——道:
美男子輕哼道:
幾秒後,托羅斯輕咳一聲:
“是的,但是多諾萬老師依舊是我的導師兼雇主,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先找他……”
啪嗒一聲,托羅斯手裡的論文落到地上。
“不,不全是,而且也不一定要是明神……”
麥金塔的聲音如傳說中惡魔的低語般鑽進他的耳朵,攔阻不住:
“作為信徒們所景仰的神聖修女,你的未婚妻——對不起,是前未婚妻——深受信任,沐浴神恩。”
麥金塔遠遠地看著學徒,並不答話,眼中情緒莫名。
他留著過耳的長發,膚色白皙,英俊非常,坐姿優雅卻氣度不凡。
只見眼前的美男子輕描淡寫:
學徒嚇了一跳,他回過頭,發現不知何時起,教室裡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容置疑。
他懷裡的論文發出痛苦的呻吟。
又是難言的沉默。
“奉獻自我。”
“沒人告訴過你嗎?”
因為主塔奇特的建築樣式,靈魂之塔又被其他魔法塔的學徒們戲稱為“紅角塔”。
無視基本法則,從內到外……
“然後?”
學徒歎了一口氣。
“包括一些他年輕時的習作手稿,以及一本正在校稿,還未出版的著作。”
“怎麽說,你想來嗎?”
有那麽一刻,托羅斯的思維僵住了。
“還如此執著於以魔法解釋各色神秘,跟她有關嗎?”
“其實你想到了,是吧。”
美男子走到學徒跟前,正好比對方高一個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民間綽號——‘黑徑’。”
美男子抬起目光,直視抱著論文的學徒:
“全是和他某位不出名的學生兼助教一起,聯合撰寫的。”
陷入了徹底的沉默。
“沒錢,”麥金塔嘖聲道:
“做個屁的研究啊。”
麥金塔瞥了一眼教室:
“維護複聲石?”
“誒你這孩子一點不虛心……”
“多諾萬老師生涯裡共有一百六十三篇論文,十二本著作,誰也不敢說通讀……”
“神——神棍?”
但這一次,麥金塔同樣不顧他的話,單刀直入:
美男子的話帶著蠱惑的力量:“而且神跡神術的記載數量更多,更詳細。”
“我又不是明神信徒,不是……神棍。”
戰爭之角。
是因為……
他不屑地看著眼前這位貴族少爺:
學徒神色一變。
“總之,那已經不是煉金塔的‘礪鋒術系’、‘強鍛魔法’、‘質材親和’或者靈魂塔的‘光影笛子’和‘魂體論’能解釋的范疇了,更別說什麽‘意志影響身體’的超凡之力了。”
學徒面無表情地把“閔迪思法師”塞進手裡,越揉越小。
不過。
“還有拒稿的批語,”美男子呵呵一笑,衝著學徒舉起手上的紙卷,翻出其中的一頁紅色批語:
“‘自我滿足、毫無理性的幻想臆測’。”
麥金塔笑了。
麥金塔搖了搖頭,打斷了他。
“而他近年來,少數有趣些的作品……”
“我以為靈魂之塔很開放。”
毀棄婚約。
幾秒後,聽明白的學徒倏然變色。
“但是……但是如果這就是真相……”
教室裡一片寂靜。
“也許你會感興趣的。”
但是學徒的話戛然而止。
他仔仔細細地思考著對方所說的每一個字。
腳步聲停了。
客人沉吟著,淡淡道:
偌大的教室一時無聲,兩人隔著一個座位,默默無言。
“沒錯。”
托羅斯的呼吸急促起來。
學徒的話語一滯。
“也許,古代人的超凡之力更強?”
不出所料,連研究主題都莫名其……
“就像古獸人的體格遠超當代獸人?”
學徒留意到,對方的穿著不像塔裡慣常的色調樣式,相反,他的法師袍顏色張揚,設計新潮,材料名貴,在晨光中似乎還有星點般的反光。
“而僅僅是法師,僅僅是人的事情。”
難道……
他的拳頭越來越緊。
“我拒絕。”
“這代表,他們生前遭受過不止一次的致命創傷!不止一次!”
他的動作熟練而習慣,神態認真而集中,繁複多變的法陣在他筆下輕巧無阻地顯現出來。
學徒僵住了。
但是客人隨即打斷了他:
托羅斯失魂落魄地想著。
“你……你剛剛說,你是哪位來著?”
學徒嗤了一聲,頗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
托羅斯猛地抬頭,怒喝開口:
“當然沒有!”
學徒的表情微滯。
美男子凝視著對方,但學徒一言不發,似乎不為所動。
“你知道,對你而言,這樣的機會不常有吧?”
“無視基本法則,徹底改變生命形態。”
就像扔掉過去。
哦。
一個疑問揭開,但無盡的疑問又跟著湧來。
姓雷納托,還這麽年輕的法師……
萬法之座代表靈魂塔,在論辯會上不順,這他知道,為此還受到權之座的學徒同行們不少夾槍帶棒的議論。
學徒抓住一旁的座椅,硬生生地刹住腳步,這才沒撞上對方。
“好的,我知道了。”學徒恍惚地道。
他認真地看著學徒:
“我沒說,但是……”
“在本源層面上作用的罕見變形魔法……”
學徒臉色一變。
“那我走了,”美男子淡淡道:
“祝你,和你的論文,好運。”
“他們相信,世間所存在的事物,都必須能以他們認可的邏輯道理來解釋,方才合理。”
對方的腳步慢慢遠去。
學徒一愣:
“我不明白?”
黑徑。
“不!”
“他們之所以拒絕這樣的論調,是因為最近的事情。”
“他們再自由,也是法師。”
托羅斯如夢初醒。
“神術。”
托羅斯手掌用力,把那篇被拒的論文抓得更緊。
他劈手躲過自己的論文,熟練而習慣地翻動,胡亂扒出皺巴巴的一頁:
“看?”
“我們花費幾千年所得到的,這一整套研究系統和體系,論證方法與原則,它們在魔法體系裡的指導性地位怎麽辦?”
學徒懶洋洋地道:
“所以,研究主題是什麽?”
他微抬下巴,伸出右手,巧妙地把高傲隱藏在戲謔的語氣裡:
這話讓美男子陷入沉思。
發掘。
麥金塔翹起嘴角。
這台詞怎麽聽起來怪怪的,好像哪裡不太對……
學徒愣住了。
這特麽什麽稱呼?
美男子點點頭。
“聽著,三年前,如果不是多諾萬大師頂著壓力保護我……”
客人繼續翻著手上的紙卷:
“紅角塔的那個‘神棍法師’?”
客人正坐在他的座位旁,從他的助教袋裡抽出一遝羊皮紙卷,不時翻動,看得津津有味:
“《本源理論、元體系概念、變形魔法以及喚靈術陣的共通解釋——北地史前戰場的新證據》?”
【10月29日,帝國839年,周六。】
像是在經受折磨。
他驚訝地望了對方一眼,又望向自己的論文。
“加入我,重新回到魔法的正途。”
一道年輕男性的嗓音,明亮,輕巧,興致勃勃地傳來。
學徒下意識地握住對方那雙嫩滑白皙,一看就沒乾過多少農活的貴族巧手:
“好吧。”
學徒越說越快:“無論程度和數量都遠超我們的想象,有的遺體甚至在被刺穿心臟的同時,還被打碎了顱骨……”
他眨了眨雙眼。
學徒晃了晃腦袋,逃離客人的小動作。
學徒敷衍地回了一句:
“哦……”
學徒心裡輕哼一聲。
“不巧,旁聽的人裡就有北地公爵兼行省總督,影響頗深,後果不小。”
他得趕緊準備好裝備, 包括名冊,名牌,記錄筆, 播發儀,模具, 相應的來賓手冊……
他看著那段批語,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原本理直氣壯的聲音瞬間低下去好幾度:
“那是——”
學徒臉色一紅,把論文塞進袋子裡。
一秒後,托羅斯面色決絕地抬起頭。
“申請下一步研究的經費?”
他提高音量,咬牙切齒,習慣性地舉起手指,不厭其煩地重複著:
“等一下!”
“而我們的研究田野,在北地行省的亞倫德堡地下,山腹之間。”
只見論文裡,他指向的部分被紅筆圈滿,幾乎看不清原貌,寫著不同筆跡的批複:“統計方法太粗糙”、“處理選擇性偏差了沒有”、“建議重新選擇樣本”、“檢驗無法令人信服”、“相關不等於因果”等等。
“在這裡,每個人都有且應有一個‘獨立而自由的靈魂’。”
學徒面色頹廢,他用手肘頂了頂裝著論文的袋子:
“我只是想說,如果我們肯放下成見,重新去檢視相關的宗教典籍甚至傳說,會有,我是說,也許會有幫助。”
客人突然發聲。
半晌之後,學徒才呼出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論文:
美男子抬起目光:
“為了方便過稿?”
學徒斬釘截鐵,努力晃動手中的紙卷:
他仍然在努力解釋著:
結果居然喜歡……
“天生就拒斥某些事物。”
“托羅斯。”
“可是你的論文,審稿人的批語是這麽寫的呢。”
而他的帝國語考究又精準,口音更是標準的帝國皇畿腔調,聽上去貴氣十足。
“做了終身不嫁的修女?”
他撓了撓下巴,若有所思:
“怎麽說,我研讀了他所有的作品,從早期到現在。”
麥金塔微微一笑,長發明顯是施了隨風咒,在空中自如地飄蕩:
“如你所說,一些顛覆性的課題,一些可能不被承認的方向,一些要我們自我質疑的事物,一些需要我們推翻根深蒂固不願觸碰的信念,方才得到的東西。”
學徒一怔。
“無數宗教記載和傳說裡,神跡和神術也呈現過同樣的效能,不是麽?”
學徒先是一愣,隨後不忿地拿出教訓學生的勁頭:
托羅斯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對。
學徒搖了搖頭,把不快的記憶趕走。
他氣急敗壞地指著其中一幅寫滿注記的素描畫,看樣子是一副人類骸骨:
“在亞倫德堡下挖掘出的最新古戰場證據……一千多具人類古代戰士的遺體,帶著諸王紀早期的鮮明特征……大部分樣本都在多個部位受過數之不盡的打擊和傷害……”
似乎篤定了對方的反應。
學徒傻乎乎地摸了摸腦袋。
學徒把論文抱緊在懷裡,迷惑地眨了眨眼。
此刻的美男子疾言厲色,仿佛神的先知:
“明明滿腔抱負,好奇無限,卻只能躲在老師的背後,做些雜務,默默校稿,檢驗數據?”
“所以?”
他的話裡透露出深深的失望:
傳說中,蔑稱彼此為“肌肉佬”和“思想者”的雙塔,不是從魔法理念到組織結構,從高層關系到學徒競爭,每一處都分歧巨大,見面就要互掐,老死不相往來的嗎?
麥金塔清了清嗓子,收起他那能迷死一半帝國少女和四分之一帝國少男的笑容:
“聽著,我手頭有個研究計劃。”
“我猜,”美男子微微一笑,長發飄動:
客人湊近了,津津有味地看著。
“我聽說,你出身在沙文領的騎士之家,對吧?”
托羅斯渾身一僵。
當然,帶著淡淡的得意,學徒在心底裡想道,這可不能讓別人發現了,否則他將又一次面對“法師行為倫理委員會”的審查。
“明神公教裡的——宗教驅魔記載?”
多諾萬法師。
麥金塔沒有轉身。
托羅斯的語氣有些猶豫,似乎還在努力做著鬥爭:“黑徑裡的事情……我們需要很多經費,很多設施,還有……”
“所以,現在不止你們紅角塔,三塔的高層都急需重整旗鼓,挽回顏面,堅定信心,讓人們重新相信:魔法才是世間真理,法師才是人類正途。”
學徒糾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倔強地出聲:
“不關你事。”
美男子的語氣依舊戲謔:
一想到這裡,學徒面上的得色倏然消失。
【休息日。】
“真的?”
不是。
學徒明白過來,顧名思義,是代指魔法界裡的中流砥柱,在法師中俗稱‘戰爭’和‘紅角’的煉金和靈魂兩大魔法塔,但是……
美男子沉下臉,卻別有冷峻的魅力:
“除非這真相對我們有利,不會影響法師們在世俗界的絕對統治地位。”
“這代表諸王紀的古代騎士們戰鬥得很英勇?與獸人死戰不退?身被巨創?”
美男子呵呵一笑,向前伸手,點了點學徒的額頭:
“萬一千年前挽救人類的不是魔法,不是法師,不是人類自己的智慧和力量,而真是虛無縹緲的神與魔……那自‘大和解’之後,我們在廣大人民心中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對教會信仰的絕對優勢,又怎麽辦?”
“哦,是啊,我也很高興認……等等,雷納托?”
啥,啥意思?
美男子從他們之間抽出那遝羊皮紙:
“尤其是這種‘我們該放下身段,重新審視宗教傳說’的論調。”
“是啊,我看到署名了。”
“神棍法師,好吧。”
客人沉默了。
“為什麽不是神術?”
麥金塔觀察著對方,學徒則低頭不語。
教室裡響起托羅斯的高喝。
上面用紅筆圈了一個段落,一側的批語寫著“這麽喜歡惡魔的話,建議你去地獄之門繼續進修”。
學徒一愣。
半晌之後,失魂般的托羅斯這才囁嚅著開口:
“這與你無關。”
“但是別急。”
“多諾萬?離大師稱號只有一步之遙的多諾萬?”
美男子輕笑著,不經意間顯露真正的性情。
一連串莫名其妙的名詞和事件,把學徒裝滿屍體骸骨的腦子打擊得有些暈:
“所以?”
“他們再獨立,也是人類。”
“知識,也是由權力構建的。”
描完最後一筆,腰酸背痛的學徒這才站起身來,看向自己的座位:上面摞著兩大疊羊皮稿紙,以及三大袋試卷,還有助教專用的裝備盒。
他重新轉過身,有意無意:
“哦,順便告訴你一件事。”
學徒轉了轉眼珠。
他每強調一次,美男子就滿面春風地點一次頭。
就在此時。
“你的那位修女未婚妻,她因信仰虔誠,工作出色,被某位年輕的主教提拔到身邊,作了得力助手。”
“你甘心嗎?”
學徒緩緩歎息,然後毫不留情地把憂國憂民的閔迪思法師連同昨天一起撕下,揉成一團。
關於人的學問……
“什麽?”
“說‘嘿,也許那些神棍們寫的故事還有點道理’,還想申請經費,成立研究組?”
他是誰?
“所以你就是那個人?”
托羅斯警惕地抬起頭:
“怎麽了?”
直到他露出滿意的笑容。
但是幾秒後,想通了什麽的學徒面色一黯。
我說呢。
年輕的學徒——托羅斯沉默了。
人……
麥金塔直勾勾地盯著他,輕聲道:
“三年前,因為嚴重違反法師行為倫理,從一等被降格到三等學徒的——托羅斯·密爾。”
只見學徒艱難地開口,緩緩咬字。
學徒臉色微變:
“不。”
“身為法師,我們是如此‘進步’,”他無精打采:
學徒的臉色悶了下來:
“比如我的導師,多諾萬法師。”
“但是不巧,我和亞倫德公爵的繼承人很熟,他把這項工作委派給了我。”
他像是被侮辱了似的,聲音急促:
然而,好幾秒後,托羅斯抬起了頭。
“再堅韌的意志也不行!不行!”
學徒清了清嗓子。
麥金塔輕松地道:
“我有錢。”
【不要迷失在對好奇的無限追逐裡,失卻了本心。】
美男子輕聲道: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語氣拉回到正軌:
“我,我的研究方向和態度一貫如此,不會受到工作以外的影響。”
不。
【諸王紀314年,苦修者之塔終身法師、工藝學家、詩人、史學家、劍術家,《鐵血王傳》的撰寫者,傑裡科·卡萊·閔迪思出生於今日。】
麥金塔皺起眉頭。
這家夥長得帥倒也罷了,畢竟世上還是有很多人接近我的顏值的。
露出“今天”:
【10月30日,帝國839年,周日。】
學徒輕嗤一聲,不以為然。
宛如畫中人。
“很快,親愛的,很快。”
學徒抬起頭。
“也就是你。”
美男子點了點頭,笑容明亮,仿佛帶走了教室裡的昏暗:
“因為魔法才是先進,魔法才是真理。”
美男子似乎忍俊不禁。
“什麽時候開始?”
“太大了。”
天可憐見,地獄之門,他就去過一次好嗎?
還是被騙進去的!
那個傳教的大姐姐,看著明明那麽知性,那麽成熟,那麽美膩……
麥金塔笑了,並不直接回答:
【諸君, 我們將性命留在此刻,隻為把希望留給將來。——安塞特王的衝鋒宣言】
他點了點頭,有些惋惜:
學徒眨了眨眼,他盯著對方手上屬於自己的稿紙,明白了什麽。
跟他的論文有屁關系?
美男子繼續道:
“喂,肌肉佬。”
“什麽?”
“你。”
“我在這裡過得很開心,”托羅斯抱著自己的論文,語氣有些發抖:
就在此時。
“真的?”
美男子一字一頓:
“活死人,肉白骨,複殘軀,造神使。”
“你應該去找他。”
學徒恍然點頭:
“但你沒能寫上去。”
“宮廷法師們在帝國各大家族裡的話語權怎麽辦?”
“你還真自信。”
麥金塔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緩緩伸手:
他默默地蹲下,撿起被自己揉得破皺不堪的論文。
他臉色發緊,捏著論文的指節則發白:
“可惜了。”
“沒什麽,只是我在塔裡打聽到,”麥金塔不急不緩,也不轉身:
“還有……”
客人明白了什麽:
“所以審稿人們認為,你是在鼓吹‘惡魔存在’之類的神秘乃至宗教理論?”
直到美男子抬起頭。
客人點點頭,鼓勵他說下去:
但麥金塔沒讓他說下去:
“雙塔,聯席培養?”
“聽著!”
他猛地站起身來,看向麥金塔,一時間都忘了順便欣賞對方的盛世美顏:
他將信將疑地看著客人:
“而煉金之塔裡,有這樣一句話。”
多諾萬老師的講座就在下午。
“那就好。”
學徒面色一紅。
麥金塔歎了口氣,隻得轉身離開。
美男子毫不客套地伸出手,在學徒額頭上輕點:
關於人……
教室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最近?
只見美男子一邊翻動著他的論文,一邊神秘微笑:
“三個月前,萬法之座在與北地教區的真理論辯會上敗下陣來。”
但麥金塔就像追到獵物血跡的獵人,窮追不舍:
“那麽,親愛的托羅斯,你年過二十五方才努力擠入魔法塔,矢志魔法之道……”
學徒頓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道:
他說得無比堅定。
客人依舊饒有興趣地讀著手裡的紙卷,面色輕松。
“告訴那些拒絕你的人,終有一日,他們隻配仰望你的背影。”
“對不起?”
“很多很多錢。”
“我選擇魔法,是因為單純熱愛,而非為功成名就。”
“然後,我親手從地下挖出來,再從冰封狀態解凍的幾具遺體,我發誓,那玩意兒殘留的血肉還有活性,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我們研究組挖出的一千多具屍體,具體的數據我都列在這兒……”
“那這真相就合該被埋沒,永不見天日。”
學徒沒有說下去。
可是,明明看著就是個紈絝子弟,而且年紀也不大啊?
美男子合上紙卷,倚上座臂,向他靠近,似笑非笑。
“再強悍的超凡之力也沒門兒,沒門兒!”
滿是紅字的論文露出最後一頁,上面是一行批複。
托羅斯突然發聲,打斷了麥金塔:
但是,論辯有輸有贏,這不是很正常的嘛?
“至少那是……目前能參考的潛在旁證。”
他果斷地扔掉手上的羊皮紙。
學徒呼吸一頓,隨即臉色一紅。
他想起了什麽,先是急急地回憶,在想到的那一刻渾身一震!
“我的天,你就是那個……”
他悶悶不樂地道。
【諸王紀58年,軍事家,逐聖之役的指揮者,岩嶺國王安塞特歿於今日。】
教室裡,一人背手質問,一人抱著論文。
只見美男子低下頭,眼裡精光湧動。
美男子轉過頭,認真而嚴肅地問道:
學徒調整了一下呼吸,眼前一亮:
“在已知的史料裡,雖然不多,但是確實有少數記載,提及過類似的、這種無視基本法則,從內到外徹底改變生命形態的事情……”
但麥金塔的質問接踵而來,猶如充斥超凡之力的劍式,直刺他的心口:
“你甘心嗎?”
麥金塔盯著他的表情,笑了。
“我猜,就連在最變態的苦修者之塔裡都找不到那樣的東西……”
“還不是一樣沒過。”
為啥講座都非得定在周末……
學徒明白了什麽,他從頭上把那卷皺巴巴的論文拿下來,傻乎乎地看著客人。
“所以你真的相信,”客人把目光從紙卷上抬起,向著學徒溫柔點頭,宛如春風吹來:
“一千多年前的逐聖之役,安塞特王打開了地獄大門,依靠神秘惡魔的力量,擊敗了古獸人?”
客人熟練地使用著他論文裡的術語:
“你在努力建立可被法師們接受的論點——從現代魔法的視角,去解釋不可言說的神秘現象。”
三年了啊。
其中最刺眼的一句是:“你的數學是劍術老師教的嗎?”
托羅斯艱難地恢復呼吸:
只見美男子隨性而快意地撩了撩頭髮:
“你的抱怨范圍太大了,但這不關魔法理念的事。”
“而你卻在這時候,好死不死地遞了這樣一份論文上去。”
在他聞到那股生祭用的血腥味之後,馬上就想辦法逃出來了好嗎!
但麥金塔搖了搖頭:
【重要的不是選擇本身,而是做出選擇——J.K.閔迪思。】
“你知道,修建紀念碑的話,我剛好能用上像你這樣的人。”
他發狂般向客人奔去,卻在路上被階梯一絆,結結實實地摔了個狗吃屎。
托羅斯低下頭,看不清表情。
學徒噗嗤一聲笑了。
“當初參與發掘的人有很多。”
托羅斯沒有說話。
學徒顧不上對方過分親近的動作,下意識地咽了下喉嚨。
學徒歎出一口氣。
學徒微微一顫。
他語氣像是認命了:
“而且,考古發掘已經結束了,早沒戲了。”
學徒還順手改掉了幾個阻礙法陣的錯誤設計,讓它運作得更加順暢,也許能延長複聲石的壽命。
萬法之座也墮落了啊。
學徒露出疑惑。
因為……
美男子瀟灑一笑,晃得他有些眼花:
“你被拒稿的原因——是政治。”
“你是說……虛假工程,表裡不一……這,這不違法嗎?”
“吾先愛吾師,爾後方愛真理。”
“你甘心嗎?”
“你那個見鬼的研究計劃……”
教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住了。
學徒的心跳越來越快。
他的語氣充滿誘惑:
麥金塔也不急,只是靜靜地等待著他,頗有耐心。
麥金塔冷笑出聲:
“明明才華橫溢,卻只因為某次所謂的‘政治錯誤’,就被終身剝奪了評定升階的資格。”
“你是說……”
“我是聯席時長兩年半的——聯席生。”
啥?
“最重要的是……”
啪!
美男子揮動論文,輕輕地抽在懵懂學徒的額頭上。
【逐聖日假期。】
麥金塔沒察覺對方的小心思:
“但很可惜,我發現,曾經名重一時的多諾萬法師漸漸變得保守落後,最新的著作和論文全是老生常談,照本宣科,不思進取。”
“不,我是來學習的。”
“但是……”
“正值青年,卻前途無亮,終此一生,也只能是個三等學徒?就連匿名評審的時候,也被頻頻拒稿?”
“這是……這是斷章取義!”
“此事已成一時美談,傳遍帝國二十三行省。”
“甚至有謠言,陛下有意讓這位年輕有為卻學識淵博的北地主教擔任帝國宰相,以撤換平叛不力、倍受指責的雷納托伯爵。”
學徒倏然色變。
對方翻出紙卷中的一頁,亮給學徒。
日歷上,彩繪的閔迪思法師站在群山之巔,表情深邃地看向遠方的日出,眉目憂愁。
“地下,山腹,你是說……”
美男子彎下腰,頂上學徒的額頭:
但是美男子看了他很久,卻笑了。
麥金塔有些意外。
學徒深吸一口氣,理順了前後邏輯的他有些不忿:
“多諾萬法師,已經老了。”
年輕的學徒顧不上疼痛的手掌,三兩下爬起身來,咬牙切齒地衝向客人:
“那是……我的!”
“確切地說,是有關魔法研究的話語權,主導權,既得利益,以及魔法塔人員結構的——政治。”
學徒說得入了神:
“他們相信,就算可以懷疑,就算可以證偽,就算最終推翻他們自己的既定論點,也必須且只能以他們自己的方式進行——否則不過是愚人說道,毫無理性。”
“麥金塔。”
“但是,”他努力想辯解什麽,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努力,話音低沉下來:
“是啊,大部分是。”
“沒有人類能經受哪怕一次那樣的致命打擊!沒有!”
“而擅長和稀泥的北地公爵本來只打算堵上洞口,修一個‘我們幹了古獸人’的紀念碑就完事兒的……”
學徒愣愣地看著他。
麥金塔轉過身,表情微妙地看向微微發抖的學徒。
“貴族們不再相信理性,轉而訴諸神秘怎麽辦?”
美男子溫柔一笑。
學徒悶悶地看著袋子裡快被揉皺的論文稿紙。
“以至於,我們已經無法更加‘進步’。”
“但是現在,你有一個機會,證明自己。”
麥金塔慢慢地轉過身來,表情平靜地看著學徒。
托羅斯猛地一顫。
“聯席生……”
“哦,巧了,就是剛剛提到的那位,被皇帝陛下尊為座上賓的齊格主教。”
但是他們自己可從來不提這稱謂,那就是說……
“那在這樣一個人心惶惶,士氣低落的時刻,魔法在廣大學子心目裡的權威怎麽辦?”
僅僅聽到前半句,學徒就大吃一驚!
我的天,那是——
“我還很忙,要趕去為下一場講座準備設施……”
麥金塔看著他的樣子,嘴角恢復了冷峻。
麥金塔笑眯眯地聽著學徒數出一個個稱謂,似乎頗為習慣,也頗為享受。
他仰坐在座位上,看著天花板,語氣帶著難以言喻的失望:
美男子眯眼一笑:
“亞倫德家族的認可,包括明神公教的大力推薦,讓北地教區的那位年輕主教得以南下凱旋之都,直入至高宮,為包括皇室在內的帝都貴族們布道,據說,他還與皇帝陛下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確切地說,是一百九十二篇論文,以及十三本著作。”
美男子輕聲道:
然而回過神來的學徒,很快被另一個稱呼吸引了:
這讓學徒更感不忿。
學徒糟心地想著,走到教室另一側,看向牆上的日歷。
難得哦。
美男子輕觸下巴,細細思索。
“你有位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在信教之後矢志侍奉神靈,為此毀棄婚約。”
奇怪。
“相信我,”美男子定定地盯著眼前的學徒,語氣裡盡是獵獲獵物的滿足:
“我們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
沒錯,開始寫番外的時候,就表示——我又卡文了。
順便祝饅頭妹生日快樂,雖然遲了很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