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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終》1.第1章 楔子
  檀香濃鬱。

  沒有開窗,這味道就一直縈繞在佛堂裡。

  除了撚動佛珠的聲音,再也聽不到其他。

  跪在佛前的老人頭髮花白,她的嘴一張一合,無聲誦經。

  從日出誦到日落。

  她已經習慣了,就如習慣這檀香味一樣。

  青燈古佛半輩子,本該是安心,亦死心,什麽念頭都該死了,燒成這佛前的青灰。

  可這半年,她已經沒有辦法靜下心來了,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重過一下。

  仿若香爐裡那些許久未清理的青灰,猛得落入了火星。

  想要燒起來,卻又有些無能為力。

  這半年,雲蘿經常夢見滿院子的花,香氣撲鼻,衝散了束縛住她包裹住她的檀香。

  她固執地認為,只要有一間佛堂,一串佛珠,也就夠了。

  蒼老得如同枯樹一般的聲音打破了沉靜。

  雲蘿苦笑搖了搖頭。

  雲蘿瞪大了渾濁的眼睛,她模糊地看到有人進來坐在了床邊,眉宇清俊,與記憶中無二。

  伸出手去,卻是無法觸及,如這五十年無數次的午夜夢回。

  可曾想過,前程如錦的少年英年早逝,成了邊疆白骨?可曾想過,如花美眷早早凋謝,成了沒有心的誦經人?

  她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她一直夢見從前,夢見他,夢見他如冬日暖陽一般的笑容。

  這是一座貞節牌坊。

  是雲蘿花的味道。

  那一年陽春三月,杜家五娘雲蘿出嫁,成親三月,丈夫領皇命披掛出征,從此聚少離多。

  微微乾裂的唇角溢出一聲輕歎,她已是老太太了,會喚她“雲蘿”的人,都不在了。

  雲蘿慢吞吞應了一聲,慢吞吞放下了佛珠,慢吞吞站起來,慢吞吞揉一揉酸脹的雙腿,慢吞吞往外走。

  這些年,他也聽了許多傳言。

  她流盡了眼淚,過繼族子,青燈古佛,換來這一座禦賜的貞潔牌坊。

  哭聲遠了,她的眼前是倒塌的牌坊,是毀了半邊牆的祠堂。

  母慈兒孝,在他們眼中成了她的心思不正,成了她的汙點。

  雲蘿一下子清醒了,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可四肢使不出一點力氣。

  他為她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

  從前,大姑姐說,這一去他怕是再無回來之日,她哭著求著,最後他帶著滿腹牽掛去了邊疆。

  從前,姐妹們都說,嫁與將士就是一場豪賭,她不願賭,與長輩大鬧一場,最後被母親以死相逼上了轎;

  她錯了嗎?

  她躺在床上,深深呼吸,慢慢挑起了唇角,目光凌烈。

  她真的錯了!

  她一點一點想起來,他掀起蓋頭的那一日,亦是滿院子的花,賀喜之人念著“前程似錦”、“如花美眷”。她聽見了他的爽朗笑聲,一如他在她身邊的那些年。

  他為她戴上溫潤的東珠,如玉皓腕,久久不肯松手;

  夜漸漸深了,年老之人總是難以入眠。

  雲蘿放下筷子,直直看著少年,用目光止住了他的話,沉沉道:“我想去看看牌坊。”

  黯然回首,那些曾經模糊的畫面一點點清晰起來,又一點點歸於模糊……

  迷迷糊糊的,她聽見守夜丫鬟開了門,低低幾句細語,喚來一聲驚呼。

  良久,雲蘿歎了一句:“我知道,只是知道得太晚了,養別人的兒子,和養親兒,總是不一樣的。”

  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成婚五年,丈夫戰死沙場,馬革裹屍。

  雲蘿淚流滿面。

  其實,祖母想見的人,是父親吧……

  為何!

  “祖母……”

  呼吸重了,丫鬟婆子們進進出出,院子裡燈火通明,不似深夜,仿若白日。

  雲蘿覺得這牌坊可恨可惡,手指用力,劃出五道血痕。

  她想報仇,卻已無仇可報,她的仇人,都在這牌坊後頭的祠堂裡,成了一個又一個的牌位。

  只有他自己,不顧母親反對,一而再、再而三地來看望祖母。

  她已經被困住了一輩子,難道在老死之後,還要讓那牌坊壓得喘不過氣嗎?

  她的一輩子就是一座貞節牌坊。

  而父親,卻因為顧及母親,再不肯來見一見祖母了,甚至是不讓他們兄弟幾個來。

  少年的眼底閃過一絲不忍,他知道祖母又一次認錯人了,這半年來,她總在他身上看見別人的影子。

  呼吸之間,除了習以為常的檀香味,還有一股淡淡的香甜味。

  笑容燦爛綻放,便是這冬日也染了暖色,與印象中那已半輩子未見的容顏有五分相似,雲蘿深深凝視了許久,不自禁地朝少年抬起手來,目光觸及那指甲微黃、滿是褶皺的手時,她的動作倏然停頓,緩緩垂下手,淡淡道:“走吧。”

  父親再不敢接近祖母,即便如今祖母已是老邁之軀,即便父親自己也已經年過半百。

  直到半年前,雲蘿才知道,丈夫之死是一場陰謀,她跪在佛前三天三夜,想了三天三夜。

  “老太太,再堅持堅持,三爺、三爺很快就來看您了。”

  那些往事,那些壓抑了半輩子的思念、愛戀、不舍、愧疚如翻山倒海一般,一股腦兒地湧了出來。

  少年先是一怔,待反應過來,他的面上全是狼狽,本能地搖了搖頭,可替父親辯解的話全部被堵在了嗓子裡。

  即便如此,桌上的菜也沒有動幾口,少年猶豫再三,試探著開了口:“祖母,您別怪父親,他……”

  夕陽下,青石牌坊寒冷壓抑,如一座大山,壓在跟前。

  這一養就是一生,她把心中僅存的那一點溫暖全部給了養子,出天花時衣不解帶,練功受傷時費心照顧,她以為她做得足夠好,可只等兒媳進門,才明白,不過鏡中水月。

  沉重的眼皮顫了顫,胸中有石千斤重,卻落不出一滴眼淚來。

  她早成了白發老人,而那個人永遠在最好的年華裡。

  世子……

  緩緩抬起渾濁的雙眼,望著觀音手中的楊柳枝,恍惚間,隻覺得那青蔥柳枝似是開出了紫色的花。

  若是親兒,又何至於背上如此罵名。

  那些人說,祖母對父親的感情是畸形的,是違背倫常的,祖母把父親當做了祖父的替身,什麽母子之情,早已經變了味。

  鼻息間的花香瞬間散去,楊柳枝依舊是楊柳枝。

  明明是那麽好的兒郎啊,她為何要相信那些閑言碎語?為何要被逼著才上轎?為何要讓他帶著牽掛上陣?為何要傷透父母的心?為何直到捧著他的牌位痛哭之時才明白一顆心已然交付?

  他為她種下一院子的雲蘿花,每每花開之時,都會采摘一串置於窗前;

  雲蘿的本意是拒絕,可看到那個孩子的眼睛時,她鬼使神差點了頭。

  雲蘿仰著頭,無言看了許久。

  看得到,卻不能砸。

  一語成真,她輸得徹底,與父母決裂,接受族中安排,她如同一個偶人,一步一步走了幾十年。

  她記得,那是她寡居的第十年,族人把一個五歲的男孩帶到了她的面前。

  乾裂嘴唇囁囁,手輕輕垂在了床沿,雲蘿笑了留下了最後兩個字。

  流言蜚語撲面而來,雲蘿選擇了放手,她的心,死了。

  他為她抗住長輩的苛責和刁難,護她於身後;

  佛堂外,一雙有力的雙手攙扶住了顫顫巍巍的老人,少年笑著道:“祖母,我來陪你用飯了。”

  貞節牌坊,要來何用!

  除了,平安歸來……

  為何!

  倒了,倒也了好。

  他至始至終都覺得,祖母眸子裡的慈愛和關懷,不是那些人說得那般。

  “牌坊、牌坊倒了?”

  這是她一生榮耀,亦是一世桎梏。

  “老太太,三爺來了,請您用膳。”

  母親提起祖母時,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如同被人窺視了心愛之物。

  雲蘿緩步上前,扶住了冰涼的石柱。

  年紀大了,常年茹素,吃得格外簡單。

  她要隨他而去,隨他回到那刻在記憶之中揮之不去的雲蘿花開的年華裡……

  雲蘿的心鈍痛,痛得喘不過氣來。

  她不要那人早早被供進了祠堂,她只要他能陪她到老。她不要養別人的孩子,她要他們的親兒!

  若能回到從前,她決不讓丈夫枉死,絕不會讓仇人善終!

  意識消散前,她深深望了一眼祠堂,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曾經的定國侯世子穆連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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