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剛臨近晌午的時候，聖醫堂外就來了一個生面孔，張口就想要見海瑤。

  原本在門口曬太陽打盹的冬青見對方周身頗有些氣度，生怕是海瑤鋪子裡有什麽急事，便絲毫沒敢耽擱的跑進了屋裡。

  沒過多久，海瑤就信步走了出來，腰間還系著一件掛滿了髒汙的粗布圍裙。

  “徐小姐，少爺那邊暫時脫不開身，只能先派我過來將您接去。”來人在見到她後，語氣恭謹的說道。

  略微打量了一番對面那面容堅毅的男人，海瑤很快就確定了其軍爺的身份，沒有過多磨蹭的摘了身上的圍裙遞給了冬青，在囑咐了兩句後就上了此時正停在路邊的小轎車。

  很快，車子就駛離了這片街區，但並沒有像預料之中的那樣朝著宋家宅子所在的方向去，反而一個拐彎，瞧著竟像是要出城。

  然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海瑤面上卻不見半點驚慌，甚至還微微合上了眼，像是絲毫不擔心接下來的處境。

  出了城不久，前方的道路就開始變得崎嶇而狹窄了起來，晃晃悠悠的不知又過了多久，小轎車終於停在了一處看似廢棄了的農莊外。

  開車的那位軍爺複又客氣的將她請下了車，隨後率先邁開步子推開籬笆大門走進了院裡，接著站在主屋門外揚聲稟報：“少爺，徐小姐來了。”

  這邊話音落下約莫不到兩息的功夫，那邊農莊主屋的門就從裡面打了開，宋嘉硯那高大的身型就出現在了海瑤的視線中。

  她有些驚詫的挑了挑眉，才不過一夜的功夫男人就擺脫了那副病入膏肓的模樣，雖然臉色依舊不似常人那般紅潤，一向挺直的脊背也有些佝僂，但他眼底偶爾閃過的凌厲倒是很能唬住一些不知內情的人。

  “如此大費周章，看來宋少爺的發現定然不一般了。”海瑤笑眯眯的開了口。

  宋嘉硯倒也不賣關子，實在是沒有這個必要也沒有這個時間。他微微側過身，左手做邀請狀將人給請進了那間昏暗的屋子裡，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霉味和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腥味。

  裡面安靜的不正常，只能聽到兩個人的腳落在地面枯草上的沙沙聲。

  待到海瑤勉強適應了眼前不大明朗的光線，一眼便看到了不遠處倚靠在一根粗壯柱子上的人。說是倚靠倒也不準確，畢竟任誰都忽略不了對方身上五花大綁的麻繩。

  這人看起來像是早就徹底暈了過去，無力耷拉著的腦袋上，一張臉腫脹變形到很難辨認出原本的長相，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好地兒，就連麻繩都被浸成了深紅色。

  別說海瑤了，就算換做旁人也能一眼看出在此之前這人必定吃了不少的苦。

  視線停留在人事不知的男人所帶的腕表上幾秒，她便緩緩地收回了目光：“宋少爺動作怪迅速的，不過把唐家的獨苗苗弄成這個樣子，就不怕唐老爺好唐夫人要你們宋家好看？”

  “哦？”宋嘉硯無所謂的勾了勾唇角：“我並不覺得唐老爺接下來會有多余的心力去找宋家的麻煩。”

  “看來唐家這次所圖不小啊？”海瑤語調依舊平穩，將唐天眼前的慘狀忽略了個徹底。

  特殊時候就得用點特殊的手段，唐家和倭軍勾結在一處總歸不會是要利國利民，今日若倒霉的不是他，來日倒霉的沒準就是整個華國的老百姓了！
    “嗯，倭軍打算在滬城散布一種非同尋常的疫病，之前唐天和荒木一郎在史密斯醫院密謀的就是這件事。”說到這，宋嘉硯眉間透出了隱約的怒氣：“唐家負責將那些被倭軍改造過的疫病病人弄進滬城裡，倭軍承諾他們事成之後把西南的水路航線交由唐家經營。”

  “西南？”海瑤眼皮一跳：“所以此番倭人把宋老爺逼去西南，就是為了你們宋家手底下的航線？”

  言罷，沒等身邊人回應，她就笑出了聲：“倭人敢說唐家還真敢信，妄想著吃下整個西南的水路，也不怕撐死。”

  “說起這個，昨天夜裡二姐收到了父親私下裡托人送回來的家書，因為要規避倭人的眼線，所以家書在路上耽擱的時間才久了點。”提起自己的父親，宋嘉硯原本冷硬的神情多了幾分溫情：“他雖吃了些苦頭，好在暫時不會危及生命。”

  宋明慶的情況和最開始她所預想的差不多，所以很快海瑤就又把注意力放回了方才宋嘉硯所說之事上：“那唐天所說的那種非同尋常的疫病……”

  許是看穿了她眼底的疑惑，宋嘉硯肯定的點了點頭：“倭人將一種能夠讓人全身迅速潰爛的細菌注入了普通疫病病人的體內，從而衍生出了一種更厲害的疫病，他們這是打算要屠了整個滬城。”

  “到時候蘇城一破，滬城又成了那副模樣，新政府軍無法在這裡鑄造另一個抵禦堡壘，那麽整個東南沿海一帶就會被他們順利收入囊中了！”

  “好在當下一切都還來得及，滬城這邊的危機私下裡我已經著手派人去處理了，不過我要在蘇城外的倭軍得到消息之前就趕回去。”宋嘉硯說這話的時候，俊臉上的表情隱忍，克制著垂下了眸子，掩去幾欲迸射出的絲絲情意。

  蘇城不能破。

  海瑤聞言扭過頭，衝著身旁的男人揚起一抹淺笑：“那就預祝宋少爺大敗倭軍，不日凱旋了。”

  “借徐小姐吉言。”宋嘉硯隨意的拱了拱手，然後就毫不遲疑的邁開一雙長腿向外走去。就在拉開那扇門的前一刻，他身形一頓說道：“唐少爺姑且算是我給徐小姐救命之恩的謝禮，隨你處置。”

  吱嘎。

  隨著屋門開了又關上，室內重新恢復了幽暗與安靜，隻空氣中殘留著的涼氣還有著些許的存在感。

  斜睨了一眼仿若破布一般的唐天，海瑤是半點動手教訓的想法都沒有，他們之間的私人恩怨在此刻早已顯得不是那麽的重要的，這種將一城人的姓名都踩在腳下的畜生，痛快的死去才是一種解脫。

  沒有多做耽擱，她也扭頭出了這間破屋，而院中已然不見宋嘉硯的蹤影。

  又和留下來的幾名軍爺交代了兩句後，海瑤便坐上了來時的那輛小轎車。

  在回城的路上，她搖下了車窗，任由微風輕拂過臉頰，出神的看著天邊那紅彤彤的一片，只是不知那到底是紛飛的戰火還是絢爛的晚霞。

  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海瑤的眉心皺褶一直未曾消退。

  總覺得……有什麽被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