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白柳蹲下再次確認，“真是你啊霜雪。”

  這不巧了嘛，正是她的老朋友夏霜雪。

  自從前幾年兩人在火車上偶遇，後面陸陸續續也有往來，尤其當時白柳時不時要去星火出版社，而出版社距離京城電影學院比較近，她有時為了方便就找夏霜雪去食堂吃飯。

  一來二去，兩人的關系更好了。

  白柳這半年忙著研究生畢業，和夏霜雪交流少了些，只是隱約聽說她今年要實習，她之前還想如果內地沒有合適的實習單位，她可以幫忙找港城的劇組跟組。

  但夏霜雪說不能去港城，而且她們還沒有人去港城實習，她不敢去。

  幾個月沒見，沒想到再見竟然真是在劇組，只是夏霜雪看上去慘兮兮。

  夏霜雪坐在小馬扎上，大概剛剛在拍雨中的戲，她頭髮濕漉漉，夏天不冷但是身上也不舒服，她蜷縮著低聲啜泣，聽到白柳的聲音猛然抬起頭。

  “白柳姐姐？”夏霜雪說完就打了一個哭嗝。

  你別說，你真別說，這當演員的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樣。

  同樣是哭，普通人哭起來不說醜，至少也是不好看的。

  夏霜雪此時哭得梨花帶雨，一眼看上去就讓人心疼。

  白柳摸了摸良心，啊，幸好她沒有良心。

  “你怎麽來了？”夏霜雪此時也哭不下去了，她更好奇白柳為什麽過來，不會來找她吧？

  夏霜雪的眼睛很大，專注看一個人的時候，莫名會讓人沉靜下來。

  白柳晃了晃腦袋，隨手拉起夏霜雪：“不是，我是跟著師母過來看拍戲。”

  一旁的林老師也看出她們相識，而且她認識夏霜雪。

  “白柳你認識這個小姑娘啊？”林老師笑著為白柳介紹，“小姑娘不得了，她現在可是被很多人看好。”

  夏霜雪略微有些害羞，但馬上感謝了林老師的誇讚，甚至不忘謙虛：“我沒有那麽好，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

  但演員是講究靈性和星光的，有些人演技或許不出色，站在人群中卻偏偏是最吸引人矚目的中心，更有人演什麽像什麽，可一輩子只能當龍套。

  有人說這是命，想想未必沒有道理。

  林老師聽到老同學的召喚，叫上兩人：“走吧，我們過去。”

  白柳和夏霜雪落後一步，她聽夏霜雪小聲嘀咕，才知道夏霜雪為什麽哭。

  原來她扮演女二的角色，是男主的妹妹，這個角色為家人和親友付出一切，不講求回報，最後在苦盡甘來的時候竟然猝死。

  “沒享受過一天的福氣啊，太憋屈的一輩子了，怎麽能這樣呢？”夏霜雪實在為角色感到委屈，“她自己拿到工農兵大學生的名額，竟然讓給了嫂子，你信有這樣的人嗎？”

  “最重要的是她那個嫂子並沒有和哥哥白頭偕老，上了大學後就沒有回去過，她哥哥口口聲聲說理解嫂子的做法，畢竟是城裡人。她還被家人和外人埋怨不該優秀，不優秀就不會拿到工農兵學員的名額，也就不會導致哥哥沒有妻子……”
    夏霜雪越說越生氣，一路說到林老師和導演的面前。

  “霜雪，霜雪，”白柳用胳膊碰了一下她，示意她看前面。

  夏霜雪一抬頭，聲音戛然而止：“趙、趙導。”

  救命，據說這個劇本是趙導自己寫的，她剛才說的話不會都被導演聽到了吧？
  膽怯忽然湧上心頭，但她就是這樣心直口快的人，無藥可救。

  趙梅是一位中年女導演，發間偶有幾根白發，但絲毫無法掩飾趙導眼神的犀利，看上去就是一位幹練的導演。

  白柳接過話頭，與趙梅互相認識了一下，才免於夏霜雪尷尬的畫面和情景出現，隨即夏霜雪也老實許多，一路無話。

  說來四人間都有相熟的人，互相說話也比較方便，他們來時恰好趕上中午，拍戲的休息期間，趙導帶著三人到了附近巷子裡的一間小飯館。

  飯館是自家家裡開辦和經營，但垃圾場……啊不是，是說拍攝場這邊比較偏僻，附近還有很多種菜的農民，即使是自家小飯館，也有小包間，可以讓他們說說話。

  四個都是女人，也就沒有要酒水，一路走過來都是趙導說話比較多。

  “其實我小時候就是在這裡長大，後來學習好啊，和你們林老師考上了同一所大學，結婚、工作都很順利。我丈夫成分不太好，人家讓我和他劃分界限，我說那是我孩子的父親、我的丈夫，我怎麽可能劃分。”趙導一聲歎息，“於是我蹉跎了十年，要說後悔也沒有，接觸到更加廣闊的世界，也算是豐富了我的創作素材。”

  她依然是滿臉樂觀，但白柳猛然想起夏霜雪剛剛提到的人物，也是農村素材，難道那是趙梅的親身經歷。

  趙梅依然笑得開朗，她對夏霜雪道：“小姑娘說不可能，但確實有這樣的人物，我不知道她的家人是否還記得她，但我記得她，我也希望所有人記住這個角色。”

  在夏霜雪詫異的目光中，趙梅繼續道：“我丈夫是劇團演員，我們在那些枯燥的日子裡，只剩下琢磨我們的劇本，但回頭卻發現生活同樣充滿故事。”

  “真的？”夏霜雪驚訝。

  她年輕，再加上演員的感情比較充沛，情感一向比較外放。此時聽到自己無法理解的角色，現實生活中竟然真的有這樣的人，她忽然覺得一言難盡。

  “怎麽會有這樣專門為別人的人？”夏霜雪滿臉糾結，轉頭又問，“那後來呢？趙導，她還活著嗎？”

  趙導微微閉眼：“活著，但不幸。”

  夏霜雪瞪大眼睛，不解：“為什麽？”

  趙導歎息一聲：“她嫂子去念大學，哥哥不肯再娶，就一個人帶著一兒一女兩個孩子，父母最後就變成了遷怒她。前幾年日子剛剛好過，但她父母卻病倒，她想方設法去黑市買補品，但被抓住。聽說她後來嫁給了一個鰥夫，不知道她是否自願。”

  “沒死就好，”夏霜雪唏噓。

  趙導眼眸微垂，眼睛裡盡是可惜：“她的選擇有錯，更可恨搶了她人生的人竟然上了京大。”

  白柳怔忪。

  京大？不會這麽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