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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829章 細沙作劍鳴
  第1829章 細沙作劍鳴

  此時的巨猿神相,已經太過龐巨。

  五根手指,像五座山峰。

  那掌中之紋,如同壑谷。

  飄飛的長絨,似山林搖動。

  磅礴無邊的神力,支撐這具神相的行動。

  就這樣莽撞蓋來的一掌,竟似要將在場妖族一把殺絕!
  若真就如此,鹿七郎倒也不驚。大夥兒並肩子上去搏命,他總可忍耐到最後,抓住稍縱即逝的最佳機會。

  但那躍於腦海的靈感,非常強烈地告訴他,這巨猿神相的目標,其實是青銅巨鼎裡、灰燼深處的那一點火星。

  那就不能再忍耐了……

  如山的一掌才剛剛鋪開。

  天妖法壇上的眾妖,已做鳥獸散。

  上山之階,下山之路,雲台邊角,乃至於半空,逃得那叫一個分瓣梅花。

  唯有按劍四顧的鹿七郎,還孤零零地立在青銅鼎前。

  他俊臉泛紅,慷慨激昂地號召道:“天妖法壇乃先賢所遺,我等豈能坐視它被惡神輕易毀棄?!”

  唯一回答他的,是巨猿神相在勁風中獵獵的毛掌。

  真是世風日下,妖心不古。

  連天妖法壇都沒誰守護了!
  熊三思和靈熙華,羊愈和鼠伽藍,這幾個一邊躲開危險一邊還繼續打生打死的,根本指望不上。

  蛛蘭若身懷那等恐怖神通,極難被利用。

  蛇沽余根本事不關己,隱得比誰都快。

  那個柴阿四都跑到更上一層的山階上去了,還在那裡絮絮叨叨些什麽,大概想要勸個架。說些什麽為朕肱骨之類的白癡話。

  至於太平鬼差……

  想到曾經在太平鬼差身上感受到的危險,鹿七郎直接點名:“鬼差兄,天下英雄,不過你我。當此危難之機,是時候聯手,匡天下之義——”

  太平鬼差肥胖的身形連轉幾轉,已是登階而上,連個回頭都欠奉!

  他豬大力是滿腦子正義,又不是沒腦子。這座天妖法壇毀都毀了不知多少年,還怕被多毀一次?姓鹿的指不定安什麽心呢!
  偌大的山台廣場,一時空空蕩蕩,甚而陰沉晦暗。

  神輝萬千,不照無福之地。

  很有些年月的、頗見規模的天妖法壇,在那隻毛絨絨的巨掌下,幾如彈丸一般。而鹿七郎,便是這彈丸上的一粒細沙。

  而後細沙作劍鳴!
  那是無垠長夜的盡頭,挑破黎明的第一縷曙光。那是永恆風化的寂靜裡,所誕生的第一響。

  它必然是尖銳的!
  需以痛苦刺醒過往,需以鮮血開革未來。

  向來是富貴錦公子的鹿七郎,竟有這般砥礪以血火的劍意,著實令鏡中世界的薑姓古神意外。

  他尤其能夠看得到,這驟作銳響的一劍裡,足夠匹配立意的精巧。

  與山巒般的巨掌相較,鹿七郎的掌中劍,便只是一根牛毛針。鹿七郎那已經被劍光環繞的本尊,也不過是飄塵。

  可他抵天而起,縱劍面敵。

  巨掌幾與山台合。

  眾妖皆在山台外。

  唯獨鹿七郎還在不斷拔升、不斷拔升……直至相撞。

  一瞬間劍光分化千萬,千絲萬縷皆將這巨掌穿透,好似刺破了長夜的曙光!

  蛛蘭若立在往下的山道,遙遙感應已經得手的不老泉,靜默地看到——

  巨掌雖被穿透,可未有鮮血,未見創口,甚至那懵懵懂懂的巨猿神相,都未有吃痛的反應,大概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可那一隻巨掌中的磅礴神力,已經徹底紊亂。如急湍奔流,彼此碰撞,互相干涉,完全混淆!
  而由此導致的結果,就這足以毀滅在場所有妖王、帶著如此磅礴神力的一掌,完全失去了控制,隻憑著慣性繼續垂落。

  就像是……一位掌法名家,被挑斷了手筋。

  可這般龐巨的毛掌,其筋絡亦如河流山川,怎是那麽容易截斷?

  真要對筋絡下手,雖有妖王之力,亦不可為。

  鹿七郎是憑借著舉世無雙的靈感,在怒海泛舟。每一縷劍光,都刺在最緊要的神力節點上。才使得山嶺斷脈,瀚海截流。

  此時。

  巨猿神相的巨掌頹然垂落,憑借自有慣性,仍然帶有磅礴聲響。

  而千萬縷迎掌而入的劍光,終在巨猿神相的手背處匯聚,匯成了那翩翩美男子。

  那錦衣玉郎,似是足下踏風,在如叢林般的長絨裡穿梭,於還在膨脹的巨掌山巒上奔行。

  沿著手背,至胳膊,至臂膀。

  數百丈上千丈的高度,已被鹿七郎一掠而過。

  巨猿神相直到此刻,好像才意識到手掌與自身的脫節,才感受到那個地方,神力在不受控制的彼此碰撞。

  祂山一樣的金色的眼眸裡,有著巨大的困惑。

  神力對撞逐漸擴大的狂瀾,終叫祂感受到了痛苦。失去控制的手掌跌落下去,發出震天動地的巨響。

  卻未損傷天妖法壇分毫,祂也無法操縱力量,精細地取出那鼎內火種。

  本能的急迫、不解的惘思、新鮮的痛楚……如此種種交雜在一起。以至於讓祂對那個沿著手臂衝上來的小小妖物,完全不具備耐心!

  “吼!”

  祂咆哮地張開了巨嘴,本能所催發的毀滅性的力量,在腥腥獠牙之後盤旋。

  而後長空掛起一飛虹。

  彼時鼠伽藍和羊愈正在廝殺,雖是纏鬥未休,但各有克制,盡在峭壁遊鬥。全不似熊三思和靈熙華那樣不顧一切打生打死、都打到萬神海裡去了。

  隨手拍開羊愈遞來的木槌後,便於峭壁之上轉眸——恰看到鹿七郎縱身一劍,穿入巨猿神相的喉中!
  其鋒銳獨具的劍光,亦將那猶在喉口盤旋的毀滅神力……穿透了!

  神香花海鹿七郎所獨創的劍術,據說擁有洞穿一切的鋒芒。於今得見矣!

  卻說鹿七郎孤身殺進巨猿神相之巨口,以莫大的勇力,正面將這巨猿神相喉口中所凝聚的毀滅力量擊穿,他當然是有他的所求。

  也當然不可能是因為什麽“保護先賢所遺的天妖法壇”。

  為保護一座還在燃燒的天妖法壇,做出什麽犧牲都不稀奇。但一座已經熄滅不知多少年的天妖法壇,幾乎隻殘留榮譽上的意義,再搭上他這樣的天妖種子,又怎麽值得?

  人族那邊有句話,說“人心隔肚皮”。

  要他說,無論人心妖心,隔的豈止肚皮,明明還有筋肉骨血。誰也甭想將誰一眼看穿。

  現在的妖怪們,個頂個的狡猾機靈,各有各的心思滿腹。

  拿情懷、拿理想就能騙來千軍萬馬的時代,早已經過去了!

  像猿夢極那等腦子單純的,反倒難得!
  無論他怎樣鼓動,怎麽煽情,也騙不到一個助拳的。
    但眾妖做鳥獸散的時候,也叫他看到了機會。

  無哪個肯出手,反過來看,大約也沒哪個認清這巨猿神相的價值——有誰會真正了解了這巨猿神相的價值後,還舍得坐視祂去捕捉那鼎內火種?
  他的靈感告訴他,除了提前引發萬神海力量的靈熙華之外,這萬神海還有潛藏的關注者。

  但是邏輯告訴他,那個潛藏的關注者,也同靈熙華一樣,對待萬神海的目的,並不與他鹿七郎相同。

  機會就在這種偏差裡誕生了。

  現在雖然不是計劃中的時間節點,未有達到最佳的火候,但亦不失為一種時機。

  所謂相請不如偶遇,絕佳的靈感本天生!

  一劍洞穿那猶在盤旋的毀滅力量,鹿七郎隻身躍進巨猿神相之喉口,仿佛躍進了一個幽幽不見底的恐怖深淵!
  太過磅礴的神力,幾乎顯出實質來,在這根本看不到盡頭的恐怖深淵裡,劃過一道道流光。

  而那神輝偶爾映出來,肉山堆成的所謂“峭壁”兩側,是一個一個排下來、密密麻麻的神龕!

  它們像是這具身體最緊要的器官,是填塞容納極限的髒腑,把巨猿神相的體內,妝點得神異而恐怖。

  每一座神龕之中,當然都坐著一尊神。

  雖然全都閉目抿唇,神通不顯。可自有神輝流轉,自有光明交替,自有神祇的威嚴。種種神威交織在一起,有實質的重量。

  躍進巨猿腹,得見萬神窟!
  眼前所見所感受的這一切,與老祖所言,無一字不同。

  但分明這神相巨猿是新生,甚至是侵奪猿夢極之後,才產生的簡單靈智。

  而這一切,都被提早看清。

  天妖之視界,的確不與凡俗同。

  在深淵之中四處遊蕩的神輝,有一種隱約的聯系在產生。

  它們被簡單的靈智所統轄,有著相當遲緩的反應。當然,有整個萬神海的支持,再遲緩的反應,也有巨大的殺傷。那磅礴的力量一旦鼓動起來,如似高山崩、洪水湧,再快的速度也要被掠過。

  鹿七郎手中之劍不斷刺出,每每在那些聯系誕生之前,便先將其刺破。這當然不是根絕之策,也無根絕可能。

  但他在這個過程裡,已經無限地向目標靠攏。

  深淵無風,他自攜風而來。於此極速地墜落,掠過數不清的神龕,往那深淵更深處——

  此來劈山蹈海,摘下神嬰!
  ……

  ……

  巨猿神相仍是半身在雲海,仍在吸納萬神海的力量、仍在膨脹,雖不及一開始那麽迅猛,但好像永無盡頭。

  祂無法控制的右掌,已是蓋在那方青銅巨鼎上,順便將山台給填埋了。

  好像成為另一座山台。

  當然隨著神力的不斷衝刷,鹿七郎洞穿關鍵節點的劍光,也早已被衝散。

  現在不能動彈,純粹是巨猿神相的智慧未能跟上,還不知怎麽處理已經紊亂的神力。可瀚海怒濤,終有平息時。

  太古皇城封神台送來此界的神力,本就是“洗刷”過許多遍的純粹力量。只是召顯萬神,難免有些不同程度的複雜印痕,需要稍許的控制力,將它們導向同一個方位。

  隨著神力的不斷膨脹,所有的印記都會消退,最終還是會還歸於力量本身。

  在場眾妖都非俗輩,當然不會不知道這巨猿神相的危險。但各懷肚腸。

  凜冽山風之中,蛇沽余的身形若隱若現。但若隱若現之中,有冷漠的聲音傳出來:“你是天生就對神祇有惡感?”

  她問的是豬大力。

  許是同行過一路的原因,豬大力先前從天妖法壇逃開,便下意識地逃到她附近來。

  她蛇沽余的凶名,不說天下皆知,就在神香花海、天息荒原這領近的幾域裡,誰不驚懼?
  可以說場內任何一個天驕,都不敢毫無防備地站到她旁邊來。

  唯獨這個太平鬼差,好像不知道“死”字怎麽寫。還是說真就強大到不懼偷襲?
  那排名天榜新王第五的羊愈法師,在發現了靈熙華的真實力量後,眼中都有顯見的後怕呢。

  豬大力愣了一下,意外於沉默寡言的蛇沽余會主動問他問題。但也沒有多想,認真地回答道:“我對神祇沒有惡感,我的惡感針對於‘惡’。我隻殺邪神,惡神。”

  蛇沽余道:“妖界的邪神惡神那麽多,你殺得完麽?”

  豬大力道:“做我能做的。”

  他的一身夜行衣和一身肥肉,都與這些天驕格格不入。

  但他的平靜和堅定,又讓他並不渺小。

  跑路的時候靠近蛇沽余這邊,他其實沒有想那麽多。只是相較於氣質溫柔的名門貴女蛛蘭若,他本能地覺得,蛇沽余反倒更無害一些。

  蛇沽余沒有再說話。

  過了大約五息,豬大力道:“我能問伱一個問題嗎?一直想問但沒問,剛剛看到猿夢極那麽簡單地就沒了,突然又想問。”

  這話說得拗口,但意思是明白的。

  蛇沽余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只是默默地看著那巨猿神相,關注著萬神海的變化。

  豬大力於是低聲地問道:“你為什麽自屠親族?”

  蛇沽余沒有說話。

  唯有山風撞峭壁。

  一呼又一呼。

  不知在呼喊什麽。

  ……

  這時候的神山,有三處戰場。

  鼠伽藍和羊愈且不必說,鹿七郎獨行巨猿神相胸腹中。那熊三思和靈熙華,已是殺得雲海翻湧,周邊神像都避讓。

  兩者都非妖非人非魔,殺在一團,種種手段奇險詭譎。

  作為真正代表三惡劫君殺進神霄世界的棋子,自負於所謂“世間第一個靈族”的靈熙華,確然有一身非凡藝業。精通妖族、人族、魔族功法,幾是融貫一爐,最大化地利用了他的身體優勢。

  反倒是熊三思,幾乎不怎麽利用身體,只是不斷展現著種種非凡刀術。

  “為了成就偉大,我們必須經歷熬苦。”靈熙華此時身上一半是黑霧,一半是骨刺,翻湧於雲海,聲音險惡:“你有幸成為靈族,應該好好接納自己才是。難道閉上眼睛,你就不是這個樣子。一覺醒來,還能回到昨天?”

  熊三思當然知道如何能夠戳痛靈熙華。

  譬如我才是三惡劫君所認可的世間第一個靈族。

  譬如你臉上的妖紋,是他本想植在我臉上,最終卻放棄了的。

  但是熊三思都沒有說。

  這些或者是靈熙華的驕傲,於他只是恥辱。

  所以他沉默。

  在沉默的諸神之中,沉默地廝殺。

  那顆跳動的心臟,是他體內唯一的聲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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