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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926章 君赴長夜,我向明月
  第1926章 君赴長夜,我向明月

  天穹明月,皎潔無邊。

  此時卻蒙上陰翳,是人影幢幢。

  “殺!”

  一字貫穿亙古乃至如今。

  兵煞滾滾,戰旗招搖。

  恍如烏雲蔽顏色。

  姞蘭先半身在道則之繭中,半身已在繭外,正逐步脫鉤而去。

  那將養千年之龍軀,飛出龍宮外、靠近人身的過程,也是人族海族之身熔鑄的過程。

  映本貌於明月,更代表他已在爭奪軒轅朔的垂釣權!

  他在兩條對抗的超脫之路上,先一步鋪開自己的超脫路,本已把握一切。不意此刻,煞氣如針刺道軀。

  俯見曹皆之神通戰場,好似重雲掩來,他亦頗感意外。

  但也僅止於意外。

  出聲讚曰:“有幾分兵仙風采!”

  而後反手一點,並指如旗——

  亦有血色兵煞繞身而起,盤旋如龍。

  海族戰士今有戰死於娑婆龍域者,不知凡幾。

  歷代為海族而戰,犧牲於迷界者,不知凡幾!

  此刻戰魂齊歸,應征而來。

  戰魂非魂魄,殘意也。那些強行被壓縮了成長周期、提前催化道身的海獸戰士,都根本沒有資格留下殘意,入此陣中。

  血色的兵煞滾滾如潮,亦湧出一尊尊具甲在身的戰士。勒戰獸之韁,舉戰旗之骨,呼喝生死,煞氣盈甲。

  一人成陣,一身萬軍。

  是所謂神通,兵主!

  歷史上掌握此神通而聲名最著者,正是昔年暘國開國時期的天下兵馬大元帥,號稱兵仙的楊鎮!
  如此神通,號為“萬軍之將,天下之凶!”

  名列兵家頂級神通,煞氣無雙。因為握此神通無庸者,歷來是名將之證。

  姞蘭先自出手到現在,演化神通之多,已是難以計算,竟還能把握此等神通,實在令人驚懼!

  其他人或許會意外姞蘭先的手段之多,軒轅朔當然不會。當年生死相爭,姞蘭先用盡手段,依舊被他打死!

  幾乎是在姞蘭先低頭俯瞰沙場的時候,他亦在天涯台上抬頭,鬥笠斜舉、容光流玉。

  淒風苦雨中,裝扮落魄的他,只是露了一個額頭、一雙眼睛,那與生俱來的貴氣,便再也遮掩不住。

  明月之中倒映的覆海的臉,已是難得的美男子,而他容色更甚。只是多了一份沉重壓抑,少了一份舒緩灑脫。

  當他的眼睛自鬥笠之下露出來,天穹也張開一道裂隙!它打開的不僅僅是空間,不僅僅是這片天,仿佛也接續了古老的時光……再見偉大!
  荒古的氣息彌漫而出,古老的祭歌響徹天地。

  甚至於裂隙未開之前,先有凝如實質的壓力,使人身心俱懾,頹然欲伏。

  而裂隙一開,迷界之中,無論人族海族,一時倒如潰堤,大片大片的拜服。

  那道天之裂隙尚只是一條絲線般的細縫,人們已經可以看到其間湧動的金色,帶著至高無上、禦極八方的威嚴,如岩漿奔流!

  神通,帝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此為人皇后裔,向上古借威嚴。

  上古第二位人皇有熊氏,乃遠古人皇燧人氏八賢臣之一,名為“軒轅”,尊為“有熊氏”。

  在燧人氏道消後,繼承了守護人族的責任。

  庇護人族度過了漫長的上古時代,一生功績無數。其中有兩件,彪炳古今。一是在上古時代中期,構築萬妖之門,永絕妖族反攻之望,結束了與妖族曠日彌久的舉族血戰。二是在執政生涯末期,擊殺魔祖,終結魔潮。

  “擊殺魔祖”和“終結魔潮”,其實可以算作兩件事情。因為魔祖死時,已經“天下皆魔”。魔祖死後,魔潮也遠未平息。這兩件事情的前後時間跨度之大,要以十萬年來計。

  便是到了道歷新啟的今日,魔潮盡隔斷於無盡流沙後,誰又能說已然殺盡世間魔?

  更有甚者,天外魔易阻,心中魔難除也!

  上古人皇威壓萬界,一世雄魁,祂籠罩在上古時代的威嚴被“借來”現世,那是何等恐怖的概念?

  什麽絕世名將,什麽百萬雄師,盡與拜服!

  但也同樣是在這個時候,那永寧海域的海底,千萬隻如永夜明燈般的鱗眼……盡皆轉向!它們還被規則釣線糾纏著,故而轉向是痛苦的過程,故而鱗眼中血流蜿蜒。

  可是痛苦須得臣服於皋皆的意志,命運應為雄圖轉折!
  所有的鱗眼,全都看向天涯台,看到那個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人。

  萬瞳相注,不移寸芒。視線之重何止山嶽,執念之深,何止天傾!
  凡有水流處,皋皆無所不知。他非全知而近全知,軒轅朔了解他、研究他、垂釣他,他其實也了解軒轅朔。

  說白了,若是他放棄托舉族群、放棄鎮平海域,真個神龍擺尾上高天,一身輕松地與軒轅朔捉對廝殺,也未見得誰生誰死!
  此時寧願自創而視軒轅朔,鱗眼中的血線,盡數橫於天穹。

  軒轅朔以帝臨神通睜開的天隙,在這一刻被皋皆的痛苦血線縫上了!那上古人皇的威嚴,即被阻截在上古時代,不得降臨!

  天穹那扭曲的血線,像一條醜陋的血蜈蚣。

  就像千瘡百孔、怪模怪樣的皋皆,以如此匪夷所思的強大,卻長伏深海,不見天日。

  可誰能說他醜陋?
  此刻再無所礙,姞蘭先以兵主對曹皆。

  神通在不同者的手中,亦有不同的體現。姞蘭先固然不是楊鎮,不能複刻“萬軍相益、生死洪流”,但身兼海族人族兩族之長,一生征戰無數的他,於兵道也有自己獨特的理解,等閑不輸於人。

  這一時令指既向,便有兵煞衝天。

  隙開天穹,血線縫之。

  天穹之下是明月,明月之下是戰場。

  此刻姞蘭先戟指而下,好似血雲壓烏雲,

  若是等閑兵家,複現兵主神通的姞蘭先,心念一動,即可使兵煞倒戈。

  也就是曹皆在此,對兵陣的掌控滴水不漏,才有這硬碰硬的機會。

  兩處軍陣,都在衝鋒!
  “兵仙?”曹皆隻道了聲:“今何在?!”

  他從來不是一個狂妄的性格,但在戰場之上,他敢於面對任何敵人。別說是擬化兵仙神通的姞蘭先,便是真的兵仙楊鎮在這裡,他也要碰一碰。

  戰場勝負唯刀兵!
  不在名號,不在口舌。

  曹皆點兵之“沙場”,根本半點猶疑也無,衝鋒起來,有進無退,如此殺向姞蘭先一身獨握之萬軍。

  他不會去想,若是春死軍在此如何,若是天覆軍在此又如何。他隻問,如何爭勝在此刻。

  己酉界域裡,那聚集的龐大軍陣中,不斷有戰士倒下。

  但兵煞衝天,豈見回頭?

  神通與神通的廝殺,殺出了血肉之軀橫飛的殘酷。
    兵道與兵道的碰撞,萬法辟易!
  在這烏雲與血雲之上,姞蘭先仍然意態瀟灑。

  他明明是踩在兩條超脫道路交匯的風口浪尖,卻像是走在細雨飛花的青石小徑。

  他明明正指點萬軍,與曹皆博弈生死,卻像是坐在自家窗台,閑聽雨聲作手談。

  他是如此地愜意,久在樊籠,難得自然。

  這實在是一個燦爛的人,一個極具魅力的人。哪怕在“人”這個身份上,尚有疑義。

  他就這樣催發著“兵主”,而探手一招。

  那仿佛遠在天外的龍軀,倏然間抹去了距離,而一頭撞進他的胸膛……無盡釣線已成灰,萬丈龍軀入人身!

  熾光大耀,天地轟隆。

  此刻月亮如爐身如鐵,龍身乃與人身合!
  姞蘭先的身軀開始發生變化,在極短的時間裡,劇烈變化每一個毛孔。

  他的面容五官,開始融合姞蘭先與覆海這兩張臉。但無論眼睛的形狀、大小如何微調,始終深邃而神秘,藏蘊宇宙無窮。

  你可以看到他的身形峻拔,以赤角為盔,紅鱗作甲。

  人身?龍身?道身?

  姞蘭先?覆海?

  不必分辨!

  三條交匯的超脫之路上,皋皆拖住了軒轅朔,他率先向偉大靠近!

  曹皆問兵仙今何在。關他屁事!
  與楊鎮也談不上感情,曾經有所接觸,借神通一用而已。

  但現在——看著面容苦毅,一邊對抗睿崇,一邊指揮兵鋒不斷突進高穹的曹皆。

  他意識到,僅以兵陣指揮,他竟並不佔優。擬化的兵主,畢竟也不如真正的兵主。在天府秘境裡坐守的千年,兵家理念不斷革新,兵家之術日新月異。畢竟進入天府秘境者,俱都修為平平,他雖有旁觀,未能盡窺。

  只能歎一聲,後來者可畏!
  當然,讚歎歸讚歎,若要打擾這最後的超脫時刻……

  他笑了笑:“後輩小子,敢問兵仙。今替楊鎮,賞你一拳!”

  很是隨意地提起已覆蓋赤甲的拳……一拳砸落!
  轟!
  在姞蘭先的拳頭和己酉界域之間,有一塊巨大的空間,被打成了規則的空洞!

  轟!
  曹皆腳下的太嶷山,當場開裂,山斷數截!

  這位盡量懸立、瞬間解散了軍陣的天下名將,胸甲立碎,胸骨塌陷。

  他的神通戰場化為千萬個破碎片段,而他的道則本源也開始崩塌!
  但在那山崩石碎的恐怖聲浪裡,響起了寂寞的梆聲。自那千萬個破碎的片段中,跳出一縷白焰來。

  焰光曾照影,此地雖夜而複明。

  白焰之中體現了佝僂的身影,橫於曹皆身前,而使曹皆複歸於戰場的碎片中。

  大齊守夜者,提燈之燭歲!
  呼~
  桃花片片已飄零,春風尚未吹起便散落,而真正的拳峰才落下。

  赤鱗甲手,無限拔升、無限追逐超脫的拳頭……

  白焰散天涯!
  燭歲那無比強大的道軀,先受大軍磨殺三日夜,再參與天佛寺之戰,再戰於己酉界域,再戰姞蘭先!

  而碎滅當場。

  碎成了具體而微小的“一”。

  不見血肉,未有殘褸。

  春風再回卷,隻卷回了一句平靜的、蒼老的話語——

  “齊國可失燭歲,不可失篤侯……武祖縫衣,臣不可守。”

  無激昂,無慷慨,近於陳述而非咆哮。

  好像這只是一個尋常的夜晚。

  他只是一個尋常的老人。在某一刻梆聲響起,他明白到了最後的時刻。看了一眼他所看護的家園,熄滅了燈,不回頭地走進長夜裡。

  太嶷山碎了一半,新晉的血河真君彭崇簡,唯有一聲輕歎,而鋪開血河橫空。

  執槊破封的暘谷將主嶽節,只是略了調整了衝鋒的姿態,背插“暘”字旗,再次殺向此界之鎮封。天地難盡意,務求一擊殺仲熹!

  何其慘烈!

  為大齊守夜一千年的打更人燭歲,界定了夜遊神傳說之極限的燭歲,白紙燈籠一出、諸邪退避的燭歲,一生所歷廝殺無數、十六個分身漸次為國隕落的燭歲……

  今以衍道之本軀,戰死於迷界!
  迷界的風太大,吹熄了他的燈。

  呼,呼……

  春風輕緩猶帶涼。

  桃花落了,仿佛在描繪他本該有而未有的鮮血。

  虞禮陽大袖飄飄,拽著曹皆往回退,往因衍道之死而大受滋養的界域裡退。

  在衍道之戰裡幾近破碎的此界,倒是因此生機盎然。

  好似春雨養沃土,便如落紅化春泥。

  獨臂、無甲、披散長發的曹皆,一言不發,身後戰場再現。

  此乃戰爭!

  從來踏上戰場,就有赴死之覺悟。

  燭歲說齊國不可失篤侯,不對!
  兵凶戰危皆可死,曹皆可死!

  戰爭還未結束,為將為帥者,絕不放棄爭勝之可能。

  燭歲為他而死,虞禮陽拉著他逃命,他隻道:“全軍——”

  一道掠影,從他身前掠過。

  掠過桃花、春風,殘旗染血的戰場。

  掠過赤霞、悲鳴,遺言破碎的余音。

  掠過幾位真君皇主纏鬥的生死線……

  徑往明月去。

  腳下是青雲!
  始終苦面無波的曹皆,此刻驟然睜眸!

  鏖戰甚久難掩疲憊但還強撐姿態的桃花仙,微微張開了嘴巴。

  那一身天青色戰甲,那一道挺拔身形,那一柄天下名劍,那傳承自仙宮時代的傳奇身法……

  豈不正是大齊薑武安?!

  已經神死多時的大齊武安侯,竟不知何時從那屍堆裡爬起來。身披戰甲,依然翩如驚鴻。穿越戰場,仍舊閑庭勝步。也不知為何,手舉一支梳妝鏡,一邊踏雲直上,一邊對鏡獨照!
  好一個顧影自憐。

  好一個孤芳自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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