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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夫特異態學筆記》第274章 感召
  克拉夫特發覺自己犯了個“別去想粉紅色大象”式的錯誤。

  果不其然,一聽到提醒,立即就有感到腳下有異的修士反射性地低頭,想要看清楚地面的變化。

  幾乎不存在反光的液面在腳下蕩漾,隊伍仿佛懸浮在深淵當中。

  那液體模樣質感實在太過奇異,好像無法被光線驅散的粘稠陰影,抑或掩藏著什麽的簾幕,對人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難以克制伸手觸碰的衝動。

  他微微彎腰,指尖觸伸向那黑暗幻覺般的液面,耳邊聲音變得遙遠不清,有種夢境將醒時獨自墜落的寧靜感。

  一個近處炸響的聲音破壞了這種寧靜。

  “停下!”

  克拉夫特用劍鞘敲開兩隻伸出的手,扳住另一人的肩膀,將他們從初步的迷惑中喚醒,隨即大跨步衝向隊尾,落在最後的修士已經屏蔽了外界聲音,完成轉身、走向盾牆的第一步。

  混沌之物仍在挪動,縫隙中的不定形組織蠕縮伸展,但速度在肉眼可見地變得遲緩。

  似乎是大量的黑液產生了抑製作用,它如同一塊冷卻下來的岩漿般進入半凝固狀態,並相應地喪失了流體式自由移動的能力。

  富集氧化鐵質的紅棕色尖銳物向前吐出,帶著倒鉤樣橫戈,試圖掛住目標。

  那是一支長戟,在正規戰場外相當少見。木柄部被疑似鈣質的成分包裹機化,形成骨痂樣的質地。

  克拉夫特強行把無意識掙扎的修士從這東西面前拖走。被痛苦糾纏的面孔上,一種怪異的笑容從嘴角泛起,仿佛看到了天國的救贖之門正在這團混沌中敞開。

  一百一千個融化的聲音叩擊著心靈,沉重如生吞水銀的痛苦拉扯精神和身體,喚醒那些在神經深處的負面信息。

  在接近的幾秒間,第一次被火焰撩傷起泡的記憶回到指尖上,數年前訓練中被命中的肋骨似有開裂,日複一日抄寫背誦的枯燥困頓侵襲頭腦,甚至在某個深夜對未來的迷茫也變得清晰而刺痛。

  全新的認識誕生、或者說被喚醒了——意識對軀體與身份的主宰是一種幻覺,軀體是意識的囚籠,將其禁錮於這個世界中。

  本質是站在時間與空間的更高角度俯視,看到的是狹隘、拘束,處處受限,一個充斥著各種痛苦的世界。

  存在即痛苦,而最大的痛苦在於明確地知曉自身的痛苦。

  像是永遠被困在精神感官的視角切出那一刻,幽閉感使意識處於沒有閾值、無法適應的窒息中。

  解決之道有且只有一種,無限地擴增、聚合,直到能打破界限,回到它們來的地方,那處於另一個世界、高懸於蒼穹的源頭。

  一輪渾圓天體在記憶中的天空升起,既非太陽亦非滿月,破碎不堪。它們是天體的碎片、散落的意志。

  這種召喚幾乎不可抗拒,在克拉夫特的感官中尤其強烈。

  他極力控制住了投入其中的衝動,單手拖著人繼續後退。

  盾牆的推進徹底停下了,克拉夫特意識到此前對黑液的猜測至少部分是正確的,它的抑製特性可以很好地控制增殖傾向,只是沒想過會被大量地用於反製這種東西。

  追逐他們一路的混沌浪潮開始往後退去,半凝固的部分被尚未進入走廊的部分牽引縮回迷宮,消失在黑暗中不知所蹤,就像它的到來那樣離奇。

  腳下黏滯的液體被結實、礫石質感的觸感取代。成片的新生晶簇鋪滿地面,靴底陷入其中,抬腳時有細小的顆粒落下。

  僅僅一小會,它們就再次結晶了。

  “好了,暫時沒事了。”克拉夫特放下雙手,示意僵住的眾人可以自由活動,“不要坐在地上,這些晶體的邊角很鋒利。”

  他們安全了,暫時的。

  清點人數,幸運地沒人掉隊,不得不說在這種遭遇中真是個奇跡。

  痛苦的余響還在回蕩,強迫症發作般地翻出各種本已沉澱到腦海底部的負面感受,使人意識到可怕的一點,他們從來都在痛苦的海洋中掙扎,只是對此習以為常。

  【你來!】

  似有召喚從迷宮中傳出,邀請踏上“回歸”的道路。

  密集的冷汗從修士們額頭冒出,這下知道異教徒口中的“天國”是什麽意思了——存在於另一個世界、高懸天穹。在那遙遙俯視現世的地方,所有痛苦都會得到終結。
    不得不承認,混沌之物迫近時,這種召喚確實很有誘惑力,像使人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地獄的同時打開通往解脫的一扇窗,無法不心生向往。

  “那是……?”

  “慎言!前往天國的道路必然是艱難的。”神父嚴厲地掐死了討論的苗頭,“只有地獄的大門不設鎖鑰。”

  “謹遵教誨。”被拖回來的修士挺直脊背,聽到格林的話連忙點頭應是,隨即發現其余人以一種不太友善的神情盯著他。

  “怎麽了?”

  “你為什麽在笑?”

  被提醒的修士摸向有些酸脹的面部肌肉,兩側臉頰像被釘子掛住似的拉扯嘴角,維持著一個面具般的笑容。

  他嘗試著用手揉搓、撫平,卻發現這笑容並非身體的自作主張,而是發自於內心的喜悅向往,無法掩藏地從面部表現出來。

  “特納修士?”格林神情嚴肅地走來,想要把手搭在他肩上,而克拉夫特則快步從這名修士身邊退開,攔住了想要安撫下屬的神父。

  “小心些,他剛才離得太近了,好像不太對勁。”

  格林的第一反應是應該聽從勸告,停住腳步,卻又看向克拉夫特,沒有在教授臉上找到殘余痛苦外的任何東西。

  他默默地側移一步,與怪笑的修士和教授都保持足夠做出應急反應的距離。

  “特納,你還好嗎?”

  “我很好。”他肯定地回答道,咬詞清晰,語氣中帶著稍顯疏離的飄忽感,“沒有比現在更好了。”

  神父把手藏進罩袍下,隱蔽地朝腰間移動。

  這個動作沒有逃過修士的眼睛,他足夠熟悉格林的習慣,明白其中的含義,“你們都沒有看到嗎?”

  他不可置信地反問,無法理解格林為什麽沒有同感,有些語無倫次地想要描述自己所感受到的東西。

  但無論怎麽組織語言,也無法將那輪天體超乎想象的神韻轉達給其他人,這恰好又印證了聖典中無法確切描述主的觀點。

  “你們看不到嗎?那是……”

  “那不是。”凜冽的寒光抵在了特納修士喉結前,格林的語氣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能感受到潛藏的怒火。

  “我說了,那不是。特納修士,如果你敢繼續用那種東西與天父做比較,我只能以瀆神罪把你從教會裡驅逐出去。”

  “該被驅逐的不是我,是那些竊居高位卻隱瞞天國真義的人。”特納修士逐步後退,但劍鋒亦步亦趨,始終頂在脖子,隨時可以劃開氣管。

  “浮雕上的帽子,我只在主教就任的時候見到過。”

  “說明不了什麽,誰都可以刻。”格林沒有動搖,他的手依然沉穩,平舉著長劍不帶一絲抖動。

  連克拉夫特都有些驚訝了,有宗教信仰的人他見過不少,但這種平日裡看似較為堅固的精神支撐,往往會在與異態現象接觸後迅速崩解或變質,而他沒在格林神父身上見到明顯的跡象。

  “聽著,特納,天父教人行善悔過方能升入天國。”隱秘的憤怒在格林身上增長,體現在逐漸拉高的語調中,“重點在於行善和悔過,而不是後者。”

  “但天國就在……”

  “如果沒有前提,那就不是天國!”不知不覺的,兩人一進一退,已經朝走廊入口靠近了十余步,“你給我停下!”

  特納修士猛地後退避開要害,向來路逃去。

  格林原本能追擊劃過他的喉嚨,但身後克拉夫特影子的拔劍動作使其瞬間警惕起來,優先選擇轉身回防。

  兩把劍相交,他看到刺向自己後背的那柄在刺耳尖響中被截停,襲擊者帶著面具般的刻板笑容。

  而另一柄,來自於克拉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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