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姊弟（5.5k）

  兩人穿行於安靜的宮殿之間，從前殿轉入後殿，最後沿著一處秘道階梯進入地底。

  仙山山腹中別有洞天，蘇硯在深入地底的過程中，看到散發著冷氣、存放著一具具美人屍體的古舊墓室；看到了內中漆黑無光，帶著濃鬱死亡氣息的神秘暗室；看到陳列著各式各樣法寶、戰甲、衣裙的的貯存室
  山腹最深處，有一扇表面刻滿複雜花紋和圖案的石門，圖案核心是十二輪明月，其中半數沉浸於水中。

  神色清冷的素問，輕移蓮步上前，右手輕按在石門中心，口中誦道：“有月十二，此始浴之。”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十二輪明月仿佛活過來了一般，散發出銀白色的柔和光芒，緩緩在石門上旋轉了一圈。

  在這個過程中，蘇硯隱約有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感，月之本源也有些蠢蠢欲動，似乎想吞噬掉那種力量。

  不過蘇硯壓製住了它，邀月宮這一脈，其實也算是月神傳承，最早可追溯至洪荒時期的女和月母——常羲。

  《山海經》有言：“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

  這十二個月亮既是常羲的孩子，也代表一年十二個月份，因此常羲還擁有“時間年月”相關的權柄。

  《山海經·大荒東經》又有言：“有女和月母之國……處東北隅以止日月，使無相間出沒，司其短長。”

  古人認為陰歷就是由月神常羲制定的，同時由於日、月的運行周期參差不齊，導致陽歷和陰歷也無法完美相契合，因此常羲用采取“置閏”，也就是每隔三年閏一月的方法，來使陰陽兩歷契合。

  正是因為常羲有調和陰陽的職能，故而有“女和”之名。

  蘇硯之前借閱《太陰聖君秘旨月宮玉錄》，除了關注那個“轉男為女”的特性之外，最關注的就是這一點，這是與他目前擁有的力量有明顯區分的。

  所以月之本源在感應到常羲的力量時，有想吞並掉的本能很正常。

  蘇硯甚至懷疑，要不是那位洪荒時代的月母早就不知所蹤，大勢至估計會想方設法，將她那一部分力量也陰謀吞並掉。

  如此來看的話，眼前這地方確實是邀月宮的重要禁地，竟有常羲的神力遺留，那位前任宮主被關在這裡，沒有素問的許可，幾無可能逃出。

  沒有一絲縫隙的石門，整體緩緩向上升起，門後是無光的幽暗，但是有濃鬱的太陰氣息流淌，是讓蘇硯覺得渾身舒適愜意那種。

  素問主動牽起蘇硯的手，走進幽暗之中，隨著她的腳步落下，漆黑的地面上蕩開一陣陣銀白色的漣漪，為此地帶來一點光明。

  蘇硯感興趣地望著周圍的一切，想找到一些特殊的痕跡。

  很快的，兩人面前就出現一個人，一個身穿白色殘破衣裙，雙手被鎖鏈鎖在虛空處的女人。

  她的外表看上去有些可怕，一頭長發灰白乾枯，稀稀拉拉地披散下來，面容瘦得如同骷髏一般，臉上無肉，只有一層層下垂的皺紋，活像是一個快要死去的百歲老人。

  她活像一條破布一般，根本沒有半點力氣站起，整個身體是被鎖鏈掛在空中的，她被鎖住的雙手高舉，雙膝半跪在地上，甚至連跪都跪不下去，只能算是懸空吊著。

  一看到這個面容可怖的老人，素問不由得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她拉著蘇硯的手走上前去，溫柔地幫老人將臉上披散的頭髮撥開，“師父，醒醒，我帶人來看你了~”

  她的語氣純真得像是小女孩一般，像是迫不及待要和至親之人分享自己的喜悅。

  好一會兒之後，像是一具乾屍的女人，艱難地睜開眼皮，用一雙渾濁無光的眼珠子，看向面前的來者。

  她首先看向的卻不是素問，而是蘇硯，甚至不是看向他的臉，但是他的胸口位置。

  那是蘇硯的中丹田，絳宮之所在，月之本源現在就安放在其中。

  “你在看哪裡啊，師父？”素問的聲音聽上去有點不滿，語氣則像是撒嬌一樣。

  她特意拉著蘇硯後退了幾步，讓自己兩人的身影，完整倒映在對方那雙黯淡的眼眸中。

  “看，這是我的男人，他很強大，很有進取心，來歷也很神秘哦；雖然他偶爾會欺負我，但是我喜歡那種被他欺負的感覺。”

  “我現在可幸福啦~並沒有變成你想象中的那種壞女人。”

  素問笑眯眯地，向師父展示自己此刻的幸福，但是蘇硯卻莫名有點心疼她，握住她的那隻手也下意識地更緊了一些。

  素問自然察覺到了，只是對蘇硯點點頭，讓他不用擔心。

  “上次我給伱講過自己的過去，但是不夠詳細，借現在這個機會好好說一說吧。”

  接下來，素問用回憶般的口吻，開始講述一件發生在六百年前的往事.
  彼時邀月宮的宮主名【雲霓】，作為三大秘境之一的主人，她雖然修為超絕，但是境界早已多年不得寸進，便萌生出四處走走，散散心的想法。

  也就是在紅塵遊歷的過程中，雲霓發現了一對有趣的姐弟。

  他們並不是世外修行者，只是凡間一個小門派的掌門子女，那門派在江湖中無甚名氣，結果因為惹到了頗有權勢的大人物，直接被人滅了滿門，唯有一子一女逃出生天。

  彼時那姐姐年方十六，弟弟年方十四，兩人一朝從雲端墜落地獄，過往錦衣玉食，如今卻淪落到行乞為生，還惶惶不可終日，生怕被仇家找上門。

  原本逃出家門時，他們身上還有一點盤纏銀錢的，結果因為心思單純，錢被人騙個精光，甚至連姐姐都差點被人賣去妓院，弟弟差點被人賣給大戶人家做奴仆。

  所幸兩人都會一點拳腳功夫，這才合在一處逃出生天。

  過往的大小姐、大少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哪裡會什麽謀生的本事。

  因為害怕被追殺，等閑更是不敢暴露出家傳武學，隻好學人做乞丐，就連這樣都被人趕來趕去，有上頓沒下頓，可謂嘗盡了人間冷暖。

  所幸兩人姐弟情深，彼此扶持，連討到一個饅頭，都要掰開來你一半、我一半，有時候寧願自己餓肚子，都要想辦法讓對方吃上一點東西。

  幾個月後，他們最艱難的時期總算是捱過去了，雖然依舊是無依無靠的乞兒，但起碼學會了乞丐的活法，適應了社會最底層的規則，並且在積極嘗試尋找新的出路。

  雲霓就是在這一時期發現了他們，此時這位宮主並無徒弟，考慮到自己難以再有進境，見這姐弟二人天資又頗為不錯，一時間動了收徒的心思。

  但是她並沒有立刻行動，只是在暗中觀察二人。

  不多久後，弟弟下定決心去幹點賣力氣的活計，哪怕是去當搬貨的苦力也好，他都不希望姐姐跟著自己受苦。

  但是弟弟年齡太小，碼頭招人時看不上他，他不得不展現出一些力氣本事。

  期間恰好被一家大鏢局的鏢頭看見，那鏢頭慧眼識人，看得出這小子運氣、發力的方式，分明是身懷不錯的武藝，卻甘當苦力，不由得大是不解。

  鏢頭私下詢問弟弟，他又吞吞吐吐，說是父母早喪，家裡過不下去，不乾苦力就得餓死。

  於是鏢頭便招他進【四海鏢局】，讓他從雜役開始乾起，以後再做到趟子手、鏢師、鏢頭，前途大大的有，哪怕一直當雜役，所能得到的銀錢，也比當苦力多不少。

  弟弟聽得心動了，他帶上自家姐姐，好不容易才說服那好心的鏢師，讓姐姐也在鏢局找到一份端茶倒水的婢女差使。

  也就是從這一時期開始，兩人的境遇開始好轉，雖然比起以往當少爺、小姐時的生活差了很多，但是至少吃得飽、穿得暖，也有了棲身之地，不再流離失所。

  姐弟二人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小小幸福，一時間連為父母報仇的心思都淡了，再說也不知道去找誰報，他們連自家為何被滅門，被誰所滅門都不知道。

  此後又過去了數年，雲霓仍舊只是在暗中看著，她十分有耐心，凡人的數年時間，對她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

  這時弟弟已經在鏢局中嶄露頭角，很快就晉升到了正式鏢師的職位，終於如願以償地養得起姐姐，讓她不用再乾些粗活。

  從這一時期開始，不斷有說媒的人上門，畢竟姐姐長得水靈，就連鏢局內都有不少對她心儀的年輕男子。

  對於這些說媒，姐姐卻是一一推拒，她反倒更操心自己弟弟的婚事一些，尋思什麽時候給他找戶好人家的女兒。

  弟弟同樣不忙這些兒女情長，他於武道一途天資絕佳，不斷精進，在押了一次大鏢之後，被總鏢局那邊的大人物看上，直接將他調了過去。
    四海鏢局共有十三處分局，總鏢局在江湖中更是名聲赫赫，總鏢頭欽點的人物，分局自然不敢私留。

  就這樣，隨著所處的位置升遷，姐弟兩人的境遇再上一層樓，比起早年，家中未遭遇意外時也不差了。

  說來也是時來運轉，弟弟在總鏢局發展得有聲有色，不僅深得總鏢頭賞識，就連鏢頭的女兒都對他芳心暗許，私下對父親說非此人不嫁。

  姐姐探聽到這件事後，更是勸弟弟要把握住機會，那弟弟對鏢局大小姐並無惡感，猶豫之後，還是決定聽姐姐的話。

  到了這一步，如無意外，弟弟會娶總鏢頭的女兒為妻，日後甚至有望繼承四海鏢局。

  姐姐這邊，弟弟自然也不會虧待她；他暗下決心，日後一定要為姐姐物色一個好婆家。

  至於報仇，姐姐深夜之時偶爾也會想起，但終究還是付諸一歎；唯有弟弟暗自決定，等自己繼承鏢局，當上總鏢頭之後，再想方設法調查當年之事。

  總而言之，如果沒有意外，這就是他們原有的人生軌跡；如果沒有雲霓插手介入，兩人應該都會有各自美滿的結局。

  而且以四海鏢局強橫的實力，未來得報家仇，姐弟倆光明正大回家祭拜父母，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但是就在這時，觀察多年的雲霓出手了。

  作為生死三玄境的修士，她輕而易舉地在弟弟大婚當日，將姐弟倆一起擄走。

  如果雲霓是正常人，估計她早就將兩人收為徒弟，帶回邀月宮去了，根本不會在區區兩個小娃娃身邊潛伏十年。

  但偏偏她不是，她的性格惡劣至極，一開始只是抱著多看看，再決定要不要收徒的想法，後來竟然誕生出一個瘋狂的念頭。

  在姐弟倆即將正式分家之時，雲霓將兩人拐到荒山破廟，她強迫弟弟，讓他□□姐姐，否則就要廢掉姐姐的武功，將她賣到千萬裡之外的妓院去，讓她被千人挎，萬人騎。

  素問講到這一截的時候，語氣很平靜，蘇硯卻深深皺起眉頭。

  “後來，就如你所想的那樣，弟弟愛極了他的姐姐，他不敢賭，隻得按照雲霓的話去做。”

  “那時姐姐被雲霓製住，無法說話，無法動彈，只能不斷流淚；而雲霓就在旁邊，好整以暇，饒有興致地看著那一幕的發生。”

  “那一夜過去之後，雲霓直接將姐姐帶走，說要收她為徒；至於弟弟，雲霓讓他直接滾。”

  “就這樣，雲霓帶著姐姐不知所蹤，而弟弟心碎欲死，尤其是想起姐姐昨夜的眼神，又心痛，又愧疚，幾欲自裁。”

  “雖然事後四海鏢局的人找到弟弟，將他帶回去，但是弟弟連婚事都不結了，整日隻想找回姐姐。”

  “可他又沒有半點線索，哪裡去找？因此他日漸頹喪，最後更是整日酗酒，嘴裡嚷嚷著姐姐，形如廢人。”

  “這讓總鏢頭氣得將弟弟掃地出門，任由他自生自滅。”

  “也就是在這個絕望時期，在雲霓的安排下，弟弟無意間發現，姐姐有可能去了一個叫做【邀月宮】的神秘世外修行宗門。”

  “於是他立刻振作起來，拚命想找到邀月宮，想與姐姐重聚，想向她道歉。”

  “就這樣，弟弟在雲霓編織的蛛網中越陷越深，最後他終於成功找到了清明何重天，成功拜入邀月宮門下。”

  蘇硯聽到這裡，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幾乎能猜測到接下來的發展。

  素問的神色依舊平靜安然，說話的聲音也沒有起伏。

  “弟弟入門之時，姐姐早已誕下一個孩子，雖然雲霓自收她為徒後，對她非常好，更是傾力教她自身所學，毫無保留。”

  “但是姐姐並不快樂，她每每感到痛苦，並且遏製不住地想念自己的弟弟；而這種思念，又讓她愈加痛苦，她認為自己不該有這種念頭，這一切都是不該發生的、也有不該有的錯誤。”

  “嬰兒牙牙學語，漸漸長大，從她有記憶開始，母親蒼白的臉龐便常常是憂愁的，小小的人兒問：娘親，娘親，你為什麽不開心呀？”

  “母親只是盡力在孩子面前露出笑容，說：沒有不開心，只是在想事情。”

  “那個時候，對於小小的人兒來說，除了母親之外，雲霓宮主便是世界上最好、最親的人，因為雲霓特別寵愛她，會滿足她的一切願望。”

  “只是小孩兒不懂，為什麽母親好像很害怕雲霓的樣子，甚至擔心自己的孩子被雲霓奪走。”

  “再後來，忽然有一天，雲霓對母親說，她又收了一個徒弟。”

  “當時母親怔住了，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她看見一個面容滄桑的男子，出現在自己面前。”

  “孩子至今還記得那一幕，倆人定定望著彼此，忽然男子上前抱住母親啜泣，然後母親也大哭了起來，兩人緊緊抱著彼此，哭得好傷心。”

  “最讓孩子不解的是，雲霓在笑，她在一旁笑得好開心啊！孩子從來沒見過雲霓開心成這樣，那種感覺，就像是，就像是看到自己一手創造出來的‘傑作’。”

  “雲霓十分滿意，她吩咐兩人要相親相愛，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懵懂的孩子不懂大人的世界，但她記得那一夜，母親和陌生的男子說了一夜的悄悄話，期間男子對孩子很溫柔，但是孩子對他不熟悉，只是躲在母親懷裡，不肯讓他抱。”

  “第二天，他們倆人帶著孩子出去玩，孩子玩得歡樂極了，因為母親一直在笑，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意，她從來沒見到母親這麽高興過，自然也跟著高興。”

  “不過那一天晚上，母親把她叫過去，跟她說了一些悄悄話；男子，或者說她的父親，也對她說了一些溫柔的話。”

  “然後他們兩人就手牽手一起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過，這是孩子見到他們的最後一面。”

  素問說到此處，眼神中終於露出了一些憂傷，“很快，雲霓就趕過來了，她很憤怒，氣得要死，之前笑得有多開心，現在就有多恨，她差點把我也給活活掐死。”

  “但她終究還是沒這麽做，只是當著我的面，將母親和父親的屍體燒成灰燼，還讓我以後一定要好好修煉，否則這就是我的下場。”

  “我木然答應，努力修煉，並且始終牢記著母親的遺言。”

  “當我成長到有足夠能力後，終於與師父開戰，並且成功戰勝她，將其封印進禁地，我自身也登上了宮主之位。”

  蘇硯沉默良久，忽然問道：“那個弟弟，也就是你父親，他不希望變成女子之身對嗎？”

  在他看來，可能姐姐也不願意，所以姐弟倆才會相約一起去死，以此不讓雲霓的陰謀得逞。

  不料素問搖頭，“和這個無關，雲霓並沒有給我父親修煉【月宮密錄】，因為那樣無法達成她的目的。”

  這個答案出乎了蘇硯的意料之外，“那她的目的是什麽？？”

  “很簡單，”素問用冰冷的眼神，看向身前那個被吊在鎖鏈上的老女人，“她喜歡姊弟倆之間那種痛苦而糾結的愛，希望看到他們彼此所吸引，甚至忍不住再次”

  “她所想要的，就是那種姊弟間的禁忌之感，她希望能每天欣賞到兩個痛苦的靈魂，依偎在一起彼此安慰，互相取暖。”

  “包括先分開他們，再讓他們重逢，目的也正在於此，因為失去後才懂得珍惜彼此。”

  “我父母就是看透了雲霓的想法，不想成為這個女人的玩物，所以寧願相約殉情，也不讓她的目的得逞。”

  “至於我，我覺得他們應該想過帶我一起走的，但可能是覺得對我不公平吧；再加上內心深處對雲霓的痛恨，就將報仇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PS：上一章末尾兩段被和諧過一段時間，沒看到的可以回去看看
  　　
  　
  (本章完)